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周府,水心斋内菊花开得正盛,金黄满地。道旁几株桂树飘香,墙角银杏树满树摇金,处处都是秋声秋色。想我离去了这些时日,水心斋没有显得萧条,反是望去倍加可亲,景色宜人。
隋嬷嬷率了水心斋内的婆子丫鬟们近前来笑盈盈地请安:“夫人不在这些日,老爷打发花匠日日来修理花圃,用心照料这些花儿草儿呢。”
我心头一阵暖流静静的涌过,只是看到那一个个精致的青花瓷花盆,心中却不由一动,牵扯起心伤往事,眼前忽然浮现那一盆盆清艳的兰花,四姨太清美的身影就出现在花丛中。
我一惊,周身一颤,一阵冷汗。
一旁的隋嬷嬷忽然开口问:“八奶奶,这是怎么?”
我徐徐侧头望她,定下心神,想开口问她些什么,却见她神色迷离,一脸的紧张,似有心事。待打发了众人下去,她才嗫嚅着:“前番菱儿那丫头的事儿,都怪婆子我失察。原本我是居在府外别院的,因八奶奶您入府,五姨奶奶说是八奶奶身边需要个行事周全可靠的人儿伺候,这才赏识婆子,将婆子我调派来水心斋。这菱儿原本是个痴傻疯癫的丫头的事儿,婆子我无从而知的。”
我见她满心自责,神情黯淡的,便宽慰她说:“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了。本不怪你的。”
话出口,我心下未免犯了疑。这暗中做手脚害我之人可谓是用心险恶,竟然菱儿是痴儿这府里遍知的事,都猛瞒天过海的瞒过了我们这些人的眼。我长叹一口气,吩咐冰绡随我去前院给大太太请安,顺便拜见姐妹们。
一路娉婷翩跹着来到前堂,远远地就见大太太毕恭毕敬地陪了一位衣服华贵的嬷嬷向外走。身边更有一位婆婆脸一脸堆笑的老太监,便是身后跟随的几位亮粉衫子绣了飞鹤、仙草、折枝凌霄花儿的宫女们,都是笑容可掬的面颊,如虎丘下买的绢人儿一样的精致。
是宫里来人了?我闪去一旁,待她们行过时,隔了移步换景的云纹漏窗,听着那老嬷嬷和煦的声音说:“老佛爷叮嘱下的话,夫人可是记清了。若是周大人如今已是人过而立,这种事儿,就不必老佛爷费心了吧?”她话音里略带责备。大太太连连陪着不是唯唯诺诺道:“臣妾定当牢记老佛爷的慈谕,不让老佛爷以此为念。”
一行人曳着淡淡的香风而去,我心里不由好奇,是什么事儿令大太太如此申请紧张,老佛爷千里迢迢从宫里遣人而来。
大太太身边有客,二姨太在一旁陪同。旁的姨太太我又素无交往,便转去蘅芳苑去看看五姨太慧巧回府可是安顿妥了。
谁想才到蘅芳苑,也是一片寂静无声。廊子下立了几名宫娥装束的女子,一一列立在廊子下。
我不便近前,倒是五姨太的丫鬟牡丹远远地望见我,碎步赶来一笑盈盈的笑说:“八姨奶奶是来看我们五奶奶的吧?宫里老佛爷遣来一位姑姑传口谕,咱们五奶奶正在里面伺候呢。不然八姨奶奶先去别的院儿走走,等五奶奶得了空,一早的去水心斋拜见八姨奶奶去。”她倒是口舌伶俐,只是宫里往日来人都是厅堂高染红烛,长铺红毡,老爷夫人更换了品服出迎。如今神神秘秘的,莫不是有什么内情?我心里寻思着,带着丫鬟焰绮一路回到了水心斋。
一进院儿,菊花圃内,丫鬟婆子们正在窃窃私语,冰绡也在其中。见我回来,冰绡忙赶来伺候我回房歇息。关了门,就神神秘秘地说:“小姐可知道宫里来人了?”
我一惊,诧异的目光望着她,满是待她的后话。
“听说,宫里老太后遣人来传口谕,督促五姨太同咱们姑爷同房呢。”
她神神秘秘的说,羞红了面颊,我更是一惊,这是什么上谕?太后老佛爷还管到大臣同小妾的闺阁之事吗?
冰绡轻声道:“听大太太身边的万嬷嬷说,太后待五姨太可比亲生的格格公主还亲呢。五姨太嫁来周府,那可是排场浩大震动京城的,很是体面呢。约定俗成的,每月十五是须得姑爷同五姨太圆房的,这日子铁打不动的,太后更有耳目查的。不想呀,这阵子小姐你过府,咱们姑爷又忙,就懈怠了。如今老佛爷听说,可是不快了。这遣人从宫里来督促着,要咱们姑爷接下这几日,都须得在五姨太房里过夜的。”
冰绡说罢,一脸的失落遗憾,仿佛还有些不平。倒是我不以挂怀,淡漠道:“五姐姐人端庄大方,很是出众的人物。便是我看了都喜欢的,你们姑爷,定然也不该辜负这样的好人物才是。”
冰绡见我如此说,也只得作罢了。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外面传来人语声,我立刻听出了是五姨太慧巧。不想她如此快就来寻我了,想是听了牡丹报给她听,我曾来过,不便失礼,送走了宫中来人,一刻不停的就过来看我。
我出门相迎,同她寒暄着入内,吩咐冰绡倒来茶水,再看五姨太慧巧,她依然是一脸柔和的微笑,温如美玉一般。她问我说:“妹妹寻我,可是有事儿?”
我说:“不过是闲来四处走走,行到了大姐姐上房去请安,不想有客在。”我凝了片刻话语望她,她略是一顿,怕是猜出我已经知道了几分,面颊上掬着的那一抹笑意渐渐的淡去,颇有些无奈的神色,自嘲地一笑说:“妹妹都听闻了?”
我威扬唇角取笑道:“府里上下的下人们都在议论呢,都说太后对姐姐宠爱有加,生怕姐姐受了姑爷冷落,这忍不住替姐姐做主呢。”
她却端坐了沉吟不语,眸光里闪出些淡淡的愁思,略略抿嘴儿淡出一丝不情愿的笑意说:“这种事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老佛爷一番好意我无以为报,只是如此一来,反是添了彼此的尴尬……”她的话衔在唇边,却煞有芥蒂的咽了回去。我自然不便多问,见她垂头揉弄着流云纱的罩衫上那小茉莉花苞般的一圈银色流苏穗子,丰润白皙的面颊上淡淡的红晕,反有些娇羞迷人。
我不忍再去取笑她,和煦了颜色对她说:“老佛爷一片心意,姐姐还是不要辜负了呀。姐姐青春正好,又同爷青梅竹马这些年风风雨雨的行过,便是不念在别的,就是如三姨太一般,生个儿子也是日后的依靠呢。”
我一提生子,她的心头一触,眸光里散落些落寞说:“就怕有心无力,也是枉然。”
“姐姐青春正好呢,如何说这些败兴的话,可不能如此说呢。”我同她相互执着手,说着体己话,直到婆子们来请我们去前厅,说是该用膳了。
清风徐来堂上摆了三桌宴席,一是为老爷回府接风,一是庆贺因三姨太的儿子宝儿回府。宝儿是致深唯一的儿子,今年四岁,三姨太所生,却因体弱多病,多有不足之症,被寄养在了宝光寺内九个月,由奶公带了,做个寄名小和尚。如今宝儿回府,剃度得光光的头,喜得众人都情不自禁地去抱他亲他。可巧宝儿同我投缘,凑来我的面前定定打量我,忽闪了明亮的眸子问:“这位美人姐姐是谁呀?”
我被逗得掩口笑,致深忍住笑正了声色吩咐着:“宝儿,给你八姨娘叩头。”
宝儿倒也听话,乖乖的撩起赤色的小夹袍袍襟,规规矩矩地跪地给我叩头,口里奶声奶气地说:“宝儿给八姨娘请安,祝八姨娘福寿安康。”那副小模样,白嫩嫩的小脸一脸的婴儿肥,真是让人爱怜不已。
六姨太微哂,奚落道:“小小年纪,便知道什么美人儿姐姐了。”
一句话反是噎堵得三姨太一惊,再看致深低头喝酒,似未曾听到。
我素是厌恶她霸道嚣张的样子,如今不失时机的给个孩子扎刺,我更是不不得不开口。我笑了将一块儿栗子糕递给宝儿说:“能辨美丑,说明宝儿耳聪目明,果然不易的。”
三姨太这才微微一笑,看了我一眼,虽不是感激,却也有几分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