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两个容貌秀丽、年约十三四岁的小使女衣着整齐鲜丽的走了进来,脆生生的行礼问候。
游氏道:“左边的这个叫阿杏,右边的是阿梨——往后,她们就伺候你了。”
两个小使女都是人如其名,叫阿杏的生就一张杏子脸,粉面桃腮,齐额刘海下是弯眉大眼,眼神很是灵动,因为年纪的缘故下颔微尖,却不显得单薄,而是透露出一种青稚的秀美来;那叫阿梨的小使女则是圆脸丰颊,明眸皓齿,不笑时脸上也有两个梨涡,两个都是看着就聪明伶俐又可爱的。
听了游氏的话,阿杏、阿梨都复向卓昭节行礼问安,改七娘为娘子。
卓昭节打眼一看,这两个小使女倒也投她眼缘,忙谢了游氏,母女两个又说了会话,赫氏就带着管事过来请安顺便说事情,游氏看了看天色,打发卓昭节道:“晚饭你就在镜鸿楼用吧,正好把你带回来的东西都整理一下,放不下的先连册子交与我,我替你收着。”
“好!”卓昭节点了点头,与赫氏寒暄几句,就离了念慈堂。
回到镜鸿楼,昨晚夜里看不清楚,今早出来又匆忙,这会才留意到这镜鸿楼的确是翻新了许多花木,冬青、女贞、桂树、杏树、腊梅等等,一年四季的花木都被栽了进来,以使庭中花开不败,两楼之间的复道下,更是栽着一大片的杏树,卓昭节想到昨晚卓昭琼卖的关子,不觉一笑,问阿杏、阿梨:“复道上看的就是杏花吗?”
如今长安的杏花才探个苞,星星点点的煞是可爱,但离花海盛景还早。
阿杏却笑嘻嘻的摇头道:“五娘说的那个,娘子须到复道上才能看到。”
卓昭节来了兴趣,直接上了二楼,到了复道上,果然见复道上缠着丝丝缕缕在底下此刻还不容易发现的绿意,她观察了片刻那茎叶,道:“茑萝?”
阿杏和阿梨点了点头:“不只是茑萝,还有紫藤、吊兰之类,都栽在复道上方,要从三楼开了窗子才可以看见,过上两个月,这些一齐坠下去,在下面看起来仿佛瀑布,所以这复道又叫彩瀑飞虹……那时候衬着下头杏花盛开可好看了,合称杏海飞瀑,咱们这儿是长安头一家,外头许多人家来看过都是仿照这儿做的呢。”
卓昭节暗赞这构思精巧,问道:“这法子是谁想出来的?”
阿杏眼神闪动,天真的笑着道:“婢子不知道呢。”
阿梨却是个实心眼的,想也不想道:“婢子听说是沈郎君随口说后,当时还没出阁的五娘使人弄的。”
卓昭节好奇道:“沈郎君?”
她这么一问,阿杏立刻暗中撞了一下阿梨,这才笑着道:“没有什么,就是老夫人的一个侄孙,因为是庶出……老夫人心慈,一直接在侯府里养。”
“哦!”沈家的人,卓昭节顿时没了继续问下去的心情,转开话题道,“下去看明吟她们布置得如何罢。”
才回到二楼,正好明吟领着高秋从书房出来,见到卓昭节,忙道:“娘子正好看看,那幅《夏日越山图》挂的地方还成么?”一面说,一面推开书房的门。
书房里铺的是姜地折枝芍药锦毡,书案坐榻纯用核桃木,朝南设着一张大案,上头琳琅满目的文房用具,单是笔就大大小小挂了三四个架子,按着用途大小摆放整齐,一刀一刀的精笺叠放有序,砚墨簇新,巴掌大小的黄玉镇纸,雕琢成嫦娥奔月之态,水晶笔洗,碧玉小荷缀珠笔架……
屋子四角都立着八瓣海棠琉璃灯,东西面的书架上放好了各种典籍,也有许多空处留着让卓昭节自己补充,案边还放了两盆常绿盆景,里头堆砌着巴掌大小的假山,另有个泥塑的老翁背薪柱杖,跋涉山径之中,煞有趣味。
游灵耗费了近一年辰光绣出来的《夏日越山图》就被挂在了北面的墙上,原本那儿挂的是一幅前朝名家字帖,如今换上绣件倒也合宜,这幅《夏日越山图》是以时斓赠游若珩的亲笔画为范本摹绣出来的,乃是时斓记忆中的夏季越山。
整个绣件以素绢为底,长约一丈、高约尺余,内中湖泽处处,郁郁葱葱,充满了江南水乡的风情,温软的越山位于绣件正中略右的位置,卓昭节没有去过越山,但从那山腰花残叶茂的杏花林中偶尔探出的书院一角也能确认,蜿蜒的山径在江南夏季茂密葳蕤的草木中时隐时现,天高云淡,鸥鹭时栖,远处天际的朝阳似升非升,游灵长年钻研绣技,虽然年纪不大,技法却已经十分的精妙,山水披上朝阳的色彩变化掌握得极为到位,整个绣件都透露出一种百木发生、骄阳将起的气息。
卓昭节去年就拿到这幅绣件了,当时就觉得那对碧玉耳坠子换得实在再值得没有,如今看了又看,欣赏道:“四表妹真真是心灵手巧!我过一百年怕也绣不出来这样子。”
她开口赞了,使女们自然也不能落后,阿杏和阿梨见都没见过游灵,也随着称赞了好几句。
明吟又趁势提了其他几件摆件,卓昭节一一吩咐,让她把剩下来的东西封好连册子交给游氏保管,又道:“阿杏和阿梨是母亲给我的人,底下的房间也给她们收拾两个。”
众人答应了,明吟和明叶暗自对望了一眼:原本,她们不但是卓昭节身边最为亲信的大使女,又有打小伺候卓昭节长大的感情在,初秋几个论资历并与卓昭节的感情都比不上她们,一直以来都乖巧的很,如今阿杏和阿梨却是游氏亲自给的人,这样到了镜鸿楼……
只是明吟和明叶再留意了下阿杏、阿梨的年岁,也松了口气——看样子游氏没有立刻把明吟和明叶架空或打压下去的意思,这对小使女分明就是要陪卓昭节出阁的,而明吟和明叶却已经到了就到许人的岁数了。
而且阿杏、阿梨也没有自恃游氏所遣,藐视江南来的使女的意思,反倒一口一个姐姐,莫说对明吟和明叶,连初秋等人也是极为恭敬有礼的,见状,两边倒也渐渐融洽起来。
卓昭节等她们彼此寒暄了一番,这才问起阿杏、阿梨,侯府具体的情形和规矩——这也是游氏给她这么两个小使女的用途。
阿杏先道:“郎主和夫人心疼郎君、娘子们,除了年节都不必特别赶早去请安的,连三少夫人也无须立规矩,至于君侯和老夫人那儿,每个月的月初,五房人一起去上一次,老夫人说说话、闲谈几句也就散了,若是有事,提前使人去告个罪,老夫人也都是准的。”
阿梨继续道:“如今掌家的是大夫人,偶尔咱们夫人、五夫人也帮把手,不过那都是年节之类的大事时,平常基本都是大夫人做主,君侯和老夫人那儿本来是老夫人自己管着,年前倒是教给娘子的小姑练手了。”
卓昭节点了点头,侯府的规矩并不苛刻,说起来比游家还要宽松点,毕竟在游家,虽然不是每天都要去端颐苑请安,但隔上三.五日总也要过去一回的,她最担心自己在游家受宠惯了,回到侯府面对众多规矩过不习惯,现在看来侯府倒仿佛更松弛些。
又问:“昨儿我看到大姐、二姐、三姐都不在,大姐不在长安,二姐和三姐也是吗?”
阿杏道:“二娘子和三娘子都在长安,只是夫家规矩紧,加之又领了中馈之责,不能脱身,所以提前就使人向咱们夫人告过罪了。”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三位姐姐都不在长安呢。”卓昭节真正想问的其实是四娘卓绛娘,因为之前卓昭粹介绍时没有详细说明,只说她在府里住着,但就卓昭节来看卓绛娘比卓昭琼还长一些,怎么居然没人说到她的夫家呢?
顿了一顿,见阿杏和阿梨没有提到卓绛娘的意思,到底好奇,问了句,“四姐今日也回娘家了吗?”
阿杏和阿梨对望一眼,道:“四娘如今就在府里住着。”
卓昭节听出似有内情,两个使女却不继续说,就看了眼明吟,明吟会意,出去门外看了看,将几个粗使的仆妇打发远了,回来点一点头,阿杏才继续道:“四娘早几年出了阁,奈何没多久夫婿就去了,也没子女,大夫人就接了她回来,预备有合适的再许人。”
大凉风气开放,女子再嫁不是什么新鲜事,公主都如此,卓绛娘现在也不过二十岁出头,正韶华之际,就这么守寡终老,也实在太过可惜了,卓昭节心里奇怪卓昭粹在船上为什么不细说,就听阿梨接着道:“四娘回来后大夫人物色过几户人家,但四娘都推了,道要一心一意服侍大夫人,如今都不肯提再嫁的事情了,娘子轻易也莫要说起。”
这话说了,阿梨又觉得似乎有告诫卓昭节的意思,面上微微一慌,道,“婢子说话不当心,请娘子责罚。”
卓昭节向来不在乎这些小事,道:“不要紧,你提醒的很好,我才回来,并不知道府中兄弟姊妹们的习性,万一因此使得旁人不痛快了而不自知,岂不遗憾?还有什么要留意的,都说与我听听。”
见她果然不计较,阿杏和阿梨也都放开来说了——
敏平侯为了上朝方便多半住在永兴坊的别院,他当然不可能一个人住在那里,除了伺候的下人和管事、门客之外,另有两个年轻的侍妾服侍枕席,分别被称为霓夫人与舞夫人,据说都是良家子出身,虽然无所出,但因为敏平侯的宠爱,侯府里也无人敢轻慢。
侯府五房人中大房和四房一向走得近,因为如今管家的是大夫人周氏,四房要什么做什么向来也是便利的,大夫人没有亲生子,将侍妾所出的二郎卓知义和四郎卓知平都收到膝下亲自抚养,奈何四郎还夭折了,偏偏大房唯一的男嗣卓知义生性怯懦、资质愚拙不说,成婚数年,至今膝下空虚……
大夫人失望之余,亲生女儿卓昭艳又不在京中,对庶女卓绛娘和卓玉娘就特别上心些,阿杏含蓄的透露,因为大夫人的疼爱,大房的庶幼女卓玉娘颇为争强好胜,卓昭节没回来之前,这卓玉娘是卓家这一代小娘子里生得最好的一个,向来因此自矜,恐怕以后见着卓昭节,心下生嫉。
卓昭节不置可否的让她继续说下去,反正卓玉娘再怎么好胜,也不过是大房的一个庶女,若是处不来,往后不相见就是——二房、三房因为都是庶出,无论是世子之位还是管家之权都和他们不沾边,向来什么都不出头,一心一意抚养子女罢了,也因为这个缘故,二房三房的同辈向来老实,六郎卓知勇与十一郎卓知行还都是庶出,更加乖巧,还没出阁的三房唯一的嫡女卓昭姝谦和温柔、端庄和婉,上上下下口碑都很好,她的胞兄九郎卓昭嘉虽然深得三夫人吴氏宠爱,也不是骄横的人。
四房卓昭节已经都亲自见过了,除了庶弟卓知安还没顾得上说话外,兄姐待她都不错……一个庶弟,卓昭节也没放在心上,直接问起了五房。
——五夫人高氏是朝中次相高献陵的嫡幼女,高献陵甚为钟爱这个女儿,沈氏应该耗费了不少心血,才给卓芳涯娶到手,只是高氏过门后,起初还好,自从九娘卓昭宝出生后,两人就渐渐冷淡起来,这一年来更是时有争吵,好几次闹到了惊动沈氏亲自去劝解的地步。
不过高氏虽然和卓芳涯有渐成怨偶的趋势,和卓芳甸关系倒不错,据说高氏进门前就先和卓芳甸交情匪浅了。
说完了这些人,阿杏又不经意的道:“五房旁边的水荭馆里,还住了老夫人的一个亲戚,就是之前阿梨说的沈家郎君,夫人说沈郎君读书辛苦,不宜打扰。”
卓昭节嗯了一声,她对外人没什么兴趣,再说如今四房还没摸熟悉呢,五房那边她才懒得过去,琢磨了一会以后如何与堂姐妹们相处,又叫明吟上来帮着挑选明日去阮家着的衣裙,一群使女唧唧喳喳的帮着出主意,这一天也就这么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