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六姨太玉珑相继进了求缺斋致深的书房。
进屋见礼,恰见致深才更衣,换了件深青色的深衣,挽个袖子,正由来旺、狗儿伺候他净面。
或是才从军中风尘仆仆而归,面色上满是风尘之意,剑眉下的深目虽仍是熠熠,却透出些劳乏。
我的心下犹豫了片刻,此刻致深疲惫,心绪不佳,若是揭发此事,怕会是一个不恰当的时机。可若是此事耽搁下去,未免夜长梦多。似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定定神,看一眼一旁近前去伺候致深净面打帕子的六姨太玉珑,那幅温柔乖巧的模样,心下暗暗打定了主意。
“你们两个怎么结伴儿来了?”致深忍不住问,似也觉得好奇,深知我和六姨太玉珑不睦。
我轻轻一笑道,“漪澜也寻思着,这可是巧事呢,正有事儿想问六姐姐呢,不想六姐姐就来了。”
不待致深发话,我便笑盈盈地问向六姨太:“六姐姐的盛情,妹妹感激不尽呢,让漪澜何以为报呢?”
六姨太倏然转过脸,眯了眼问道,“妹妹这是何意?”
我唇角提起一抹冷笑道“姐姐如此暗中照料妹妹堪称无微不至,小到连我身边的隋嬷嬷,都是姐姐娘家府里的老人儿,妹妹今儿才知道呢。不知受了姐姐多少恩惠,妹妹实在惶恐。”
我的话淡然而坚定,眸光有意无意地看向致深,他自然明白我的话意,微微一怔,望向六姨太。
她手中紧紧拧着那条手巾,水已拧干,却依旧在拧着,神色不定地说:“妹妹说得什么?我从没有听过。那隋嬷嬷岂会是我府里的?若是我娘家的人,我定然安置在自己身边,也好使唤呢。”
她似是心慌,铜盆中的水都溅出了些。尽管她极力支撑着,却难掩心内的紧张。
“哦?那六姐姐可曾听说过令兄金侍郎府中,有个奴才叫做金贵儿的?”我淡淡道,言语间却是锋芒毕露。
六姨太继续展了热腾腾的毛巾推开致深的手为他揩脸,口中说:“这么贱的名字,怕是京城遍地都是,我哪里知道妹妹要寻的是哪个男人?我家教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府里的男仆,更不会去搭讪的。”
说罢眸光冷冷地瞟我一眼,却是如箭射来。想来抵赖便是如此,我说有,她说没有。如此对质下去,可真要像不通礼数的疯妇一样乱咬了。
致深渐渐皱起眉头,关切地问:“如何为了这个隋嬷嬷纠缠不清的,澜儿你如此说,莫不是这隋嬷嬷伤及了你?”
我唇角微微掠过一丝笑,致深果然是个明白的。我便顺了他的话说:“可不是嘛,老爷但可传了那隋嬷嬷来审问一番,便能水落石出了。那夜,是谁暗地里支开了水心斋的丫鬟们,是谁暗中潜入我的房里,又在兰花蕊中洒了春药去害老爷失态?”我盈盈一笑,淡淡地看她说,“内妾争宠,无可厚非,只是若是因妒生恨,去伤及老爷和周府子嗣,怕就不妥了吧?”
眼见她面色紧张,眸光游弋,忽然生出一段楚楚可怜的姿态,抽噎着顺势拉去致深的手哭诉:“爷,可是要给玉珑做主呀。她这不是含血喷人吗?”
致深听罢也是一脸沉肃,眉头深锁,转向我问:“澜儿,你的话如此说,可有凭证?”
我镇定道:“凭证自然是有,爷只需传了那隋嬷嬷来,一问便知。”
六姨太玉珑气恼道:“那隋嬷嬷是你房里贴身伺候的嬷嬷,她自然向着你说话才是,她可话岂能信?”
我冷冷一笑,起身道:“是非曲直,自有老爷公断。断不会徇私偏倚的,六姐姐尽管放心。”
致深见我坦然,而六姨太玉珑却是一脸委屈,便吩咐道:“去,传了水心斋的隋嬷嬷来此问话。”
不多时,来旺惊惶失色的回来复命,因是跑得急,脚磕绊在门槛上,险些飞跌进来。
“这是怎么了?慌手慌脚的!”六姨太沉下小脸呵斥道。
来旺噗通跪地,慌得牙关颤抖着哆嗦出几个字:“死……死了,她,死了。”
死了?我起先还怀疑是他言语不清,我听错了字,却又见致深皱起眉头,不待他发作,六姨太上前斥道:“好好说话!亏得你追随大帅身边这些年,什么人死了,吓得你丢了魂儿”
“掉水塘里,淹死了。”来旺大喘一口气,终于吐了出来一句不完整的话。
我一惊,头脑嗡的一阵发胀,多少料出了几分不祥,只是一时间还心存侥幸,惊愕之余旋即追问,“你说什么?谁死了?”
“隋嬷嬷……溺死了。”来旺眸光中满是惊惧,周身发抖,结结巴巴地挥个手形容着:“翻着白眼,张个嘴,脸色像是鬼……”
狗儿麻利的跟了进来禀告道:“回老爷的话,奴才们奉命去传隋嬷嬷,谁想这隋嬷嬷竟然在跨院水洼里溺死了。”
“水洼里溺死了?”六姨太噗嗤一笑,掩口道,“你如何不说是在洗脸盆里溺死的?”
来旺已经吓得周身打颤说不出话,反是狗儿机灵,一古脑地回禀:“就是那水心斋跨院的水洼。下雨积水,丫鬟们堵了下水口放鸭子玩儿,雨水不过齐了膝盖深,谁想那隋嬷嬷不小心滑倒,跌进了水塘,碰晕了头,就呛死了。”
一语惊四座,众人面面相觑。我闻言如遭雷击,牙关瑟瑟发抖,后背寒凉,强自扶住桌案一脚,让摇晃不定的身子稳住。隋嬷嬷死了,我不过前脚过来告发她,就待老爷提审她便可真相大白,她却突然在这关口死了,还死得如此匪夷所思,滑倒进水洼,溺死了。
“统共那么巴掌点大的地方,过往那么多的人,就没人看见去救?”六姨太更是不信。
狗儿仍在答话说:“跨院里是丫鬟们在玩,可都忙着去抓鸭子玩儿得起劲儿,就不曾留意到。后来丫鬟们散了许久,打扫庭院的小厮去清理沟渠的堵塞,清淤放水,才发现了隋嬷嬷的尸体,早断气许久了。”
断气许久?怕是杀人灭口吧!
我猛然转眸望去六姨太玉珑。我离开才多少时候,我走前隋嬷嬷还是好端端的,如何这不过半炷香的功夫,人就死了?
六姨太面露惊惶,做出一副毛骨悚然的惧意,贴去致深身边说:“老爷,玉珑好怕。”,她小鸟依人般的贴紧致深,躲去他身后,似在躲避我这鬼魅,悲戚着:“便是妹妹猜疑隋嬷嬷是我娘家的老仆,可她如此年迈,也罪不至死呀。”
这简直是血口喷人,我又气又恼,血往上撞,反驳道:“我是来查隋嬷嬷的,怎么可能反先杀她?”
“府里的丫鬟雨天堵了沟渠成塘玩积水,约定俗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怎么单单就你水心斋里滑一跤就溺死个大活人?”
不错,这人是溺死在了我的水心斋。
我气得周身发抖,正要辩驳,致深却制止道:“都不要争了。”
他转而吩咐狗儿说,“去,传仵作来查。”
我一阵心寒,便是仵作来查,能查出些什么?这些人心黑手狠,定然做得天衣无缝。
但此刻多说无益。我强敛凄楚惊怒徐徐一福镇定的退下,双眼已是朦胧,不过强忍了泪,不在他们面前落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