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阿婆名叫李青梅,七十一岁,来自津北的一个小城。
她原本灰黄的脸色如今红润光亮起来,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与刚进医院时蓬乱的样子不像是同一个人。
她把病房内收拾的很整洁,吴秘书之前给她送来的新衣服,也都洗干净叠放整齐摆在床上。
夕蕾看到那些衣物,不得不再次感叹霍北辰的心思细密,她自己就没想过还要帮阿婆准备一些衣服……
“阿婆,衣服您就留下,您要是不穿,我们也不知该把衣服给谁!”
李阿婆想想也是,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真没想到,我一个人苦活了大半辈子,以为这一生也就这样了,却没想到,临老还能碰到你们这几个好孩子……也算是老天,待我这糟老婆子不薄了……”
夕蕾词穷,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只能握紧李阿婆枯瘦如柴的粗糙的手。
看着夕蕾明亮的眼睛,又看着正帮她把药品按服用时间分类的沈泽,李青梅苍老枯萎的心井,仿佛重新涌出了泉水,终于放下了心防,对夕蕾说出自己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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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的江水,冰冷刺骨。
霍北辰脱掉西装深吸一口气,闭眼跳入水中,锥心的凉扎入心口,他睁开眼,涩痛,四周只有浑浊的昏暗。
游动间,右腿的僵滞感再次袭来……
每当他想快一点时,那条腿就故意跟他唱反调,如同陷入了沼泽一般。
他想快,右腿就拖住他更加地后陷,把他往泥沼里拖,连同他的尊严。
终于他找到了水下的小孩,水汀石板盖住了他的下半身,小孩虚弱地吐出一个气泡,他还醒着。
霍北辰跨站在水里,憋着气,用力搬动汀石右侧两角,他心想,以这个姿势入水,石板又在他的上方,按照水的浮力,应没不会砸伤他,只是把他压住了。
水里无法说话,他本想把石板掀起来,再抱小孩游出去。
谁知就在他刚一掀开,那小孩似乎是察觉自己解脱了,就手脚并用地往外游,踢到了霍北辰的右腿--
正踢到他腿上的旧疾患处!
霍北辰吃痛间呛了口水,半跪下来,失去控制汀石的力量……一米见方的汀石再次下坠,却见那个小孩还在汀石的范围内!
霍北辰情急之下抬臂去挡,但区区一只手臂的力量根本不够!
汀石尖角嗤地划破他小臂的皮肉,仍往下坠,鲜红瞬时弥散开来遮住他的视野,但他另一只手已然稳稳拖住了汀石把它翻开。而那小孩却因挣扎而彻底昏迷……
手臂剧痛,他的整个鼻腔里都是猩甜的味道,这是他的血,他曾经熟悉无比的,如同来自那一间窄小的,地狱的味道……一模一样。
霍北辰忍痛抱住那个小男孩上浮,只希望这小孩别再给他出乱子,否则他就把他扔回去!
风天禹开车过来却找不到霍北辰,在雨中大喊,拨电话的手都有些抖。
当他循着电话声跑到一座四角亭时,却看到一个面色苍白的小孩子浮了上来,接着是霍北辰。
风天禹扔掉手机把两人拖上来,忙给小孩做人工呼吸,看他吐水又打电话叫救护车。
忙完之后只听霍北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没事吧,辰……”风天禹的话生生顿住,因为他蓦然注意到霍北辰左袖破烂,小臂上竟有道二十公分长的,沾着泥沙的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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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知去哪找他,后来有一丝线索说是在这申江,我就趴火车过来,没有钱我就一路打工,没有活干,我就乞讨,我想找到我的儿子,他还那么小……就离开了我,我是个失败的母亲……但是到现在,我都还没有找到他……我老成这个样子,就算在大街上面对面,他肯定也认不出他的妈妈了……”
李阿婆把饱经风霜的脸,痛苦地埋进了枯瘦的掌心中,她的哭声压抑在喉间,很沙哑,听起来只是一声声嗬嗬的喘息……
夕蕾抱住了她,李青梅似乎想忍住,指缝间却渗出了更多的泪水。
等李阿婆平静下来,夕蕾才出去办理了出院手续。
夕蕾去办手续,沈泽看到李青梅颤巍巍走到桌边,拿出笔筒里的剪刀,走到穿衣镜前,对准了自己的脖子--
沈泽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只听咔嚓一声,李青梅剪断脖子上的红绳,取下一件饰物。
是一个拇指大小的,逗号形状的金属厚片,看起来像是枚紫铜。
她笑看沈泽的紧张,只淡淡一笑,似乎藏尽了沧海桑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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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好手续后,夕蕾看着李阿婆的身份证,想了想,最终走到医院里的取款机,取出十万块钱,用阿婆的身份证办了一张银行卡,将十万块存了进去。
回到VIP病房,夕蕾被李青梅拖着坐下。
李青梅将剪下的饰物塞入夕蕾手中,缓缓说道:
“小慕,你对我这么好,我无以为报。这件祖物,当年父亲让我好生收着,眼下我也没几年活头了,送给你留作纪念,一块铜牌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你别嫌弃……”
夕蕾推辞不过,只好收下。
她把新办的银行卡交给李青梅,但对方推却不要,“这辈子丢了最重要的人,已无所牵挂,不需要这些身外之物。”
夕蕾咬了咬嘴唇,想起了当初失去父亲的自己,她知道失去太久的滋味。
她正色说道:“阿婆,这些钱,您留着买一些有营养的东西吃,一定要用这些钱好好照顾自己,您应该努力等下去的!”
“……说不定您的儿子现在也是儿孙满堂,也在寻找您,等着跟您相认!到时候,还能一起拍全家福,还能照顾儿孙……只要好好活着就有希望,所以,请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沈泽抄手靠着窗台,定定看着夕蕾。
窗外雨声淅沥,屋内是两个女子的轻声漫谈。
如果不是从阿婆口中得知她前几天经历了何种的生死罹难,他一上午都没看出她经历过那么可怕事情的迹象。
他不知道这个娇-小的女生,身体里为什么有一股这么巨大的不可思议的力量。
那应该算是一种非常强大的感染力。
感染力太模糊,他形容不出,如果一定要用一些词,可能是……乐观,坚强,执着,勇敢,善意……之类的吧。
他认识的一个前辈,虽然不是新闻人,但他经历的一切在自己的眼中,不低于普利策奖记者的经历。
他记得那个前辈说,他最敬佩世界上的两种人,一种是能一直保持单纯的,一种是看过太多经历太多最后回到单纯的。
前者是上帝的-宠-儿。
这种人,你伤害不了。
她的身体被伤害,但依然对这世界没有胆怯,依然用真诚的心去对待每一个陌生的好人。
因为是上帝的-宠-儿,所以心灵才那么强大吗?
才能画出那种心无旁骛,包容一切的画?
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