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6章 杀父之仇(1 / 1)

谢洛白和溪草赶到民康医院的时候,谢信周已经进了重症病房,温夫人正在走廊上来回踱步,转头便责骂三姨太。

“上次中毒,祸端就出在你屋里!大帅愿意不计前嫌,我也不好说什么,结果现在可又出事了!我实在不明白,点究竟是翠轩的风水专克大帅!还是有妖魔鬼怪潜伏在里头,专等着机会下手!那个丁香呢?押起来没有,我看不如先审审她再说!”

三姨太缩着身子,一味抹眼泪,谢明苒抱着她母亲,也哭得很伤心。

她本来是被禁足了,可谢信周这一出事,谢明苒心急,定要陪同前往,家中仆人也不敢拦着。

每次谢信周宿在点翠轩,不是中毒就是急病,她们母女也是打死都想不通的,此刻满腹委屈伤心,又无法分辨,只得默默挨骂。

谢令文跟着医生从病房里出来,见温夫人训斥三姨太,忙扶住母亲将她拉开。

“不干三姨太的事,姆妈别在这里骂人,阿爸已经醒了,您先进去看看。”

两个女人听说,连忙一前一后快步进了病房,谢令文抬眼见谢洛白夫妇也到了,忙走过来打招呼。

谢洛白没有立刻进病房,而是询问谢令文。

“情况怎么样?”

谢令文面露悲色,摇头道。

“乔大夫、包医生都看过,不是中毒,可又查不出原因,几个专家讨论了半天,暂时还没个结论。现在吃了药,暂时止了吐,可是高烧依旧不退,腹痛也加剧了。”

他顿了顿,眼眶微红,声音有几分哽咽。

“医生说,要做最坏的打算……”

谢信周戎马半生,好似儿子们头顶屹立不倒的天,可是这几个月来,谢信周的身体急速垮下去,谢令文这才感觉到,那个一直撑着蓉城的顶梁柱,真的快倒了。

谢令文的眼中,除了悲伤,更有一丝茫然恐慌,谢洛白即将前往东北战场,如果谢信周在这个节骨眼上撒手人寰,他害怕自己无法处理蓉城这么大一摊子事。

情况竟然已经这么糟糕了?

谢洛白非常意外,但他依然表现得很镇定,将手在谢令文肩膀上重重一按。

“你记住,将怂怂一窝,无论出了什么事,你都得给我稳住了!”

谢洛白的话,总是充满力量,谢令文不安的内心,便慢慢定了下来。

夫妻二人这才去看了谢信周,他面色蜡黄,精神状态很差,也不便多打扰他,待了一会就离开了。

一上车,溪草就道。

“舅舅的状况,确实不容乐观。”

她靠上谢洛白的肩,多事之秋,风雨飘摇,只有谢洛白的肩膀能给她安全感。谢洛白顺势将她搂紧怀中。

“我在想,旌文被关起来前诅咒舅舅的话,这件事……他或许是知道些什么。”

他只说其一,溪草马上便猜到了其二。

“说起来,亚历克斯从前做过舅舅的家庭医生,要说动手脚,并非没有可能,舅舅一直服用乔家的药,而他现在还跟着乔大夫学习……是我们大意了,应该早些堤防的!”

谢洛白表情凝重起来,立刻吩咐小四掉头去大牢。

“看来我前往东北之前,必须先除掉你表哥。”

谢信周这棵大树一旦倒了,亚历克斯的保皇党,既有英国人做靠山,一方面又和漠城的日本人勾结,谢令文虽然不错,到底稚嫩,保皇党不除,谢洛白前脚一走,蓉城后脚就会大乱。

一个小时之后,谢洛白和溪草重新回到了医院。

“舅母,我有事要和舅舅单独汇报,请你们暂时回避。”

温夫人和三姨太,谢令文兄妹都很诧异,谢信周都已经病危,现在无论有什么大事,都不该来打扰他才是。

这外甥简直太没眼色了,温夫人很不高兴,刚想说什么,谢信周却在病床上睁开眼,勉强抬了抬手。

“洛白留下,你们都出去吧……”

温夫人面色紧绷,却也不敢不从,溪草便拉了他们母子两退了出去,顺便把门带上。

谢旌文是个怂货,谢洛白才把他拽到刑房,看见里头的各种刑具,他就什么都招了,乖乖交出了护士给他的那瓶药。

谢洛白把亚历克斯要传达的话,告诉了谢信周,然后从军装外套里取出一个小瓶子,将里头仅有的一粒药抖在手心里,递到谢信周面前。

“亚历克斯要取信舅舅,多半不会撒谎,这颗药吃下去,多半能缓解舅舅的痛苦,但是吃与不吃,还请舅舅自己做决定。”

谢信周毫不犹豫地服下了药,躺了十余分钟,果然腹痛感渐渐缓解了,体温也降了下来。

舅甥两人都沉默了,有些事,彼此心照不宣。

谢旌文那个不孝子,谢信周已经对他绝望,连生气的功夫都没有,他现在心里,正做着另一番痛苦的挣扎。

谢洛白沉声道。

“舅舅不要担心,这件事,我会想办法。”

谢信周摇头。

亚历克斯通过谢旌文,让谢信周明白了,自己的命握在他手中,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受他要挟。

保皇党的胃口,可不会满足于几块地盘、几箱金条而已,亚历克斯的条件,势必越来越过分,总有一天,谢信周这辈子打下来的江山,都会为换取几粒救命药,被他蚕食殆尽。

比起死,他更加不能接受,成为保皇党的傀儡。

他相信谢洛白一定会全力救他,但成功的机率,谢信周不报期待。

亚历克斯既然捏住了这么大的筹码,没有换取等价的利益,他绝不会轻易放手,就算杀了他,恐怕也拿不到药。

谢信周杵着床板,似乎要坐起来,谢洛白连忙上前扶他。

“被人捏住七寸当个马猴耍,这种滋味,能比死好受?我谢信周这辈子顶天立地,死也要死得堂堂正正,绝不受那洋鬼子的威胁。”

谢信周的决定,让谢洛白有点意外,他没想到舅舅有这种勇气,宁可从容赴死,也不肯成全亚历克斯的阴谋。

换作谢洛白自己,在大局面前,也绝不会苟且偷生。

他理解谢信周的做法,但心里总归是难受,不由握紧了谢信周枯瘦的手。

谢信周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舅舅这辈子,也算活够本了,养的两个儿子,虽废了一个,但好歹令文还算争气,这几个月,他也被你调理出息了,以后有冯家辅佐他,我很放心。”

谢洛白还想说什么,谢信周突然道。

“去把他们都叫进来吧,趁我现在还清醒,把该说的都提前说了。”

谢洛白明白,舅舅这是要交待遗言了,他只得起身,走到外头,把谢信周的话转告了谢家人,温夫人和三姨太一听这语气,眼泪就扑簌簌往下掉。

擦干眼泪,在谢令文和谢明苒的搀扶下,一同进去了。

溪草和谢洛白等在外头,半晌才开口问。

“莫非舅舅他……决定要牺牲自己?”

谢洛白环胸靠着墙,神情有些恍然,闻言方点了点头。

溪草眼睛有点酸,她不再说话,只是轻轻叹息……

很快就听见病房里传来哭声。

令人意外的是,谢明苒一个人先出来了,她眼眶通红地问谢洛白。

“阿爸这样,是亚历克斯干的吗?”

谢信周交待后事的时候,无意中透露了一些信息,温夫人和三姨太听不懂,可是当事人谢明苒却察觉了不对。

谢洛白没有否认,他严肃地看了谢明苒一眼。

“记住,舅舅如果有什么意外,他就是你的杀父仇人。这个血的教训,你要铭记一辈子。”

谢明苒咬着唇,眼泪不住往下掉。

“回去吧!”

谢洛白看她这样,心里烦躁,让何湛和黄珍妮把她送回虞园。

溪草有点于心不忍。

“她也不过是受了诓骗,你又何必把话说得这么重?”

谢洛白丝毫没有心软。

“她太天真了,刀扎得不够深。她就永远不会长记性。”

何湛和黄珍妮把谢明苒送回虞园,就赶去办谢洛白交待的事情了,谢信周所剩时日不多,这就意味蓉城要变天了。

谢洛白必须在前往东北前,帮谢令文铺好路。

在车上,黄珍妮难得主动开口问何湛。

“你也跟司令去东北吗?”

何湛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

“司令本来安排我护送夫人、少夫人和两个孩子去美国,但我更想去东北,我已经和司令申请了,把这差事交给你,你是女人,跟着他们也比较方便,司令已经同意了。”

军人就该死在战场上,为国家捐躯,何湛外表虽然斯文,但他的心却不软弱。

再则,这些日子,何湛也明白了黄珍妮的心并不在他身上,两人的婚事显得如此尴尬,与其让她勉强接受自己,不如他替她找个台阶。

他故意抱歉地道。

“这一去也不知要多少年,甚至能否活着回来都说不好,你在美国那边,要是遇上合适的人……”

“闭嘴!我不想听!”

黄珍妮狠狠打断他。

她性格直率,可也不是傻,何湛的成全,她不需要。

“你别以为自己很高尚,也别想让我愧疚,告诉你,我不去美国,我也要申请去东北。”

何湛苦笑。

“司令事够多了,你就别添乱了。”

黄珍妮一噎,她到底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没有再继续纠缠这个话题。

已是初冬,岳山图书馆里的法国梧桐叶已经落尽,枯枝破开鸽灰色天空,格外萧瑟。

天气冷,来阅览室看书的人更是寥寥无几,亚历克斯坐在一台捐赠的钢琴前,弹奏贝多芬的《月光曲》,他双目微阖,十指优雅地在琴键上跳跃。

穿黑风衣的男人不声不响地出现在他身后,等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才开口道。

“爵士,谢信周今早死了,你的计划失败了。不仅丢了名单,谢信周也没有如你所愿,接受要挟,我想陛下会重新评估你的价值。”

需要谢旌文传达的信息,谢信周已经收到,可他不但没有妥协,谢家方面居然开始准备操办后事,大帅病危的消息,在军中传开,而谢洛白和谢令文的所有动作,都是在确保权柄顺利交割。

谢信周不愿受病痛的折磨,要求家人把他送回虞园,第二天早上,他在书房里穿戴整齐,吞服了毒药,直到下人发现,他都一直端坐在椅子里。

身居高位者,大多惜命,否则历史上那么多皇帝,不会绞尽脑汁追求长生之术。这些旧军阀,并不是什么高尚的革命者,他们更不能免俗。

在亚历克斯眼中,谢信周本也是这样的人,可对方的选择,却出乎他的意料。

错估了谢信周是他的失误,但这不代表穆腾这种丧家之犬可以讽刺他。

亚历克斯背对着穆腾,声音悠然懒散。

“穆腾大人,我想你应该搞清楚,大家是合作关系,你们并不是我的监工,只会抱怨和坐享其成的合作者,我也不需要。”

穆腾的表情似被他激怒了,但他握了握拳,又压下满腔的火气。

漠城保皇党在蓉城势力,已经被谢洛白夫妻完全拔除,小皇帝想要达到任何目的,都需要仰仗亚历克斯的保皇党才能实现。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们显然更加被动。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亚历克斯望着钢琴,思索着穆腾的问题。

谢信周死了也好,和他比起来,谢令文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他没有足够的威望,来压住父亲麾下这些老谋深算的兵油子。

只要让蓉城乱起来,他们就有机可循。

“你先回去吧,一旦有新计划,我会让神父通知你。”

穆腾走后,亚历克斯起身搓了搓手,因为温度低,他的手指冻得有点僵。

他突然想起谢明苒曾说过要给他织一双毛线手套,然后她温柔的小手覆盖上来,丈量他手的长度,那时的触感,似乎还留存在他手背上。

亚历克斯望着自己的手掌出了一会神,然后被轻轻的脚步声拉回思绪,他转过头去,不由愣了一下。

谢明苒穿着一身黑衣黑裙,发边簪着朵白花,整个人带着一种冰冷的贞静柔婉。

她走得很缓慢,步伐很轻,像梦一样飘到亚历克斯面前。

“我来这里,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你真的爱过我吗?”

亚历克斯有一瞬晃神,他本想像往常那样用虚假的微笑遮掩,但最终没能做到,而是伸出手,轻轻抚上谢明苒的面庞。

然后腹部猛然一痛,他飞速低头,谢明苒手持一把匕首,插@进了他的身体。

她不会用枪,连握着刀的手,也抖得厉害,眼泪汹涌地漫出她的双眼。

“我要和你一起死,我要替阿爸报仇!”

亚历克斯捏住她的手腕,一用力,刀便脱离了她的手,他将她推倒在地,拔出扎得并不太深的匕首,仍得很远,表情也变得阴沉可怕。

“你走吧,下次想刺杀我,最好找准角度,下手也得更狠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