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凌的手背轻抵在精致的下颚，看似在对每一个人讲述，眼睛却只盯了夕蕾一个人。
“突然呢，汉武帝身边的大臣东方朔笑了起来，众臣怪他无礼，汉武帝也问他笑什么？东方朔说：我不是笑陛下，而是笑彭祖。人活一百岁，人中一寸长，彭祖活了八百岁，他的人中就长八寸，那他的脸有多长啊？看来想长寿，靠脸长是不可能的！”
霍北辰抬眸看向金凌，眉宇间的疑惑越来越多。
他只见金凌说着话，眼睛却一直盯着夕蕾吃面，语速放缓，似乎在等待什么……
“后来有个大臣说……脸即面，那么脸长即面长，于是民间就借用长长的面条来祝福长寿了。”
“原来是这样……”霍北落挑眉，金凌就想说这么个无聊的话？
高芊芊点点头，“原来是脸面的典故呀！古人一语双关，真是很高明！”她说完看看霍星河。
霍星河捏起茶糕，斯文吃着，根本无视她的目光……高芊芊眼中难掩失落。
此刻，夕蕾的一整碗面全部吃光，嘴里塞得鼓鼓的，正想着怎么开口再要一碗，还没放下筷子，就听到金凌忽然说道：
“北落，你觉得脸和面能混为一谈吗？”
“这个么……”霍北落眼珠一转，她到底想干嘛？“我……还是……赞同古人的说法吧。”
说话间，佣人端来加了柠檬片的洗手水，逐碗放到众人的右手边……
“我觉得不能混为一谈，脸是脸，面是面。”金凌看着夕蕾笑道：“就像夕蕾吃完了面，我能问她一句，你还要面吗？却不能问她，你还要脸吗？……那可就不妥了，对吧北落？”
桌上突然很安静，两个佣人放下最后一碗时手微抖，旋即离开。
夕蕾口中的面条此刻无论是嚼是咽，都无法做到，她只能瞪着金凌，紧紧握住筷子……
高芊芊目瞪口呆看看金凌，又看看夕蕾。
霍北落恍然大悟，“那看来不能混为一谈。”
霍星河摇了摇头，将沾了茶糕渣的手放到洗手水里搓了几下。
霍星纬靠着椅背，嚼着茶糕，“金姨这番话，我可学着了！”
霍星灵依旧吃着面条，她只是觉得母亲的话听起来有点怪，但丝毫不觉得母亲有什么不对。
霍北烟一语不发，只盯着对面的霍北辰。
夕蕾不知金凌怎么能这么光明正大的侮辱自己，就因为她是霍家的人，就能这么侮辱外人？因为其他的霍家人都会袖手旁观？
她看了一眼霍北辰，见他只是在安静吃着剩下的面条，并没有帮她的意思。
她恨恨回过头，鼻子很酸很酸，似乎有眼泪想涌出……她很想对金凌大声骂回去，可是嘴里的面条使她无法开口，更难以下咽……
她也不能将面吐出来，那只会让自己更加颜面尽失……她从没吃过这么憋屈的一顿饭……
霍北天啧了一声，看向金凌，“好了好了，吃个饭，又是高祖又是彭祖的，不能说点正事！你定的八层蛋糕没……”
咔嗒！
霍北辰将筷子扣到筷枕上，明明是很轻的一声，却响在了每个人的耳中。
“二嫂碗里的‘脸面’一动未动，不知是对大伯的生日不感兴趣，还是对自己的脸面不感兴趣？”
冷漠低沉的声音，宛如冻湖冰面轰然开裂，生生冻住了貌似缓和的气氛。
“北辰，别说了，都翻篇儿了你怎么又提！”霍北天皱眉，不满自己的权威被无视。
金凌没想到霍北辰居然帮那个丫头说话了，她咽下口水，挑衅笑道：“怎么会没兴趣呢，我只是吃的慢一点而已。”
霍北辰长指伸到右前方的洗手水里，搓捻水中的柠檬，桃眸看向金凌，“二嫂可知彭祖是什么人？”
霍北烟愣了一下，原本以为他是要给慕夕蕾出头，怎么倒聊起历史了？
其他人也不知道霍北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金凌隐隐不安，仍弯起嘴角，“我刚才说的五弟没听到吗？是个传说中活了八百岁的人呐。”
霍北辰轻笑，“据《史记·楚世家》记载，彭祖实际上是指大彭、豕韦、诸稽等彭姓诸国，历八百年而亡，所以说彭祖活了八百岁，实际上是大彭氏国存在的年限。”
金凌脸色绷紧，不知他到底想干什么。
霍北辰拿起湿毛巾擦了擦手，“坊间的传说戏语，还是不要妄自曲解的好。那番‘脸面之说’在你的私人交际圈说说倒也罢了，若是在其他公开场合也这般说辞，丢的可不是你的面条，而是霍家的脸面。”
霍北辰唇角勾起一抹摄魄之笑，“希望二嫂，有空多读书，别再用餐时尽说些笑话，影响他人食欲。”
“你……！”金凌怒瞪霍北辰，她此刻几乎是大脑缺氧，完全没想到这个臭小子竟然扯出这么一番歪理！拽文拽字说了半天，居然是在骂她！他还真以为自己是她的平辈了不成！
她本以为霍庆东离席后没人会在意慕夕蕾，因此出言讥讽想让她知难而退，别妄想真的能嫁入霍家。却没想到，霍北辰竟然替慕夕蕾出头，她绝不相信霍北辰会喜欢那丫头！
“北辰，怎能这么说自家人！”霍北天脸色阴沉地看着霍北辰，眼中蒙上陌生的情绪。
霍北烟淡淡一笑，夹起面条送入口中。
霍北落缓缓鼓掌，“哎呀，北辰，想不到你在国外这么多年，还对祖国文化这么了解！”
“喂，小叔，你怎么这样说我妈妈啊！太过分了！”霍星灵这回终于反应过来霍北辰骂她母亲没文化了，一时急躁。
霍北辰并未理会，他侧头看向夕蕾，将一个小碟放到她面前，沉声道：
“把食物吞掉，再尝尝这茶糕，是我小时候喜欢吃的。”
夕蕾没有看霍北辰，但是眼泪不小心掉下来一颗。
她努力地吞咽，连同所有的委屈，恨恼，羞耻，在这一刻都被她吞了下去。
他帮她反击，还是这么云淡风轻的表情，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被威胁，被软禁，被逼婚，被……他都是这样的表情，每一次都没有不管她，没有袖手旁观，甚至做的很多很多。
夕蕾拿起翠绿色的茶糕咬到嘴里……
淡淡的海苔香里带着独特而沉稳的茶香气，散碎在口中，清澈微甜，回甘悠长，似乎将进入霍家之后的所有不安和不确定也一并粉碎……
她看向霍北辰的眼睛，“……很好吃。”
霍北辰嘴角微弯，带着‘意料之内’的几分惬意和悠然，一口一口喝水。
夕蕾无比确定，不论之后，还会有什么在等待她，她都不会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