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大将军府。
沈冷在厨房准备晚饭,茶爷在他一边帮忙打下手,两个孩子在院子里玩,小沈宁跑过来招惹小沈继,你来追我啊,小沈继瞥了她一眼继续看树下的蚂蚁,小沈宁又跑过来再碰一下,还是那句你来追我啊,可是小沈继连瞥她一眼都懒得瞥了。
这下小沈宁好奇起来,蹲在沈继身边问:“哥哥,蚂蚁有什么好看的?”
沈继指了指那些看似乱转的蚂蚁说道:“你看,这些蚂蚁像不像是一群士兵。”
小沈宁撇嘴道:“满脑子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你怎么了,看什么东西都像是士兵。”
这句话让老院长和沈先生同时侧头,两个人一直都坐在院子里下棋,两人的棋艺一个老谋深算步步为营,一个棋行诡道妙招叠出,正僵持着,听到小沈宁的话,两个人的眼睛里都有些深意。
“可惜可惜。”
老院长把手里的棋子放回盒里,摇头道:“怎么下都是平局,不下了。”
沈先生笑道:“先生这一句可惜,不像是说你我这局注定了平局的棋。”
老院长笑着摇头:“你知道的。”
沈先生嗯了一声:“我知道的,所以我也觉得可惜,可是有些事只能是可惜了办。”
老院长点了点头道:“还是可惜了。”
沈先生道:“冷子是个懂进退的人。”
老院长道:“他在战场上知道懂进退,但是在平时大部分时候只是退,哪里有进了。”
“可他一直都在往前走啊。”
沈先生笑了笑道:“从来都没有停下过。”
老院长有些不爽的问了一句:“那若是没有人给他目标呢?”
他看向厨房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怕此时是个很不错的厨子。”
沈先生道:“那也不错。”
老院长忽然间明白过来,他有些遗憾的说道:“原来如此。”
沈先生明白老院长的意思,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可惜,也不觉得有什么遗憾。
他一边收拾棋子一边说道:“先生的意思我明白,先生是说冷子的性格里有一部分随了我,我就是一个大部分时候不激进的人,而是能退则退,能避则避。”
老院长嗯了一声:“其实陛下的有些心思,正因为冷子退了,所以连陛下都觉得意兴阑珊,陛下以为已经点出来的很透彻,可是冷子总是会在关键的时候退一步”
老院长看向沈先生说道:“如果他不退的话,可能会更好。”
沈先生道:“那要看是什么事。”
老院长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几乎要破口而出的话憋了回去,因为这些话点明了便没有意思,非但没有意思,还会让人觉得冰冷,甚至是残忍。
然而陛下真的曾经有那么一个时期希望冷子做些什么事,冷子未必没有想明白,只是那一步他迈不出去。
“我懂的。”
沈先生看向老院长,自嘲的笑了笑:“我和陛下下棋的时间虽然不如先生多,可是我和陛下下棋的时候,是陛下最特殊的时候。”
老院长仔仔细细的思考了一下沈小松这句话里的含义,片刻之后随即懂了。
沈小松的意思是,他在西蜀道云霄城和陛下下棋的时候,是陛下人生最不得意也最不得已的时候,那时候陛下的棋道和现在的棋道绝对不一样。
老院长思考了这些,所以恍然大悟。
“果然还是随了你。”
他再次看向厨房那边,莫名其妙的,心里又一次冒出来那个想法。
“陛下总说冷子是最像他的人。”
老院长看向沈先生认真的说道:“你教出来的,又怎么会不像呢?”
沈先生嘴角一扬,那意味很深。
“饭菜还要一会儿,不如我们出去走走?”
老院长拿起来拐杖,沈先生连忙搀扶了他一下:“好,我陪先生出去走走。”
两个人朝着外边慢步走,老院长肯定是走不太快,沈先生就一直在他身边扶着。
“你觉得,冷子在那个时候猜到了陛下要他做什么吗?”
老院长问。
沈先生点了点头道:“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愚笨的人,只是有些事他确实做不出来,如果不知情的话还好,知情的话,怎可能下得去手。”
沈小松这样说,老院长便明白沈小松懂了陛下那段时间的想法,连沈小松都懂得,沈冷又怎么可能不懂得,也许他真的只是下不去手。
“陛下曾经在一段时间内,把所有关于李长泽的案子都交给冷子来办了,甚至把韩唤枝都排除在外,甚至不惜把韩唤枝派离长安,那时候,冷子就懂了。”
沈先生一边走一边说道:“陛下怎么可能亲自下旨杀了李长泽?那是陛下的儿子啊可是陛下当然也最清楚,李长泽就是大宁的隐患,他母亲筹谋太多,就像是大树上一个一个的虫洞,可这些虫洞再多都不可怕,也无需担心,只要李长泽死了,这些虫洞自己就补上了。”
这些话已经说的足够明显,因为他知道老院长让他出去走走是什么意思,就是要把一些话说明白。
老院长叹了口气说道:“如果那时候冷子狠一些该多好。”
“不好。”
沈先生看向老院长道:“那就不是陛下喜欢的冷子了。”
老院长一怔。
他想了好一会儿后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是我想的肤浅了,想到了第一层,想不到第二层。”
他想到的第一层是陛下希望沈冷除掉李长泽,因为李长泽不止一次想杀沈冷,沈冷有一万个理由杀掉李长泽,如果当时沈冷真做了,陛下当然也不会处置他。
这一层已经有些残忍了。
老院长想到的第二层更残忍,第二层的意思是如果沈冷真的杀了李长泽,陛下会醒悟,原来沈冷下得去手,如果陛下觉得沈冷下得去手,那么
“挺好的。”
沈先生笑了笑道:“难道不是吗?”
老院长嗯了一声:“挺好的,是的。”
“所以冷子还是那个冷子。”
沈先生道:“大家都说傻冷子傻冷子,可他不傻,从来就没有傻过。”
老院长点头:“是我傻了。”
“先生也不傻啊,先生只是觉得可惜。”
沈先生道:“先生想到了,我想到了,在那个时候连我都盼着冷子想办法除掉李长泽,可是冷子一直都没有那样做,我当时也觉得可惜。”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想着什么。
“可是后来啊”
沈先生继续说道:“我和先生都有那般想法,是因为我和先生自始至终都把冷子看做陛下的儿子,看做是天家的人,然而冷子不做,是因为他从来都没把自己当做天家的人,他啊,看的比我们透彻,这才是真的知进退。”
老院长驻足,他问沈先生:“所以冷子那么多像陛下的地方,都是你故意教出来的吧。”
沈先生没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如果骨子里不像,难道我教的出来?”
他扶了老院长一下:“继续走吧。”
老院长道:“是啊,继续走吧,只能继续走。”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忍不住问了出来:“你有没有想过,陛下知道李长泽不是一个合适的储君,所以最终废了李长泽,那么暗中支持李长泽的那些人,真的觉得李长泽就算成功了难道就会是一代明君吗?”
沈先生道:“我从来都不和赌徒讲道理。”
老院长道:“他们可不是寻常的赌徒。”
他看了沈先生一眼:“他们会不会别有所图?”
沈先生想了很久很久,摇头道:“我暂时想不出来他们的这别有所图,到底是图的什么。”
老院长回头看了一眼院子里蹲在树下还在看蚂蚁的沈继,沈先生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忽然间就想到了什么,然后脸色不由自主就变了。
京畿道,石城。
薛华衣坐在书房里已经发了好一会儿的呆,这是很少见的事,他的脑子里很少很少会停下来思考,如此空洞。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从这种空洞中把思绪收回来,然后才发现竟然已经快要天黑了,他已经坐在这发呆足足两个时辰。
耿远从外边进来看了看薛华衣,薛华衣道:“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
耿远道:“接到消息说,李长泽搬去了涞水县,不久之后因为清霸郡春汛有村庄受灾就走了,赶去那边救济灾民。”
“那是小灾。”
薛华衣皱眉道:“不过是淹了半个村子而已,没有人伤亡,他赶过去能干嘛?路程不近,随便耽搁一下,来回就要走一个月”
他看向耿远:“我要知道他在涞水县都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耿远道:“已经有消息了。”
他把已知的李长泽在涞水县见的人做的事详细说了一遍,薛华衣猛的站了起来:“他的底牌。”
耿远问:“那,大人咱们如何处置?”
“他怀疑我了。”
薛华衣道:“如果他不是怀疑我了,他不会去揭开这张底牌是我小看了他。”
耿远没接话,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应该比咱们快了一步,杀薛昭的人也一定是他安排的,他也一定去见了宋长鸣。”
薛华衣起身,在屋子里慢慢踱步。
“耿远,你知道的,我从来都没打算辅佐李长泽,就算他登基为帝也一定是个昏聩之君。”
他看向耿远说道:“我的计划完全被打乱了我本来是想着,动手的最佳地方,绝对不是长安城里,而是军中,只要陛下北征,下手就会很容易,我提前安排了人,没有人会怀疑军中的几个伙夫,陛下习惯了和将士们同吃同住,那是他少年时候领兵养成的习惯,也是为了让将士们保持忠诚的好办法”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所以我才有把握在陛下北征的时候动手,我的人会把药放进饭菜中,那是一种需要两个方子配合使用的毒药,这一盘菜里放一种,另外一盘菜里放一种,单独吃都不会有问题,而且也测不出来,可是只要两种菜都吃了,那必死无疑。”
耿远道:“大人的意思是,现在那方子已经拿不到了。”
“拿得到。”
薛华衣道:“这方子我有。”
耿远一怔,他记得之前大人说过的,那方子大人手里没有。
薛华衣思绪有些乱,没有注意到耿远表情上的细微变化。
“杀李长泽。”
薛华衣的语气陡然寒冷起来:“他该死了,我等不到他登基再杀他。”
耿远试探着问了一句:“那,大人心中那个最合适的人,是谁?”
“沈继。”
薛华衣看向耿远说道:“年纪最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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