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不是衙门里又出了大事?我心里一沉,不由心疼致深,他回府这几日,日日不得闲,才发丧了大太太,我还想他能小憩一日,如何事情一桩接一桩。
“两月前,因大帅私开了兴樊二地粮库赈济灾民,已经是惹得太后恼火。皇上大加赞许,太后却是火冒三丈。如今可是缓和同太后嫌隙的最好时机,大帅,不得马虎了。”骆师爷的声音一直是不疾不徐,如今也略显急躁了。
放赈惹恼太后?果然致深去救济城外灾民了?我竟然不知,他被我一顿排揎冤枉,竟然也不为自己辩白。
我曾关注此事,后来得知有城里大户捐资在城外搭难民蓬,放粥救济灾民,才略略放心。更拿了自己存的金银细软给七姨太咏芰,托她典当了买些被褥送去救济灾民。如今看来,这暗中救人的好心人竟然是致深,他顶了丢官冒犯天颜的危险如此而为,却独自默默承受了一切后果。
“给太后贺寿一事,自然不得马虎,容我从长计议。只是眼前为水师筹集军饷,还要诸君仔细筹划,更不得疏忽。”致深的话,沉稳中颇有几分无奈。
“国库空虚,已非一日。僧多粥少,水师买铁甲军舰、炮弹需要银子,太后修花园更要大把的银子。这水师若不再置办铁甲舰,被东洋鬼子置办了去,那可是如虎添翼,国将不安;若不给太后老佛爷修花园贺寿,今年可是老佛爷的六十华诞,不得马虎呀。”骆师爷为难的话,众人感叹,七嘴八舌的议论声此起彼伏。我在廊子下都听得揪心为难,如今灾荒连年,府库本就空虚,偏又屋漏偏逢连夜雨,四处告紧缺钱,让人左右为难。
似是见我端立在那里无所适从,狗儿上前试探说,“不然八奶奶先回去歇息,待爷送走客人,狗儿去给八奶奶传话再请八奶奶移步过来?”他说着,还不忘看一眼冰绡,冰绡对他笑笑。我知道狗儿喜欢冰绡,只是冰绡心气高,未必看得上狗儿。
狗儿讨好地对冰绡道:“等会子,狗儿去告诉冰绡姐姐知道就是。”
我回到水心斋,直待到了夕阳西下,也不见狗儿来。不知是多大的事,能纠缠致深到这个时分。耐不住心性,我喊来冰绡吩咐她去求缺斋一探究竟,冰绡应声才要下去,我忽然喊住她。
“为我更衣,我亲自去看看。”我起身说。
冰绡尺素替我更衣,补了补妆容。夕阳暖暖的照在面颊上,暑热未退。
我来到致深的求缺斋,院内鸟鸣清幽,酴醾架下流光醉软,石杌上放着红锦坐垫,石桌上摆着两盏茶,似还有温意。想来主人才在此坐过。
我抬头,见狗儿托腮坐在台阶上,一见我来,麻利地蹿来低声诡秘道:“才骆师爷他们未走,五姨太就来了,在这里足足立了一炷香的功夫,老爷前脚送客,五姨太就进来了,吩咐了我们不得入内,说了一个时辰了。”
我心里明白,狗儿是在对我告密。我朝他淡淡的一笑,不置可否。五姨太先我来此,定是想先发制人。她咄咄逼人的抢先,又能怎样?难道她哭哭啼啼的就能让致深收回成命,让她继续掌管府里事务,同以往一样,一家独大吗?
我心里拿定了主张,也效法她就在廊子下候着,一会子逗鸟儿,一会子同狗儿说笑,就是有意让屋内的人听到,我来了。如今我不甘示弱,早些的耐心越来越被消耗殆尽一般。若再是一味退缩,不知还要如何被人鱼肉。
过了一阵子,珠帘一打,五姨太盈盈笑了出来,长长的睫绒上还挂了依稀的泪珠,只上下打量我几眼问:“妹妹何时到的?”
我向她身后看,致深也踱步而出,看到我便道:“澜儿你来的真巧。你一直体弱多病,这些日子更为了大太太的丧事殚精竭虑内外操劳,如今你五姐姐从宫里回府,正好容你得暇将养身子。这府里的一应事宜,你便交给你五姐姐去打理吧。看那府里的名册,府库的对牌钥匙,一应转给慧巧吧。”
他说得云淡风轻,我惊错的目光望向他时,他竟然不以为意,怜惜的目光望着我说:“看你如今瘦成什么田地了?府里还指望你来添枝加叶。”
开枝散叶?我愕然无语,呆滞地立在那里。这难道是梦,不过一晃间,他竟然发话让我移交大权,可这府里的一切生杀予夺大权都是他的,我又能如何说。
我惨然地打量着周怀铭,目光中满是委屈不解。五姨太对他说了些什么?为什么能让他一夕之间便令周府易女主?难道他根本不知道掌握大权对我来说意味什么?那更是保护我安危的防身利剑,如今竟然被他,太阿倒持。
五姨太满眼得意,却还是端庄地上前,想要拉住我的手,温然道:“你我姐妹同心同力为老爷分忧解难是应该的,本不该计较个人名利得失的。”
“姐姐说的是。”我侧身避开那只令我嫌恶的手。将冷冷的一瞥投给她身后的男人后,转身离开,一任他的呼唤在风中飘荡。
“小姐,这口恶气,咱们就这么忍了吗?姑爷到底作何盘算呀?”冰绡愤愤不平地为我抱屈道。看来男人的话终究是靠不住的,才不过一夜工夫,什么海誓山盟,说过的话都随烟云飘散。
“八奶奶可在房里?”外面传来万嬷嬷的询问声,我才回房,她便跟了来,好快的速度。
冰绡按我坐下,自己转身迎出门去应付。
我听到二人在窗外的话语声。
“奉了五奶奶,啊,不,奉了老爷之命,来八奶奶这里取对牌名册。”万嬷嬷道。
“我家小姐劳累这些日子,才睡下了。待小姐醒来请示过,嬷嬷再来吧。”冰绡淡淡道,心怀不忿。
万嬷嬷迟疑道:“老爷吩咐下的事儿,咱们也不好耽搁的,还麻烦姑娘代为通禀一声。”
冰绡冷哼一声无奈的道:“我倒没这份胆量,若是要去叫醒我们小姐,还是嬷嬷自己去吧。”
这个冰绡,果然牙尖嘴利如小辣椒一般。反是难了万嬷嬷手足无措般念叨着,“这……这……”
主子斗架,我自然不想连累无辜,况且万嬷嬷也是替人办事。
“谁在外面喧哗?”我故意懒洋洋地问,旋即听到万嬷嬷惊喜的声音:“八奶奶,是奴婢万氏,奉老爷之命,来取名册、账册、对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