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苏荡找了明珠,两人对视一眼,表情都有些复杂,姬尘率先道。
“也好,是敌是友,便看她这次怎么表现了,这些天你且给我老实呆着,即便熏风堂将你供出来,百里伦找不到人,也就成了无头公案,等风声一过,我就安排你离开盛京到灵安去,省得留在这里给我添乱!”
不容置疑的语气满含威严,男子固然桀骜,心中又颇愤愤,对上那对琉璃般清透的眸,竟然半个不字也不敢说。
却听此时地下黑衣人有些犹豫地禀报道。
“少爷,其实……大理寺还将少炎也一同带走了。”
姬尘尚未发话,他身边那个男子先暴怒起来,猛地弯腰揪住黑衣人。
“什么?你就这样看着?不想办法救他!”
黑衣人似乎对他有些不满,毫不畏惧地直言道。
“我的责任是暗中保护少爷安危,平日不得在人前现身。旁的人,没有少爷和红夫人命令,我绝不会出手!”
男子气得冷笑,丢开他支起身子。
“很好,很好,现在是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百里瑕,如今我们家倒了,对你的宏图大业是毫无助力了,我和少炎自然也是累赘,那今日就在这里划清界限,我的侄儿我自己去救!”
说着抬脚就要出门,姬尘在他身后冷冷道。
“季明铮,你要去送死,我不拦着,当年为了保你们季家这点血脉,我付出了多大代价,也不指望你记着,我告诉你,除了季明珠,我百里瑕对你们季家,没有半点亏欠!”
季明铮如同被踩住七寸的蛇,这一步是无论如何也跨不出去了,三年前,季家全军覆没,对于百里瑕来说,早已是一枚废子,何况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用体貌相似的死士从天牢里将他换出来,需要冒多大的险?特别当时的百里瑕也是自身难保,堂堂皇子为了救他,不惜向红先生下跪,红先生才答应下来,而少炎……也是百里瑕想办法送进万安寺,由主持的圆清庇护着才能平安渡过这些年,如果百里瑕当真无情无义,又何必费这些神?
说起来,季家不但没有帮上百里瑕什么忙,反而亏欠百里瑕不少,至于他那个万般宠爱的小妹季明珠,季明铮一想起来就心寒,为了个白眼狼,断送了全家性命,这种妹妹,即便将来九泉之下相见,他也不会再认她。
季明铮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终是转过身,惭愧且哀伤地道。
“小瑕,抱歉,我不该说那种混账话,我只是担心少炎,你知道,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我知道,你先不要急。”
姬尘抬手拍拍他的肩膀,看向黑衣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少炎有圆清主持看顾,怎么会和百里伦扯上关系?”
黑衣人道。
“少炎本来没有嫌疑,只因百里伦身边那个男宠芍倌为了脱罪,攀咬着少炎不放,说是他在百里伦的膳食里下了毒,大理寺只好将他一并带回去审问。”
听到此处,季明铮又激动起来。
“百里伦那畜生养的兔儿爷真是个禽兽,少炎那么小,如何说得清楚,不行,我要去看看。”
姬尘漠然地瞟了他一眼。
“季三少,少炎好歹没人认识,又有个假身份作掩护,你当年却没少在外招摇,百里伦就罢了,苏荡可是认得你的,这些事还需要我提醒你吗?”
季明铮一噎,却依旧不肯放弃。
“我装成平日的模样,再扮作京兆尹的人跟在你后头不就完了?这么多年,他未必看得出来。”
姬尘嗤笑一声。
“今夜的案子事关百里伦的名声,大理寺必然是守口如瓶,京兆尹这么快得到消息,我平日和百里伦又素无往来,以什么理由前去,探病吗?拜托你偶尔也用点脑子。”
季明铮的脸色很不好看。
“那怎么办?难道就看着少炎陷在那龙潭虎穴中?”
“你放心,当初既然救了少炎,我就不会坐视不理。”
姬尘语气平淡,转而吩咐黑衣人。
“斗宿,你继续去九王府盯着,先看看情况再说。”
话说明珠乘小轿返回明家,还未进大门,便被苏荡带着浩浩荡荡一队官兵截了下来。苏小霸王刚勒马停在轿边,明珠已经撩起轿帘露出半张脸。
“不知苏公子拦截小女有何指教?”
苏荡坐在高头大马上,傲然昂着头,一幅目下无尘的样子,小霸王一向顺风顺水惯了,总觉得如自己这般身份,肯主动俯就,女人就该哭着喊着扑上来,偶尔拒绝,也只能是欲拒还迎,若拿乔得过分了,他可没有蒋三那般耐心,通常直接扭头就走,任女人后悔不迭苦苦纠缠,他也不会再多看一眼。
明珠却是个例外,苏荡看得出来,她的拒绝并非是为了自抬身价,而是真正的目中无人,好像根本没把他和蒋三放在眼里。
苏荡这个人却也奇怪,变着法讨好自己的,他嫌没意思,对自己不理不睬的,他偏觉撩人得紧。
所以苏小霸王无视明珠的冷淡,做出个倜傥的笑容。
“大老晚的叨扰明姑娘,实在不好意思,不过这次本公子确实是有正事请你帮忙,姑娘就算不给我面子,也得相信我身后这些大理寺的兄弟吧?”
明珠抬眼望去,果见跟随苏荡那些侍卫都挂着大理寺的腰牌,苏唐虽宠儿子,但也只是在自个家里宠,凡涉及公事,却是绝不允许他乱来的,看大理寺这架势,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见明珠表情凝重,苏荡和声安慰。
“姑娘不必害怕,大理寺查的案子同你没什么干系,乃是九王爷遭人谋害。其中有一样关键物证,需要姑娘这样一位精于此道的高手前去辨认。”
明珠蓦然抬头。
“百里伦遭人谋害?死了没有?”
苏荡怔了一下,大胆的女子他见过不少,但敢这么直呼皇室子弟大名,还巴望着他去死的,明珠算是前无古人的第一个,按理说她和百里伦没有交集,谈不上什么仇怨,难道只因为百里伦作恶多端,便碍了她的眼?
他越发觉得明珠有意思,于是抚摸着白马的鬃毛笑道。
“死倒没死,只不过也就吊着那么一口气罢了,我爹怀疑是中毒,且与熏风堂的香料有关,我想姑娘精于此道,就想请你前去辨一辨,看那香料是否有什么问题。”
“熏风堂?”
明珠心绪翻涌,前后联系隐隐已猜出了什么,她不由后悔今夜不该找姬尘追查兰家人的下落,尽管百里伦曾经觊觎过姬尘,可他在此事上是会保持缄默,还是如实向大理寺禀报,她真的拿不准。
“既然如此,小女自是义不容辞了,还请苏公子带路。”
献帝对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百里伦还算宠爱,只要他不惦记皇位,基本是有什么赏什么,整个九王府金碧辉煌,奢侈至极,府中摆满了奇珍异宝,明珠随苏荡走在花园中,但见昂贵深海贝壳被砌在路面上任人踩踏,与人一般高的红珊瑚就放在庭中日晒雨淋,明珠轻蔑的哼了声。
“牛嚼牡丹。”
明珠再次不避讳地表示对百里伦的憎恶,让苏荡哈哈大笑,颇为得意地道。
“这你可错怪九王爷了,这些乃是珍稀的南海贡品,九王爷本也爱惜得很,但他在赌坊放狂言事不巧被小爷听见,有意杀杀他的锐气,就和他赌了一把,九王爷当着那么多人输了,也只能按我的意思,用贝壳铺路,珊瑚做树,其实这事他心痛得很!”
百里伦乃是献帝最宠爱的弟弟,也只有苏荡这种玩世不恭的人才敢如此捉弄他,虽然无聊,但明珠心中也不免觉得舒畅,竟对苏荡生出几分好感,勾唇笑道。
“苏公子这件事,倒是做得痛快。”
博得美人欢心,苏荡很有成就感,越发热络地和明珠攀谈。
“说起来,九王爷却也不是个人,看看府上养的这些东西,一个个男不男女不女的,真是倒胃口,即便到了佛门净地还不肯安分,对个十二岁的小和尚起了歹心,指名要人家给他送膳,就想趁机下手,还好有圆清大师护徒弟护得紧,没让他得手,恰九王爷身边伺候的小厮想攀高枝,就从熏风堂弄了些香料抹在身上,九王爷一肚子邪火没处败,两人便成就了好事,没想风流过后,九王爷竟人事不省,口唇乌青呈现中毒之象……”
百里伦的荒淫无耻,早在明珠意料之中,她只恨熏风堂背后那位兰家人下手不够狠绝,没有让这畜生一命呜呼。
苏荡终于想起身边是个尚未出阁的少女,这等腌臜事不该说与她听,握袖咳了一声不再多言。
因为百里伦这事出在国寺,又出在床上,传出去只怕皇家颜面全无,所以并没有在大理寺开审,此时九王府的主屋外已经把守了许多大理寺的官兵,苏荡带着明珠走进宽阔的大厅时,苏唐正和大理寺少卿窦旭一同审问地上跪着的几个人。
其中一个檀香色绸衣的圆脸中年男子是熏风堂的掌柜陈有光,翻来覆去苦着脸解释。
“大人明察,熏风堂这批香料一共出了三百盒,如今已卖出大半,都是一样的东西,也没听说谁用了有不适之感,我们的香料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啊!”
“有没有问题,本官自会评断。”
苏唐捧着用剩的香料,瞥了眼掌柜身边跪的布衣青年,据说就是卖香料给小厮的那个伙计小北,此时他正瑟瑟发抖,表情紧张,话也说不利索,这样做贼心虚的表现,若说香料没问题,怎能让人信服。
除了陈有光和小北之外,倒还有两个人,衣冠不整的白皙青年不必说,自然就是向百里伦投怀送抱的小厮芍倌了,他一派受了冤枉的愤愤模样,指着身边那个小和尚滔滔不绝的控诉。
“不瞒两位大人,我自小就是断袖,这才主动入了九王府,眼见年纪渐渐大了,再不得王爷招幸,什么时候才能出头,好容易巴结上去,我又哪里会去下毒害王爷!倒是这个明慧,王爷一进万安寺就看中了,他却不识抬举,竟敢用木鱼砸王爷,王爷看在圆清大师面子上放过了他,他却怀恨在心,定是在王爷饮食里下了毒!”
那个叫做明慧,一直低着头的小和尚突然抬起头,明亮的睛中迸出一股冷意。
“我没下毒,我如果要杀人,一定会光明正大的杀,绝不会这样偷鸡摸狗!”
九王府大厅的八角宫灯投下明黄的暖光,明慧的轮廓在灯光下格外清晰,一只无形的手揪住明珠的心脏,她盯着明慧的脸身形一晃,幸而幸而苏荡眼明手快一把扶住,关怀道。
“明姑娘,可是身体不适?要不要先休息片刻?”
明珠摇头,双眼依旧钉在明慧身上,耳中嗡嗡作响。
少炎,没错,他是少炎!没想到老天长眼,她季家竟然还有人活在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