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姨太讪讪的退去,一脸的没趣儿,出门时不留心被帘栊刮住了钗环,一声惊呼。急恼得恨不得将个珠帘扯下来,丧气而去。
冰绡掩口噗嗤的一笑,未免有些幸灾乐祸。我不由深深的瞪她一眼,不许她如此。
“哎,我竟是来晚了。让妹妹你才入府就受委屈了。都怪我照顾不周,心里老大不落忍呢。妹妹莫怪。”她莺喉婉转,字字真诚,抚弄着我的手,满是怅憾,仿佛为我抱屈一般。香风拂拂,她竟是活脱脱的一个美人儿,摇曳生姿。
一番话说得极是亲切得体,我略显不安,反是懊恼自己错怪了她,忙道一句,“姐姐严重了,岂敢?”心里反有些愧意,反是我受不得半分委屈,扰得府里不安了。她忙道:“你我姐妹就不必如此拘礼了,反显得生分了。日后缺了些什么吃的穿的用的,自管对姐姐讲,姐姐再不让你受半分委屈的。”
她掬着一脸笑,容长的脸儿,冰肌莹润,眉眼如画,一双杏眼弯弯含笑,举手投足都是端庄大方。打量我,又抱以嫣然一笑。我见她的眸子乌亮,泛着灵慧的光,却满是雍容大度的从容,一举一笑都令人观之可亲。一袭蜜合色洒金乌边的衫子,鹅黄的裙,看似寻常不似六姨太奢华,却掩饰不住的几分贵气。她胸前不似六姨太缀满珠玉,只坠了一枚七窍白玉珠,玲珑水润巧夺天工,下面飘了大红色穗子,很是惹眼,怕周身的贵气就被这枚珠子点缀得活灵活现。
她执着我的手一番嘘寒问暖,问了中途的舟船换车,又问了水路可否浪大晕船?
一番关切后,她直起身,吩咐一身凌霄花罗裙的丫鬟说:“凌霄,去吩咐下面打扫出水心斋给八姨奶奶居住。”
我正打量这退去的丫鬟,她有吩咐另一紫衫丫鬟:“牡丹,去,打水来,再去我房里把香粉、胭脂、黛螺拿来,伺候新妹妹梳洗起来。看看,这眼儿都青了。哎!”我才发现,这丫鬟的衫子上满绣了牡丹花,华贵非凡。
“芍药,芍药,去把我那新添的未上身的妃色衫子和白蝶玉色裙拿来给八妹妹换上。”
她一团和气的亲热,事无巨细的替我着想,我感激地一一谢过,她打量着我,为我拢去凌乱的鬓发,凝神打量我,凝脂般的面颊上两个深深的笑靥,眉眼儿都在笑着,露出一口皓齿盈盈地说:“去梳洗一番吧。本来就是个美人胚子,晚上老爷看见真香玉才会动情呢。”
我被她取笑得露出几分娇羞,那惊鸿般的心也略定了。固然初来周府遇见了几个小鬼,却自有好人在,总算寻了片瓦栖身地。
双手紧紧执着我的手,手心里传来一丝暖意。我漂泊在外,她彷如我的亲姐姐一般温存体贴,怎不让我动情。我望着她,满眼感激。
“妹妹的事儿,事无巨细的,咱们爷可是都知道的呢。听说妹妹这脚,逃命时滚落山崖扭了筋,可是大愈了,下地走走看。姐姐扶你,若是不妥,便请个郎中来查看正骨。”
“正骨?”我一惊,愕然的目光狐疑地望着她。她如何知道我滚路山崖崴脚的事儿?她说是老爷知晓告诉她的,莫非那老爷是……我眼前晃过那蒙面人明亮深邃的眼眸,璀璨若寒星,那么的令人魅惑。不对,想这能官居朝廷一品的,多半也是老朽了,那日的蒙面人,分明还颇年轻,眉梢眼角间,毫无年事已衰的迹象。我不由犯了寻思。
“周府的宅子在南方也是数一数二的气派了,待妹妹身子好些,姐姐带你四下去走走。”她提议,仿佛要将府里最好的珍藏,一一捧到我眼前。
我点点头,她笑得自然轻声说:“老爷还说,晚上,定要给妹妹一个惊喜呢!”
惊喜?我不由好奇。我初入周府,又是如此狼狈而来。老爷要给我如何的惊喜?莫说我并未对他丝毫留心,便是慕名要嫁他的女子,他又从哪里打听这些喜好?
这话我不敢多信,只当笑话一般。我淡笑,不置可否。
打理停当,五姨太的丫鬟凌霄引我和冰绡去水心斋,我的宅院。她在前引路,一路在为我讲述这府里的气派豪华,周府历代在朝野的风光。
“这周府里共有大小二十六进院落,一百六十八间房,曾是当年圣祖乾定爷下江南时的行宫。咱们老爷当朝一品,自幼可是在宫里长大的,太后娘娘垂怜,先皇倚重,就钦赐了这座府宅。”
我含笑听着,不做评议,眼前的富丽堂皇倒令我惊讶。她引路绕过钦赐的飞龙祥云影壁,眼前豁然开朗,好一座富丽堂皇的宅院,眼前威名赫赫“镇三州”兴樊总督府,阔绰胜似亲王府邸。只见超手游廊别致,但行处雕梁画栋四通八达,轩昂壮丽,美轮美奂。
兴樊周府,果然气派非凡。
“一百六十八间房子呀?府里可要有多少房姨奶奶呀?”冰绡忍不住好奇问,我以目色示她要谨言慎行,那引路的凌霄忍俊不禁,互视一笑解释说:“周府里的奴仆家丁多,自不是寻常人家所能匹及的。且不说这丫鬟、婆子、仆役、跟班儿,便是太太们出行,这两班的轿夫就是二十四人,一百六十八间房还略显得拥挤不堪呢。”
果然是大户人家,我面上平静,心里却未免感叹。这才是庭院深深深几许,我这落红如今飘入深宅高墙,不知又要落在何处?
清晨曾有一场薄雨,雨洗后的亭台楼阁格外清晰,树叶也显得翠意欲滴,只是湿漉漉的小径未免沾湿裙摆,所幸不久就行至游廊干爽的地带,一路向东折到底,云纹漏窗移步换景远处的风景,繁华过眼,莺啼在耳。行过一道海棠花洞门,一处庭院跃然眼前,绕过百子石榴影壁,行过卵石铺花小径,迎面正屋挂落上悬着墨底绿字的松石板上书“水心斋”三个古拙的方隶字。伴着两旁桐叶沙沙的清音,倒也雅致。
“这是这里了,五太太吩咐,新奶奶就居在这水心斋。”凌霄推门引我入内。
我草草扫视四周:精致风雅的四扇书条石,依着窗台有一张鸡翅木高几,上面摆着一个秘色汝窑兽耳花瓶,斜插了几枝栀子花,芳香沁脾。银红色撒花杏花烟雨帐,四角垂了黛色香囊。梳妆台,梅花凳,更有一旁的古檀木琴桌,上面还置了琴砖,却不见古琴。眼前的居室陈设同我扬州闺阁中的置设竟是大同小异,细微处令我倍感亲切,一颗不安局促的心也略略定了定。五姨太果然是个有心的。
进屋安置一番,凌霄福了一福盈盈含笑告辞说:“新奶奶若有什么缺的需的,只管吩咐外面的丫头们。”便全身一礼退了出去。
我长长舒一口气,侧头揉揉发酸的额头,一路上的劳乏已被惊心动魄吓得踪影皆无,如今却很是一番腰酸腿软,我日后的家便是在这里了。暑热虽暄,却依旧冷冷清清的,窗外只有鸟语,偌大的庭院更无一人。
大致扫了一眼四周,古朴的桌椅屏风陈设颇合我心意,只是紫檀暗淡的色泽显得屋内晦暗。稀薄的日光透过窗槅洒进光线昏黄的屋内,碧纱窗上摇曳着窗外的花树参差的影,我的心渐渐静下,若再焚一炉沉香,便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