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没事,主母,您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寒濯脸庞线条有些僵硬,强扯起一抹笑,那笑落在少女眼中却是极难看,无忧手中银针一番,就要落下,寒濯却是比她还快,双指如电,眨眼便点了少女的穴道。
洛无忧手臂还停留在半空,清丽的小脸之上,五官冷凝,幽幽瞳眸,直视向寒濯,一眨不眨,却是让寒濯浑身抖了一下。
抿了抿唇,寒濯却是道:“还请主母恕寒濯冒犯之罪,主子只是太累,身体有些不适,不能被打扰,待明晨便会好,主母也累了一夜,还是早些回去休息,我去找红锦她们过来。”
洛无忧不语,眼看着寒濯转身从自己身边走过,脚步声一点点远去,神情冷凝,清明的双眸却是陡然间沉了下去。
从寒濯跟在她身边起,对她,虽算不上多么的忠心,却也算是敬重,从来不曾对她如此无礼过,今日竟是强行的点了她的穴道。
容狄,他到底怎么了?
为什么寒濯为了阻止她,竟用上如此强硬的手段??
洛无忧身形一动不动站在门槛前,脸色清冷无垠,眼帘大睁,古井般的眸光一眨不眨直直穿透门帘望向厢房之内,然则,所有的视线却都被内室的珠帘以及红木屏风遮挡,即使她眼神如刀。
却也穿透不了实木,无法看到,那屏风之后,到底是何番景象。
只那屋子里,却有断断续续的痛吟声与叮铃声传出,低沉而又清脆,仿佛地底岩浆的崩裂而出,却又带着一股苍穹盖顶的压抑。
那声音极低,断断续续,似有若无,让人根本听不真切,也无从去判断。
还没等她听出个所以然,寒濯便叫来了红锦与剪秋二人,两人搀着洛无忧,回到了厢房,看着无忧僵硬的身子,都有些犯难。
“也不知道那寒濯到底是哪根筋不对了,居然敢点小姐的穴道?”红锦脸上蕴着怒意,脸颊也是通红,不知是累的,还是气的。
“小姐,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我去找其它的人来给小姐试试解穴?”剪秋稍冷静些,那眉宇也是皱在一起,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濯侍卫要点了小姐的穴道?
“不用了,寒濯既说了两个时辰之后穴道会解开,那便自然会解开。你便是找其它人来,也不会有用的。你们也都下去睡吧。明日还要准备回相府,还有很多的事要安排。”
洛无忧淡淡的回道,剪秋所说,自是找表哥留下的那些人,不过,那些人虽会武,却都不是很高,以寒濯一身武艺,他点的穴道,相信平常人是没有办法解开的。
若是大师兄在,可能还会有些希望,可惜大师兄却是已经回去了章府,这个时候,她亦不想再着人去找大师兄回来。
红锦与剪秋对视一眼,替洛无忧将被子掖好,这才又去了外面守夜,最近很不平静,即使知道整个顾府四周都有很多人暗中守护,两人却仍旧不敢大意。
洛无忧睁大眼眸,看着头顶的帐幔,脑子里盘桓的却是容狄那张苍白的脸,许久,许久,都不曾散去……
……
翌日清晨,一缕阳光穿透窗阁照进了厢房,落在少女的脸上,星星点点的光晕之中,少女长长的睫毛轻眨了几下,幽幽睁开了眼眸。
伸手挡了一下光,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可以动了。
“小姐,您醒了,我们都准备妥当了。今天雪停了,连太阳也出来了,暖和了许多,倒还真的是个好天气,奴婢一早去门口转了一圈儿,外面啊,已经传得如火如荼了呢?”
红锦绢秀脸庞挂着笑,却又很快滞住,小姐本决定今日回府,这天公便作美,让大雪停,暖日悬,可真是个好意兆,只可惜,青鸾不在。
眨眼红锦便掠去担忧,道:“小姐,您今日穿哪身衣衫,不如,就这条紫色的流仙及地裙如何?外面再披上那狐皮大氅,定会很美。”
“随意便是。”
洛无忧淡淡的回了四个字,她回相府是办正事的,对于穿什么衣物,她一点也不在意,顿了下,她抬头问:“对了,容郡王可起身了?”
红锦摇头:“奴婢不知,奴婢过来的时候,没在院儿里看到郡王,大约是昨夜睡的太晚,所以,也起得有些晚吧,倒是齐衍一大早便看到他从府外回来,脸色有些臭,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
“小姐,是出了什么事了么?”
“无事,我们先拾一下出发吧!”
洛无忧摇头,穿戴好,便去了前厅用膳,以及拜别安抚顾老爷子和顾老夫人,顾老夫人拉着无忧的手,便又是好一通的嘱咐。
等出来的时候,已是晨时三刻了,走到院中,洛无忧顿了顿步子,看着容狄所住的院落,眼眸闪了闪,想过去,沉吟许久,却终究还是转向朝着大门处走去,只是,刚到大门口,少女便愣住了。
门口已停了一辆马车,车帘被打开,那车厢里坐着一个人,黑衣墨发,容颜倾绝,不正是容狄却又是谁?
“你,还好吧,没事了么?”
洛无忧举步上前,仔细的打量着容狄的脸色,却发现,他的脸上多了一丝红晕,比之昨晚来,已好了很多。
然,这并未让她放心,反而,让她更加疑惑。
男子笑颜云淡风轻:“本郡能有何事,不是都跟你说了,只是一点不适而已,不过是逼出一滴心头血,所以耗损了些体力而已。”
消耗一滴心头血?
洛无忧猛然一震,那又岂是他说的那般简单的事,人体血液可再生,可心头之血,却是耗一滴,便少一滴,那,是损伤根本的做法!
她一直以为是他的病,可为何,她竟是没有想到?
身体有些僵硬,一瞬间,洛无忧想通了许多事,明眸复杂,落在男子身上,却是久久说不出话来。许久,她声音带着些许的干涩和沙哑:“容狄,其实,你并不需要那般做,你,何必,那样,值得么……”
值得么?为了一个女子,竟是消耗自己的寿命?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蠢的人,可偏偏这个她现在认为是愚蠢透顶的人,却是她曾经一直忌惮着的人?
讽刺么?矛盾么?震惊么?
都有,都有,无忧心中五味陈杂,明明昨夜他并非那般做不可,有烟云七十二骑,有暗一带来的人马,只要再使用硫磺,驱退五毒群,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可是,他却用了最简便快捷。
也最复杂难懂,最最让她难以接受的方法。
她知道他那般做的目的,只是为了做给世人看,只想要彻底的帮她洗去那个污名,他是个从不在意别人看法的人。
他曾说,众人皆醉,他独醒。
可他却在那种时刻,竟选择放弃了自己的原则。
是她么?只因为,她曾经说过,不想为他们的名声再添一笔?
所以,他便……
胸中似有什么在剧烈的翻滚着,想要破体而出一般,让她呼吸都有些困难,前世今生,从不曾被如此对待,更从不曾被如此在意。
她不曾想过,这苍茫人世间,还有一个容狄……
“不让你知道,便是不想你这般,这世间之事,从无值得与否,只有在意与否,愿意与否,洛氏无忧,本郡说过,会护着你,便自会护着你。”
容狄长睫微眨,眸底闪过一丝无奈,若非为了打消少女的担忧,他不会这般说,岂知,却依旧是让她担忧。
“先上来,我还有事要和你说。”眨眼,敛去思绪,男子转移了话题,朝少女伸出了手,看着那伸到自己面前的修长五指。
那手许久未曾收回,无忧凝神片刻,终是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柔软的触感传来,男子嘴角笑意更深,五指一收,轻轻包裹着少女柔弱无骨的小手,再微微一带,少女便借力轻松上了马车。
坐在男子对面,四目相对,却是无言!
“你想说什么事?”许久,少女才从那震惊复杂中退了出来,深吸了口气,问,“是不是要回容王府了?”
容狄点头,眼眸始终落在少女的身上:“本郡之前曾告诉过你,有两件东西要送给你,现在,也是时候交给你了。”
容狄说着,从马车坐椅上,拿出一个精致的玉匣递给洛无忧,那匣子通体碧绿,竟是极品的暖玉制成。
洛无忧握着盒子,压下心间百般滋味,挑眉看向容狄,尽量平静道:“用这般的千年暖玉盒来装,该不会,是什么价值连成的宝贝?先不说里面的东西,只这匣子,也算是价值连城了,容郡王,你这是想贿赂本县主?”
容狄嘴角勾笑,淡声道:“无忧县主可以当作本郡就是在贿赂你,不过收了本郡的东西,便要答应本郡一件事。”
“一个盒子换一个承诺,郡王的如意算盘未免打得太响?”
“千金难买心头好,那里面的东西,你绝对会喜欢,只不过应下一个承诺而已,有何不可?”
“那你先说来听听,我或可考虑看看?”
“本郡还未想到,不过,可以先欠着,等本郡想到的时候,再向你讨要。”
洛无忧眼眸定定的看着男子,摇头:“你这生意倒还真是会做,若是届时,你提出我根本办不到的条件,那我不是很吃亏?”
容狄不语,只定定的看着洛无忧,狭长的星眸之中,曜光灼灼,眼瞳幽亮如皎洁皓月,万千华光泄了一地。
倾了浮华流年三世梦,醉了红尘万丈众生颠!
浮光掠影间,那倾世月华,又轻轻拔动着谁的心弦?
“好,我答应你,但前提是,你提的条件,得我能做到!”许久,无忧点头应允,或许,是因为那目光太过真挚,或许是因为那日光太过温暖,少女莫名的点头,就此,许下一个诺言。
却不知,当履行诺言之日,亦是她痛彻心腓之时!
马车徐徐的驶在街道,车厢里陷入短暂的寂静,无忧看着男子,有许多话想说,也有许多问题想问,却不知从何说起,又是否该开口相询?
玉匣被她抱在膝盖上,撇头,她透过车帘,看向车窗外,一帘之隔,是繁华的街道,行人如织,生生川流不息,街道旁偶有几树的梅花,开得正盛,红的似血,白的似雪。
阳光静静的从天空撒下,丝丝缕缕的光影接连成一条条细细的金线,将天与地都串连在一起,仿若从天而降的金色大网,所有的人,所有的物,都被金芒笼罩,看着那美丽的光影,听着行人的叫卖。
看着车厢之中,男子宁静而俊逸的脸庞。
少女唇边溢出一抹恬静的笑,世间万千,浮华名利,亦是抵不过那一句岁月如是静好。
只可惜,那宁静却是短暂,没一会儿,马车便停了下来,车帘被齐衍打开,眼前,是那熟悉的两扇朱红色大门,门边还有两尊威武的镇宅石狮,怒目圆瞪,口中含珠。
门楣之上,高悬着一块硕大的金丝楠木匾额,一切,与记忆中的相同,却又不太一样!然,始终终未变的,是看着那匾额上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无忧清明的眼眸陡然间变得深遂而幽暗。
嘴角却是勾起一弯轻弧。
丞相府,时隔数月,她终究还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