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文佩效率很快,没过两天,她就把几套日本军官服并手牒都交到了溪草手中。
“华裔美国记者什么时候去拍照,我还需要准备些什么?”
甫一见面,杜文佩就迫不及待问。
她的急切,溪草感同身受,她拍了拍杜文佩的手。
“就在这两天。至于你要做的,就是稳住成田,不要让他起疑,别的只需等我安排就行。”
杜文佩点点头。她兴奋地在房间中走了两圈,就差跳起来,最后还是忍不住握住溪草的手。
“你和我们一起走吗?”
溪草摇头,见杜文佩面上写满了失望,又微笑解释。
“美国记者这次采访本就风险不小,如果你和我同时不见了,太容易暴露。况且……梅凤官已然来到漠城,我不能对他袖手旁观。”
杜文佩很是感慨,只当溪草突然改变主意,全然是因为梅凤官的到来。
“梅凤官对你也是一往情深,润龄,等逃出漠城,干脆随他一起回淮城算了。若是不想再呆在华夏,天下之大,哪里没有容身之地?至于其他的……也应该放下了。”
溪草楞了一下。
她听懂了杜文佩的意思,不提她初入漠城的原因,肚中孩子的父亲……她也能彻底放下吗?
溪草的手无意识间抚上了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那日黄大夫帮她问脉之后,委婉地提醒她若不想要这个孩子,趁着月份不足早点去了,这样大人也能少吃一点苦头……
溪草目光挣扎,心如钟坠摇摆不定。她望着杜文佩,突然肃了脸色。
“文佩,你老实告诉我,那个孩子到底怎么了?”
杜文佩诧异抬头,她呆了三秒,才意识到溪草口中的孩子说的是她先前怀的那个生父不明的孩子。
“不是已经说了,在逃亡中掉了吗?我连自己都无法自保,怎还能顾忌到他?”
杜文佩面有焦躁,一副不愿再提的样子,让溪草越发笃定了心中的猜测。
“真的掉了?文佩,我和你这样的交情,你还不肯和我说实话?”
“真的……”
话才说了一半,杜文佩对上溪草清湛的双眸,突然捂着脸呜呜呜地哭出声来。
“润龄,我离开雍州时就想把他弄掉。可想到这孩子身上很可能留着钧言的血,就又舍不得了……这样磨磨蹭蹭,遇上混战北逃,一下就耽误了好几个月。等我下定决心不要他时,已经由不得我做主了……”
她的眼泪流得更多了,那肝肠寸断的模样让溪草都后悔向她求证真相。
“别说了……文佩,什么都别说了……”
杜文佩擦了一把眼泪。
“既然木已成舟,我便只能认命把他生下来。我原打算生了孩子,就回到雍州,只是……”
忆起那段过往,杜文佩还是忍不住发抖。
彼时已经到了大宁府,她手中银钱所剩无几,迫于生计,杜文佩不得不得抬着一个肚子去街头巷尾兜售丝袜和廉价香水。却没料到世道这般艰难,她一个异乡人讨生活更是举步维艰。
终于,在一个大雨的午后,已经三天没有吃饭的杜文佩体力不支晕倒了。她被一双好心夫妇救回家,在此过程中,早产生下了一个男孩。
“我那时候自身难保,所以……”
杜文佩红着一双眼,几次哽咽都没有勇气说下去。
“……那对夫妇看我着实艰难,就告诉我,有人愿意给我一笔钱,向我买这个孩子……”
溪草心中咯噔一声,还以为这就是杜文佩避而不谈的原因,哪知她揪紧自己的衣袖,骨节发白,身体阵阵在发抖,语不成声道。
“即便这孩子生父不明,可颠沛流离的岁月,都是他陪着我,加之临盆之痛,在看到他的第一眼起,我已经不想和他分开。不管是谁的孩子,他都是我杜文佩的骨肉!
于是我拒绝了他们的建议。这孩子未足月就出生,身体孱弱,我又奶水不足,为了养活他,我只得进歌厅当了歌女。可那夜被小野寺健太设计后,第二天我像鬼一般回到赁下的房中时,孩子和雇来的老妈子都不见了!”
说起这惨痛的过往,杜文佩双目发直,她缩成一团,紧紧地抱紧自己,情绪已经濒临崩溃。
“我找啊找,跑遍了大宁府每一个街巷,完全没有他们的身影。好多人都以为我疯了,我也以为自己疯了,疯了也好,至少能和这些过往一刀两断。可小野寺健太还是不愿放过那样的我……”
杜文佩默了一默,突地笑了。
“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那一个笑,夹杂着太多情绪,把一个女人的苦楚磨难凄离尽数道来,让溪草心口一阵阵地疼。
“会不会是小野寺把孩子带走的?”
杜文佩捂着脑袋。
“不知道,润龄,我不知道……我当初也问过他,他只是冷笑,反问我想要拿捏我还需要使这些手段……”
溪草伸手把杜文佩紧紧抱住。
“文佩,都过去了,很快就过去了,你马上就回到雍州,你马上就能见到九公,还有傅钧言,或许以后还能再见到这个孩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杜文佩双眼空茫,伏在溪草的肩口痛哭不已。
华裔美国记者采访那日,溪草特地借口妇女共进会有事出来,实际上,却是去赴佐藤浩的约会。
溪草自代润淑去参加妇女共进会的活动,已经鲜少和润沁这些床伴活动,让佐藤等一干对溪草有觊觎之心的人早就心痒难耐。
是以甫一接到溪草的传话,佐藤就把成田宁次安排他陪同记者采访的任务,私下情魏畴胜代劳。
他已然厌倦了和溪草你来我往的追逐,男女之事不都是这般,既然这位矜持的四格格不捅破窗户纸,那就由他代劳,毕竟除了润沁,其余华夏女子还是很保守羞涩的。
而在这样传统的国度,溪草既似交际花一般在他们身边周旋,其中寓意不言自明。
佐藤好以整暇的跪坐在桌边,一切都和他想象中一样,那个和婉珍公主肖似的女子推开这间日式茶馆的纸们时,吓了一大跳。
“为何只有佐藤将军一人,魏先生呢?”
佐藤用生硬的中文道。
“你们华夏人有一句话叫‘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四格格既和我两情相悦,没有魏君打扰,正好方便我们行事……”
说完,他就淫笑着向溪草扑来。溪草也不躲,淡定地从手袋中取出自己的银色勃朗宁,在佐藤即将扑向她的当口,对准了他的肩头。
佐藤一愣。玩枪的女人,除却润沁这等受过特殊训练,拥有高超枪法的;大多数女人皆是附庸风雅,很多连保险都不会开。
他理所当然地把溪草归为了后者。
“四格格……真是比我想象中还要有趣呢……”
他一句话没有说完,右肩上一阵剧痛袭来,佐藤不可置信地望着肩上鲜血喷涌,望向溪草的眼神透着不可思议。
他用日语骂了一声脏话,一边用手捂着伤口,一边冲将过来欲夺去溪草手中尚在冒烟的手枪。溪草仿佛受到了惊吓,在躲避他的当口又胡乱朝四周开了几枪,她推开纸门,慌不择路往外跑,却在下一秒钟,与被枪声惊动了的茶馆服务生们相撞。
“四格格,这是……”
众人看着满面惊惧的溪草俱是惊愕,而后见佐藤一身血冲出来,已经说不出半句话。
场面一度混乱,半个小时后,一队日本士兵冲进了茶馆,不由分说就把溪草拿下。而在之前,佐藤已经被教会医院的救护车拉走。
溪草很是配合,因为看状况不对,送她来的司机已经调转车头回宫向废帝报信。
果然,她只在日本人建立的警察署中呆了一个小时,穆腾就带着废帝的手谕,直接来要人。
佐藤没伤到要害,而溪草又身份特殊,在征得了驻满洲国大使成田的同意后,溪草当场就被释放了。
外面小雪飘摇,溪草随着穆腾往外走,才走出警察署大门,抬眼就看到了坐在福特小汽车中的废帝。
穆腾帮溪草打开车门,溪草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进去,甫一关门,废帝就沉了语气。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
“皇上这是在怪罪润龄得罪了友邦吗?”
溪草情绪很是激动,她狠狠地盯着废帝,冷笑。
“我是皇后的胞妹,是忠顺王府的四格格。怎么,难道佐藤欲对我不轨,我也要束手就擒,乖乖躺平吗?这些,我完全不会,要不……皇上你教教我?”
副驾的穆腾心中一紧。还没有哪个人敢这般以下犯上,四格格如此激怒皇上,恐怕没有好果子吃了。
然而令慕腾没有想到的是,后视镜中怒不可遏的废帝高高扬起了巴掌,可在即将落在溪草面颊上时,又无力地垂下了。
眼前强忍泪意,双肩不住颤动的女子,一下击中了废帝的心。
他叹了一声,想把溪草揽入怀中,可撞上她宛若惊弓之鸟的眼神,又生生收回动作。
“这不怪你,你和……润沁终究不一样。”
溪草和佐藤的冲突,因自带的桃色属性,被逐渐渲染成了一桩风月八卦,在漠城上下传开了。
因为这场意外,也让成田无暇顾及来访的美国记者,他从教会医院探病出来,决定到使馆就给天皇拍电报报告,身为驻满洲国陆军指挥长,为女色耽误正事,佐藤浩显然已经不具备这个职位应有的素养,当然,最后的结论还需要天皇陛下决断。
做完了这一切,已经晚上八点。
成田疲惫地揉了揉额角的太阳穴,突然意识到今夜好像少了些什么。对了,文莺莺,只要他有公事,莺莺都主动回避,断不会来打扰。
成田很欣赏文莺莺的懂事。
想到今日她去百货公司采买,这会儿大抵在起居室梳妆打扮,成田嘴角勾起,推开书房的门。然他走到起居室,发现里面黑暗一片,他起初以为杜文佩已经睡下了,可待他轻手轻脚进去,却发现床上空无一人。
成田心中闪过不好预感,疾步走到二楼的小客厅,还是没有看到杜文佩,于是他顺手抓住一个路过的女佣。
“见到文小姐了吗?”
女佣微怔,随即就笑了。
“文小姐今天大早出去,还没有回来。随她一起去的小田君也没音讯,恐怕是在外面遇到什么事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