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谦等一干人入京,游焕自有姑母可以投奔,白子谦、麻折疏则都是到会馆里歇个脚,崔清含则有当年崔南风致仕前所留的故居,虽然崔南风回了江南,但故居仍旧留了老仆洒扫,四人草草安顿了行李住处,跟着都打发人到兰陵坊已经变更为林府的宅子里投帖拜见。
这是众人抵京的头一日,次日众人在林府汇合,一并探望了林鹤望。而白子谦等人少不得在这日还要打发人再往敏平侯府投帖拜访卓昭粹兼探望在卓家养伤的江扶风。
收到拜帖,游氏立刻叫了游焕询问一二,得知这三人都是才貌双全、性情不坏、学业出色、最重要的是没有婚配,自然立刻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妯娌。是以约好了三人会登门的第三日,大夫人与三夫人都各寻了一件不痛不痒的小事,赶到四房来“商议”,一直“商议”到了白子谦三人进门都没能商议出个结果,于是自然是一同接受三个晚辈的拜见。
三人中,崔清含最为年长,看起来也最沉稳,而白子谦俊秀而朝气蓬勃,至于麻折疏,亦是风流儒雅。
从上首看下去,三人一起躬身行礼,俱是举止得体、谈吐文雅的好郎君,犹如玉树芝兰,耀于堂下,大夫人和三夫人看着都是眼睛一亮,各自露出一丝喜色。
只是接下来的寒暄里若有意若无意的问了几句家世,大夫人和三夫人就有些失望了,大夫人是因为有个江扶风作对比,而三人中白子谦的出身算最好,其父如今任着一方知府——区区知府,生长长安见惯富贵的大夫人实在有点看不上眼,毕竟江楚天不是知府,江家好歹还有两个京官在,但白家最高的官就是知府了,江、白两家门第高下可见。
崔清含的父亲只是寻常人,当然他有个好叔父崔南风,崔南风即使致了仕,靠着学生也依然在仕宦中有着极大的影响,问题是崔清含虽然是崔南风的侄子,却不是崔南风的入室弟子,大夫人难免要想是不是崔南风不喜这个侄儿?不然怎会不收下他?
至于麻折疏,富商子弟,即使其父母早已脱籍,但沾了一个商字,直接让大夫人和三夫人都把他划除在了女婿人选之外——侯府如今还没败落,并不缺银钱,堂堂卓家娘子,许个商贾之后,大夫人和三夫人都丢不起这样的脸。
因此一盘家世,大夫人觉得,崔清含可以留着看看,至于白子谦与麻折疏,就不必费心了。三夫人却觉得一个满意的也没有,大夫人虽然说拿卓玉娘当亲生女儿一样来看待,但问名时怎么也掩盖不了卓玉娘庶出的身份,讲究些的人家都是不愿意聘庶女为妻的,但卓昭姝可是三夫人的亲生骨肉,三房里的嫡女。
而且三房虽然是庶出,然而论到孙辈可比大房强,三房的嫡长子卓昭远虽然夭折,但庶次子卓知润学业尚可,为人也算稳重,即使来年会试榜上无名,以后也难考中,学二房的卓昭美、卓知勇,由敏平侯帮着谋取一二职位外放磨砺,虽然不是进士出身,不及殿试出来的官吏名正言顺,但总归是官身,而且三房的嫡子卓昭嘉机灵聪慧,如今虽然还未考童生,然三夫人对其冀望很大,料想往后三房虽然轮不到袭爵,也不会在分家后一落千丈。
有还算能干的嫡子庶子为依仗,三夫人觉得,自己唯一的亲生女儿卓昭姝,怎么也值得门楣更高些的,不说能够拉拔兄弟,至少也不能低嫁了。
两人这样想着,就不再盘话,任凭游氏出面敷衍。
而游氏寒暄的话才说了两句,外头就有人来报,道是雍城侯世子奉纪阳长公主之命送了东西来。
游氏并不知道白子谦尝对自己女儿动过心,还被宁摇碧撞见,只道是凑巧,虽然白子谦等人是远来之客,但女婿更是娇客,怠慢不得,忙向三人说明了下,命人去请。
片刻后,宁摇碧穿着姜绫越罗对襟织金袍,内里是绛紫圆领衫,束玉带,佩美玉,栗色绸裤,藏青攒绣麒麟朝靴,装束格外整齐的进了门,目不斜视、姿态端庄的给游氏等长辈一一请安。
虽然宁摇碧到侯府来过几回了,但大夫人和三夫人这还是头一次正式见到他,大夫人和三夫人这个年纪都是喜欢知礼的晚辈的,而且宁摇碧的容貌着实叫做长辈的看了就心生好感,这么一照面,两人都不禁觉得传言大误,这么个俊俏守礼的好郎君,如何就被说得纨绔跋扈的呢?
因着宁家大房二房之间的矛盾满长安无人不知,大夫人和三夫人如今心里都是一个念头,这宁九郎怕是吃了生母早逝、又是独子的亏,没有真心疼他的女性长辈在贵妇中间说他的好话,渐渐的就被祈国公夫人抹黑的不成样子,虽然他是纪阳长公主亲自抚养长大的,但长公主是什么身份,谁敢在长公主跟前说长道短,久而久之长公主只顾着宠孙儿,忽视了外头风评,倒是让这俊俏知礼的少年郎被污蔑的一塌糊涂了。
这么想着,大夫人和三夫人看宁摇碧都有了几分怜惜,眼神柔和下来。
游氏到底是曾经见过宁摇碧几回的,倒被他突如其来的矜傲姿态吓了一跳,狐疑的问:“九郎今日怎么过来了?”
才问了这么一句,游氏就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光,心想自己当真是大意了,这位主儿前两次过来,哪一次不是直截了当的开口就说要寻七娘?从前关起门来只有自己房里人在也就罢了,如今大夫人和三夫人都在不说,白子谦这些人可是不折不扣的外人啊,虽然是未婚夫妻,但游氏可不想女儿背后被那起子爱嚼舌根的人笑话——自己怎么还要这么问他?应该不问青红皂白哄了他到别处去的么!
好在宁摇碧今日另有所图,居然按捺住了没回答一句:“敢问岳母大人,昭节如今在何处?”而是从从容容的一拱手,彬彬有礼道,“回岳母大人,祖母在城郊的庄子新收了一批果子,叮嘱小婿送些来给岳父大人、岳母大人尝个新鲜。”
如今这时候,樱桃已经落了市,旁的水果倒还没怎么上来,只有特别栽培、譬如用上暖房的地方才有新鲜果子出来,这东西倒也值得特别送人。
只是宁摇碧这番话实在只能信一半,纪阳长公主的身份与眼界,哪里会把卓家太放眼里?更不要说卓芳礼与游氏怎么算都是她的晚辈,岂能值得长公主特别叮嘱这么一声?只是宁摇碧这么说,既显得卓芳礼与游氏面上有光,也显得他登门是奉了长辈之命,名正言顺。
游氏松了口气,心想这未来的郎子到底还是有些样子的,忙柔声道:“长公主所赐,实在愧不敢领,说起来咱们都没孝敬过长公主……劳你这孩子跑这一趟了。”
“岳母大人此话可就见外了。”宁摇碧有意咬重岳母大人四个人,惟恐白子谦听不清楚,微微笑着道,“孝敬岳父大人与岳母大人,本是小婿该做的,何来辛苦?”
大夫人微笑着道:“世子好生谦逊知礼,虽然从前贺过了,但如今我又要说,四弟、四弟妹与七娘都是好福气。”
宁摇碧忙道:“大伯母言过,摇碧愧不敢当,大伯母唤摇碧之名即可。”
大夫人说了话,三夫人也不能沉默不语,免得仿佛不赞同大夫人一样,三夫人轻声细语的道:“纪阳长公主亲自教导的,怎么会有错?”
妯娌两个赞了宁摇碧,游氏听着心里也快慰,面上原本是怕得罪了宁摇碧对卓昭节不好而习惯性露出的和蔼之色不禁又真心了几分,心想自己从前约莫是看走了眼了,这个小女婿在人前到底还是真能给自己挣面子的。
如此宁摇碧一到就让白子谦等人黯然失色,大夫人和三夫人面上心里都对游氏十分的羡慕,论起来孙辈里头的女孩子,四房的两个嫡女不见得最出色——哪怕卓昭节生得绝色倾城,但论起才艺可就被姊妹全比下去了,而且那副娇滴滴的模样,小郎君们虽然喜欢,然而以长辈们挑选媳妇的眼光来看究竟不如卓玉娘这样的更放心。
但论到嫁得好,大房、二房、三房加起来也比不上四房,大夫人的亲生女儿、嫡长孙女卓昭艳的夫婿姚方也不错,可比起四房连出两位世子妇来就逊色多了。
大夫人和三夫人感慨之余,加上先前对白子谦三人也不是很中意,自然而然就把他们都冷落了,亏得游氏还能记着他们除了拜访卓昭粹之外,还要探望江扶风的,如今女婿来了,总不能叫他们一直枯陪着,抽空就对一直垂手在旁的卓昭粹道:“三位小郎君要探望江十七郎,你且领了郎君们过去,记得好生款待,不可怠慢!”
白子谦是在宁摇碧手里吃过大亏的,如今见着这位世子心里还有点发憷,又因为宁摇碧一声又一声的岳母大人,他虽然一直惦记着那年园中偶遇的美貌少女,究竟也晓得自己高攀不上——宁摇碧的家世为人都不是他能够撼动的,再者即使宁摇碧与卓昭节没有圣旨赐婚,敏平侯的嫡亲孙女儿,也轮不到他一个知府之子肖想,纵然他金榜题名,不在三甲之内都不可能,可三甲——今年那些名满天下的才子们——少年心头堵得慌,巴不得这么一声,就要起身告退。
崔清含和麻折疏虽然没被宁摇碧下过手,然也晓得这世子不好惹,他们不知道宁摇碧今日专门是为了在白子谦跟前耀武扬威而来,但觉得旁人家岳母看女婿,自己这些外人在这儿到底显得多余,也是毫不迟疑的起了身。
不想宁摇碧可不甘心就这么放过白子谦,闻言眼珠一转,道:“岳母大人,这江十七郎可是厉阳江扶风吗?”
游氏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道:“正是。”
“小婿当年到秣陵时,也见过此人几次,他如今在府上?”宁摇碧明知故问道。
游氏心下狐疑,道:“不错,九郎可是寻他有事?”
“事倒没什么,但小婿想,既然来了,也想随八哥去探一探。”宁摇碧恭敬的问,“未知岳母大人可能应允?”
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游氏自然不会逆了他的意思,当下答应下来,让卓昭粹带着一干人同去。
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离了念慈堂,往朗怀轩而去——这么拥进江扶风养伤的屋子,将正享受着使女们殷勤照料的江扶风吓了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