果如玄洛所说,三日后,嘉靖帝的圣旨传来,阮酥已被列入太子妃候选名单,因她身份特殊,更被御赐略过“初、复、决”选三道,直接入宫小住,等待最后钦定。
本朝依始,还没有哪个女子享受过此等待遇,就算出身尊贵的世家千金,也不过直接进入决选而已,嘉靖帝此举实乃无上的殊荣;这更意味着不出意外,阮酥已是板板钉上的太子妃嫔了,唯一的区别便是妃位未定。
阮府中,阮风亭、梁太君等自是喜不自禁,就连万氏大惊失色后,也带着酸意上前恭贺。
“同是阮家的女儿,大小姐真真好福气,好在老太君和老爷并未答应与万家的亲事……”
阮风亭不悦地看了她一眼,阮酥今时不同往日,这万氏倒是明白审时度势,知道弄不出什么翻波,与其和阮酥作对,不如趁机维系彼此关系,也好过以后见面难看。
“女儿大喜,做母亲的也该多多关心才对,这几天你就用心为酥儿准备入宫的物事吧,银钱不限。以后女儿路好走,如何不会照拂其他兄弟姐妹?”
这话虽是对万氏说的,然则却也是在敲打阮酥。
就算她飞上枝头变凤凰,却也是出自阮府,切不可忘了根本。
阮酥懒得听他们打机锋,目睹梁太君恭敬地把圣旨供到上桌后,便起身告辞。几人见她脸色奄奄,还以为是羞怯紧张,倒也没有强留。
回到小院,阮酥便懒洋洋地靠在榻上,见窗外几只白蝶围着一丛开得正灿的栀子打转,一下便呆看了好半天。
知秋托着一只水果冰碗进来,见状不由一愣。
阮酥这几日便是这样,常常一个人就发好一阵呆。她晓得她心情不好,却又不知道如何劝慰。换在平常人家,能平步青云直接如此,简直是前世撞了大运;然则看小姐的反应……
知秋这才确定当日阮酥对自己所言无意入宫果是真情流露,只是……
她于是把冰碗放在旁边的高几上,拿起一把秋纹扇轻轻帮阮酥打着。
“小姐,外面天怪热的,吃点东西消消暑吧。”见阮酥终于收回视线,似有些疲累地揉了揉太阳穴,却也抬起碗,不过一会便吃得干干净净。
知秋心下纠结,偷偷打量阮酥,却见阮酥放下碗,一下朝她看来,知秋心虚,忙低下头,手上的动作也不由加快了。
阮酥一把按下她摇扇的手。
“这里没有外人,有什么话你便说吧。”
知秋脸一红,眼神一瞬涣散迟疑开口。
“只是见小姐近日苦恼,若……小姐真不想进宫,不如……不如……”
如此吞吐,阮酥一下明白了她的所想,当即目光凛冽起来,冷笑道。
“不如找印墨寒帮忙吗?不过前有九卿大人虎视眈眈,后有饶嫔娘娘保驾护航,末了还有阮府鼎力相助,你觉得凭借他一个吏部侍郎就能左右?”
知秋语塞。
她知道阮酥得知自己被列入太子妃名单后,曾递消息给饶嫔,然而饶嫔非但没有遵守之前的承诺,还回言让她抓住机会,自己会助她一臂之力,令阮酥大为失望。
而小姐从不去求九卿玄洛,想必他的态度也和饶嫔一样吧?正如阮府,有了个飞黄腾达的女儿,便是阖府的光荣;而之于饶嫔与玄洛,大抵便是那弯弯道道的利益瓜葛吧?
一时间她十分心疼阮酥,却又无甚办法,直到脑中突然飘出那道天青色的衣角……
“印公子和他们不同,或许……他会有什么办法呢?”
看着那张因紧张而憋红的脸,阮酥摇摇头,目光中涌出一丝悲哀来。
“我的事不用他管,以后——也休要再提这个人了。”
求他?她无法忘记前世便是这枕边人把自己推入了万劫不复;纵使今生印墨寒看似无害,对自己还存有一分幻想,然则——
袖下的手倏地收紧,她和他的关系,此生唯有敌我一说而已!
入宫前日,阮府几是昼夜通明。梁太君、阮风亭等皆是一夜未眠,把阮酥带入宫的东西几番核辨;第二日更是对阮酥再三交代,呕心叮嘱;直到管家来禀宫中接秀女的马车到了,一行人才把阮酥送出去。
太子选妃虽隆重,不过毕竟不是今上甄选。所有的一切以宫妃甄选按半施行,而过了“初、复、决”选三道关卡,入宫小住七日的候选人也还有三十人;祁姓皇室最看重民生根本,为使储君知晓民间疾苦,
太子妃候选人中除了各高门秀女,还有来自普通百姓家庭的民间女子。
马车在后宫内院御花园前甬道停下,早有太监宫女在前守候。车帘被人从外面卷起,阮酥微微抬眼,便见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宫女候在车前,见自己看过来,从容施了个宫礼,态度不卑不亢。
“奴婢夏荷,小姐此番在宫中便由奴婢伺候。”
“那便唠扰夏姑姑了。”
阮酥笑了笑,微一审视后便跨出车厢,夏荷见状忙过来扶起她的手,而太监也早备好脚凳。
托前世的福,阮酥一眼便认出这夏荷是太子祁念的人。只是她十分不解,明明话已经说得那么清楚,为何祁念还对她如此执着?
莫非真是应了那句话,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心中暗嘲,然而阮酥却不敢大意,毕竟一牵一引便会影响到她的今生,这七日她势必要打起精神来,破坏这看似无法扭转的一切,只是——
她用余光看了旁边面无表情的夏姑姑一眼,事情远比她想象中要艰难啊……
三十名秀女依次排好被引进宫中大殿站定。
阮酥速速一扫,果然在队伍中看到了清平的身影,两人目光一碰,皆是冷冷滑开;其余什么陈妃的双生子侄女、右相白展的次女白蕊,包络祁宣前世的王妃常行芝,以及祁清悦等等也在人列。几乎都是见过的面孔,只除了几个有些面生的……
殿前左侧走进几个人,却是穆皇后身边的房嬷嬷并几个宫中的老人。太子选妃,穆皇后自然要亲自把关,然则她身份高贵,自不会事必躬亲,派心腹房嬷嬷镇守前方,自是合情合理。
阮酥垂下眼眸,似周围少女一般恭敬地聆听教诲,思绪却在那几个面生的面孔上来回打转——前世阮府站在这里参加甄选的,便是阮絮,只是因她天真猖狂,最终得罪了太子,差点沦为宫婢,还是阮风亭周旋才把她弄回家,随后也是匆匆下嫁……
至于如何得罪祁念,阮酥清楚地记得当日阮絮回府后的愤愤不平,只道她出手收拾了一个对其不敬的秀女,那人来自民间,不想竟然入了太子的眼。
她的名字……好像叫白……秋婉?
头脑一下清明开来,阮酥目中闪过喜悦。是了,前世的甄选,祁念对白秋婉一见钟情,纳其为良娣,这位白良娣颇得他喜爱,是唯一为祁念诞下子嗣之人,搞得正经的太子妃、侧妃等如同摆设一般。只可惜后来祁念负谋反弑父之名在流花河畔死于流矢之下,消息传来,这白秋婉便抱着孩子自断性命了。
说起来也是位性格刚烈的女子。
心中喟叹,不过此生自己定不会让祁澈如愿,若祁念能一直守住江山,或许他们的结局便会不同?
打定主意,阮酥的面上便浮现一丝笃定,上首的房嬷嬷见状,暗暗讶异。
宫中小住的七日,除了由宫中年长的宫人亲自教导规矩外,更是对各位候选人近距离观察性情、言论及风评,拱皇帝与皇后最终钦定。
所有秀女无一不谨言慎行,只阮酥浑不在意,在夏荷送上统一秀女服时,见阮酥方沐浴过后,正散着头发好心情地拨弄着一只素钗。
如此行事散漫,实非太子妃最佳人选,就算有身负祥名,手持惊世之才,却也不是为人妻的首要,身为女子,还是大方娴静安守本分才为上品。
夏荷眉头一皱,却在走到阮酥身边时恢复常态。
“阮大小姐,这几日各位秀女衣饰穿戴皆要一致,小姐看看这衣裳可否合适?”
阮酥懒懒看了一眼,“宫中的东西,想必都是不错的,劳烦姑姑放在那吧,一会我自会穿戴。”
似是看穿她的打算,夏荷肃着一张脸。
“一刻钟后房嬷嬷便召集各位小姐去殿前小聚,就由奴婢侍候小姐更衣吧。”
说完,还真摆出一副自己不配合便誓不罢休的姿态,阮酥无奈。
“不劳烦姑姑,我自己吧。”
说完,拿起衣服自顾自绕向屏风。
方才的小小试探,阮酥便知这夏荷不喜欢自己,然则祁念有命在先,她自然不敢违抗,势必会完成太子交代的任务。而任务,大抵是祁念让她看住自己,别做出什么不妥举动吧?
毕竟就算自己不愿,可人在宫中,又身负家族命运,他知道她定不会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自毁前程,把自己赔进去,得不偿失;再者,有阮家打点,加之饶嫔、玄洛助力,就算出什么状况也好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