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福试探道:“再不然,八奶奶有什么话就交代给小的,小的转禀大帅?”
我摇摇头,便执意在此等候。大雨如珠帘垂在廊下,水幕中小院的景致一片萧条,几只小麻雀躲来廊子下的梁上,唧唧喳喳地叫着,抖着湿漉漉的毛,怕也飞不起来。我仰头看着,听着,心下盘算着进去后的场景。
不多时,屋内传来致深浑厚深沉的声音:“送客!”
来福忙大声应着,转身奔去撑伞。四位官员已步出了书斋,文武各有两位,已有小厮赶来为他们披上蓑衣斗笠,来福指挥着小厮们撑起一排烟色油纸伞为官员们遮雨,送他们下了台阶。
走在前面的那位将军依旧喋喋不休的叫嚷着,满心的不平。他走在最后,余光偶尔投来廊下,一眼看到了候在廊子下丁香树后的我,惊得愕然张大口,停住步,旋即被人牵了衣袖,他这才倏然回过神来,悻悻地摇头走了,目光还不时瞟向我这里。
我心里一动,那几个人互相牵扯了离去。花容月貌是得天独厚的利器,我固然不愿以此自矜,却更不愿暴殄天物。
他们走远,我略整了整云鬓,泛起一个淡淡的笑,这才进了求缺斋。
屋内清静,暗淡的光线,致深悠长的声音传来:“只闻兰花香,但知美人来。”
我闻之莞尔一笑,徐徐而入,不忘叮嘱冰绡说:“去,焚一炉龙脑香来,驱驱这里的汗气。”
他放下满案卷宗,仰头望我,无奈摇头道:“只你考究,我们这些武夫,自然少不得臭汗味。”
我盈盈来到他身边,接过冰绡递来的姜汤,款款道:“喝点姜汤吧。如何就这么不小心,惹上了风寒?”
他反是反手握住我冰凉葇夷,轻轻摩挲着,心疼道:“看你单薄的,还来惦记我?”
我甩了他的手,侧首对他娇嗔道:“还在贫嘴,你速速喝了也好让我们安生。若你果然病沉了,姐姐们更要责怪是我昨夜的罪过。”
他凝视我,伸手去接我手中的汤碗,被我一把打落了手,更是责备道:“这手不定摸了什么脏男人的东西,还敢来摸这入口之物。若是不仔细吃坏了肚子,可不是适得其反了?”
于是我小心地用羹匙将热气腾腾的姜汤喂去他唇边。他微怔,愕然地望着我,虽不是喜出望外,竟也有几分惊诧欣喜,如个孩童般乖巧温顺地由了我喂了汤去他口中。
我将喂汤的节奏放缓,一点点去体会那温存,双眼中满是柔情。他的手渐渐搭在我的腰上,微微一用力,揽我坐在他腿上,贴在他身边。他眸光打量我的面颊,又轻轻揉弄我粉腮边娇艳欲滴的红珊瑚坠子,手渐渐抹去我脖颈,那薄纱衫子内若隐若现一段梅子红抹胸的边缘,缀了一排细碎的小珍珠,很是可爱。他的手摆弄着,玩味着,渐渐的搂紧我。
看他桌案上案牍积压如山的样子,我劝他说,“政务再忙,也要顾惜身子,让人多是惦记不安心呢。”
我伸手轻轻为他揉弄着两额的穴位,为他松松额头。
“见到你,我便不累了。”他说,言语中含了淡淡的笑意。
他眸光熠熠的凝视我,仿佛要将我融化。我躲开他的眸光,情知不能如此让他予取予求,否则便到手的容颜,反是失去了身价。我借故推开他起身道:“我去看看冰绡这丫头,如何的焚一炉香去了这许久,莫不是搬风炉炭火盆来了?”
他却一把握住我的腕子,阻了我,仰首眯眼笑了打量我说:“香已在此,何来的再添呢?”
我浑然不解,还深深嗅嗅,四下望望。
他用食指轻轻戳我额头摇头晃脑拖长声音道:“红袖添香夜读书,人生一大雅事,”
“啐!”我故意嗔恼地起身不理他,赌气的样子。
或是姜汤入腹的缘故,他额头渐渐渗出密汗。我从红绡内衬的袖笼中扯出一方绣了兰花的天青色绸帕,为他轻轻沾去额头的汗水。他却握住我的皓腕,凑去鼻边深深一嗅,如醉如痴道:“暗香盈袖。”
正在亲昵地说笑,外面来福拖长声音道:“回禀老爷,六姨太备下些精致的茶点,请老爷过去用呢。”
我微微带憾,敛住笑轻盈地欲从他身上坐起,却被他一把按住。他对外面道:“对她说,我公务繁忙,不去了。”
来福顿了顿,又为难道:“可是,六姨奶奶说,她就在这风雨庭院里等老爷,老爷若不肯去,她就在庭院里一直这么候着。”
六姨太玉珑定然知道我在致深的求缺宅里,才用此法子来将自己的男人从另一个女人怀里拖走。我本是心下转念,要将致深推走,已显示我大度。可她如此明目张胆地叫嚣,竟像是挑衅了,我若是顺水推舟将致深送去她身边,岂不是显得我怕了她?
更有我那苦命的孩子,其中定然少不了她的算计。一想到此处,我心中的恨意凝成嘴边一抹淡淡的冷笑。我转瞬沉了面色,黯然垂头道,“既是如此,老爷还是去吧。六姐姐盛宠在先,本是谁都不及的,漪澜不敢争宠。若是六姐姐再因此事龃龉漪澜,澜儿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我缓缓扬起脸,直视他,略带了凄楚的脸色。“只是……外面雨大风凉,老爷自己要小心,莫教……澜儿担心才是。”
他凝视着我,眸光中却带了几分费解和犹豫,只是执着我的手,显出几分左右为难。
忽而笑了打趣般问我,“澜儿就真舍得我走?”
我低眉,“舍得不舍得又怎样呢,爷就是日光,是雨露恩泽,这府里人人巴望着,翘首以待。若是得不到,也只是命不济罢了。”
他不答,我心下一惊,疑心自己几句娇嗔懊恼的话莫不是说错了什么,惹他怒意。我微微略抬起脸,发现他正打量着我,只是那眸光中不是怒意,满是心疼怜惜。
他伸出一只手,缓缓抬起我的下颌道,“澜儿,你这个样子,真是叫人心疼。”他顿顿到,“不走了!”转身对来福道,“去,跟六姨太说,爷今儿有要事在身,不过去了。让她回房去歇着,莫使小性儿了。”
我心下暗笑,若是六姨太知道致深把和我在一起说成是“要事”,还不知该如何七窍生烟呢。心下如此想,脸上却忧郁道,“是澜儿不好,让老爷为难了。”
他却抚弄我不展的愁眉道,“澜儿在水心斋住的久了,人也愈发柔情似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