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谢洛白父子去了淮城高官的饭局,溪草则邀请长辈到新房吃饭,顺便对沈洛晴说了这件事,试探她的意思。
沈洛晴的态度不是很积极。
她是旧式闺秀,一向不爱抛头露面,从前在雍州的时候,她是第一名媛,即便不去主动应酬,也不乏围上来奉承的人,可到了淮城就不一样了,遍地都是高官千金,她又是个寡妇身份,这样的场合,她觉得自己应付不来。
“没出息!你也是堂堂的督军千金,三军副司令的姐姐,畏畏缩缩地像什么话,罢了!姆妈亲自陪你去!”
这个沙龙去的都是淮城有头有脸的人物,正是个让沈洛晴交际的好机会,见沈洛晴犹豫不决,沈慕贞生怕她错过这个好机会。
这位沈夫人,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溪草根本没有邀请她,她居然好意思反客为主。
终归是为了沈洛晴,做母亲的担心,也可以理解,溪草如今怀着孕,也懒得操持沈洛晴的婚事,如果沈慕贞肯自己替沈洛晴把关,溪草也乐得清闲。
她没说什么,只是放下银匙,对谢夫人笑道。
“姆妈一向最爱这些时髦场合的,您也一起去吧?”
溪草和谢洛白,叫谢夫人姆妈,却叫沈慕贞沈夫人,亲疏一看便知。
沈夫人想沾他们夫妻的光,溪草不拦着,却要一直恶心她,让她在任何场合,都别想得到三军副司令母亲的尊荣。
果然沈慕贞脸色就不好看了,谢夫人从溪草狡黠的笑意里,读懂了她的意思,她本来是不屑和沈慕贞为伍的,不过她的儿子挣来的面子,凭什么平白拱手让人。
谢夫人点头答应了。
溪草也邀请了姜萱,可她却含笑拒绝了。
“我就不去了,听说淮城的法济寺很灵验,我明天想去磕头上香,求菩萨保佑阿瑜平安。”
溪草没有勉强。
“那好,我安排人送你。”
姜萱和胡金瑜的绯闻,淮城人也都知道,虽然谢洛白买通报纸避了嫌,可也就骗一骗普通百姓,至于上流社会,可都是人精,姜萱一路跟谢洛白到淮城,受他的庇护,若说真和胡金瑜没有什么,那真是鬼都不信。
别说沈慕贞嫌弃,连谢夫人都不能接受女子相爱这种事,都不怎么搭理姜萱,溪草也不愿她去自取其辱。
霍家别墅也很是气派,花园里的绿植都修剪成规整的形状,淮城靠近南方,这早春的下午,阳光已经开始明媚起来。
溪草一行人出门晚了些,到的时候,豪车已经停满了花园里的空地。
霍英姿在厅中待客,却专程安排了有身份的管家在门口迎接溪草的到来,管家将她们一路领入客厅,霍英姿马上热情地迎过来。
溪草含笑道。
“霍小姐只邀请了我一个,我却带了一大家子人来,霍小姐可别见怪。”
商人圆滑,巴结权贵才能在生意场上给自己行方便,谢洛白位高权重,他的母亲家眷都出现在霍家沙龙上,那是给足了霍家面子,霍英姿高兴都来不及。
“这是说哪里的话,夫人和少夫人都肯赏光,霍家真是蓬荜生辉。”
霍英姿含笑向众人介绍溪草和谢夫人,就是大名鼎鼎的谢司令家眷,轮得沈慕贞母女时,她顿了顿,改了一下措辞。
“这二位是雍州沈督军的夫人和千金,沈夫人和沈小姐。”
霍家游刃在政商两界,早已得知谢洛白和他的继母关系不好,反正霍家在雍州也没什么生意,她并不怕得罪她们。
众人一听,纷纷都过来先和谢夫人、溪草寒暄,才想到和沈慕贞母女打招呼。
沈慕贞脸色发青,沈督军在淮城的影响力,并不如谢洛白,她这个正妻,得到的尊重还不如谢信芳这个侧室,她心里极不平衡。
她低声斥责沈洛晴。
“看见没有?这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老二有本事,谢信芳这个贱人也就跟着抖起来了,所以你一定要争气,在淮城好好找一门亲事,将来才能成为姆妈的靠山。”
沈洛晴目光中却流露出几分无奈。
“姆妈,话虽这么说,可我毕竟是嫁过人了,即便想找什么好亲事,也难了。”
经历了和俞鸿铭的不幸婚姻,她早已身心疲惫,并不想离开家人,远嫁淮城,若非沈慕贞相逼,她只想在淮城随便找个身份低一些的男人嫁了,只要日子过得和美,那这辈子也算完满了。
可偏偏沈慕贞不依。
“姆妈早为你打算好了,今天这沙龙的宾客名单,我已经命人查过了,那些高官家里的年轻公子,当然不愿娶一个寡妇,但出身微寒些的年轻人,又配不上咱们家的地位,姆妈筛选了一下,倒是瞧着有几个合适。”
她悄悄指了指一个正和别人谈话的胖子。
“你看那个八字胡的,他人是长得一般,只因为出过一次水痘,脸上留了些麻子窝,但这不打紧,他是军需署署长家的次子,出身很好,母亲是电影大亨的女儿,还没结过婚。”
沈洛晴看过去,只见那男人满脸密密麻麻的黑点,就像沾了一脸的芝麻,让人心惊,和俞鸿铭俊朗的外表简直差得太远,连忙摇头。
沈慕贞有点不满,但也没有勉强女儿,又扬起下巴让她看不远处另外一个人。
“那个呢?他长得可还不错,如今是内务部政务次长,很有前途,家里只有一房姨太太,听说可能是房事上有点不济,不过这样也好,你嫁给他,他不至于出去花天酒地,你便可掌握家中大权。”
沈慕贞不胜其烦地给沈洛晴介绍着她看中的对象,而沈洛晴的目光却一点点黯淡下去。
沈慕贞给她挑选的这些男人,虽然都很有权势,但不是油腻猥琐,就是身子骨有问题,她知道自己是个死了丈夫的寡妇,对于再嫁,不能太挑剔,但她心中还是一片灰败,对婚姻毫无期待。
正巧一个高瘦的长衫男人从门厅里进来,沈慕贞眼前一亮,推沈洛晴去看。
“总监部编译处长安潜农,虽然比你大十来岁,但相貌堂堂,作风品行无一不好,听说家人还在海外经商,家底丰厚,多年前死了发妻后,就一直没有再娶,和你正是合适,又在老二手下当差,你嫁了他,绝不会受气。”
沈洛晴无奈抬头,倒是愣了愣。
这位安潜农虽然人到中年,但并没有中年男人身上那种世故圆滑,气质清冽,举止优雅,看上去十分有学识有风度。
四十多岁还算是壮年男子,沈洛晴倒不嫌弃他年纪大,何况他看上去比一些年轻小伙子更有魅力。
见女儿目光在安潜农身上停留了许久,沈慕贞翘起嘴角。
“看样子是入了你的眼了,正好姆妈也满意他。走吧,咱们过去和他搭个话。”
沈洛晴虽然害羞,但也微微点头,和母亲从沙发上站起来,向安潜农走去。
安潜农和几位熟人打过招呼之后,就四下张望,似乎在寻找谁的身影,见沈慕贞和沈洛晴上前和他攀谈,他才收回目光,微笑着向她们问好。
“沈夫人和沈小姐初到淮城,天气饮食可还习惯?淮城不比雍州,气候干燥,又值冬春交替之际,稍不留意就要生病,最好多喝些汤水滋补……”
三人聊了一会,沈慕贞母女发现安潜农不仅看上去气质好,为人也谦和有礼,更是中意。沈慕贞便在心里盘算,以沈督军的名义邀请安潜农到谢洛白府上做客,再进一步透露出联姻的意思,如今谢洛白是他的顶头上司,想必他是不会拒绝的。
正打算开口,溪草陪着谢夫人从卫生间出来了,安潜农抬眼望见谢夫人,脸上立刻漾起一层笑意,对沈慕贞母女道了句失陪便走了过去。
沈慕贞惊呆了。
她眼见着安潜农单独将谢夫人请到一边的小沙发上坐下,殷勤地提她拉开椅子,递上香槟,两人相谈甚欢,仿佛认识了多年的老友,笑着聊个不停,安潜农甚至从兜里取出个礼盒,送给谢夫人,像是在追求她的样子。
沈慕贞一时气得差点把她留的长指甲掐断。
“这个狐狸精,一把年纪了还好意思出来勾人!这不是打你爸爸的脸么!要是她和安潜农好上了,我们沈家还有什么颜面!”
沈洛晴没想到她好不容易对其产生好感的男人,人家却倾心芳姨,早就臊了一脸,连忙拉沈慕贞。
“罢了,姆妈,既然如此,我们就别再自讨没趣了!芳姨和爸爸已经离了婚,和谁在一起,那是人家的自由。”
沈慕贞深恨女儿的不争气。
“这是什么话?我输给她也就罢了,你年轻貌美,难道比不过她这半老徐娘,我们母女一辈子就得被这贱人踩着头吗?不行!这门婚事,一定要作成,我绝不会让谢信芳活得这么顺遂!”
谢夫人被安潜农单独请过去,溪草也不好去碍手碍脚,只找了个不远的地方坐着,默默观察安潜农,一道身影从她背后转上来,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
溪草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了。
“怎么?看到我,你似乎不太开心?”
梅凤官穿着英国料的黑色西服,袖口是钻石袖扣,身上带着淡淡的古龙水香味,漫不经心地摇晃着手中的高脚杯,已经很有总统公子的派头了。
溪草紧咬牙齿,脱口问出她一直想质问他的话。
“为什么要害我?”
“我没有害你,那是谢洛白的孩子,不是你。”
“他也是我的孩子,身上流着我的血!”
梅凤官抬起艳光荡漾的眼睛,平静地看了她一眼。
“那又如何?曾经,我愿意当他的父亲,可如今,这一切都和我无关了。”
梅凤官记着赵寅成的仇,从前他可以为了溪草,不再与谢洛白纠缠,可她既然已经追不回来了,那他也便不必再顾及她的感受,他要谢洛白血债血偿。
何况这是谢洛白的孽种,是他拿来拖住溪草的牵绊,梅凤官想切断这种牵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