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氏夫妇在雍州呆了数月,有些受不了日益变冷的北方天气,打算回江南。在此之前,他们决定绕行蓉城,去拜访多年未曾见面的兄长谢信周。
恰好谢洛白有公务要回蓉城,于是便和傅氏夫妇同行。
临行前,傅氏夫妇给杜文佩送了一对龙凤金镯,听说斤两克重,款式花样都有讲究,乃是按江南相看儿媳的见面礼标准定制。溪草还以为杜文佩会扭捏拒绝,不想她竟大大方方地接受了;随后还回赠了很多雍州特产,都是按照雍州城女方回敬男方长辈的风俗采买。
虽然没有挑明,可双方的意思,皆是一目了然,尽在不言中。
溪草眸光一动,小声询问杜文佩。
“还没有过门,就开始赠长辈礼了,你老实交代,你和言表哥的好事是不是要近了?”
“胡说什么,还早着呢!”
杜文佩脸颊飘红,轻轻捶了一下溪草。
“还早着啊?”
溪草故意拉长了声音。
“那我可要告诉二姨,文佩是逗你们玩的,这次回到江南,得赶紧为言表哥物色一位女朋友,免得耽误你们抱孙子。”
“你敢!”杜文佩抬高了声音,撞上溪草笑盈盈的双眼,才意识到是着了她的道。
“云卿,你坏死了,老是捉弄我!”
她嗔了溪草一眼,换来溪草哈哈一笑。
“还不是你不肯和我说实话。”
杜文佩的脸更红了。
她环顾四周,把溪草拉到角落,一张脸几乎要滴出血来,在溪草不解的目光中,杜文佩支支吾吾开口。
“云卿,我和傅钧言……那个了……”
溪草笑容一僵。
“那个?”
杜文佩点了点头,眼神躲闪道。
“就……自然而然地发生了……我头脑很乱……这种事,也不敢告诉爷爷……我听人说,好像只要那个了……就会怀孕,如果到时候我大着肚子……那可怎么办……”
溪草一愣,此刻才总算明白杜文佩所谓“那个”的意思,没想到傅钧言外表看着斯斯文文,竟——
不过想起这货前科累累,似乎也很自然,况且看傅钧言恨不得明天就把杜文佩娶回家的架势,溪草那悬到一半的心又落了下来。
“你这个月月信来了没有?”
“就是没有来才担心啊……”
杜文佩面上满是忧伤。
“都怪傅钧言,只说想抱抱我,结果就……”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她声音懊恼。
“我一个人又不敢去看医生,傅钧言只说如果有了孩子就生下来,我们赶紧结婚。但是若让人知道我未婚先孕,爷爷还不把我打断腿!”
“不要想太多,女孩子的月信有时候是不准的;况且,就像言表哥说的,有了宝宝就赶紧结婚;再说,现在不比前朝,时下男女谈恋爱很正常,你和言表哥两情相悦,有什么好顾忌的?”
听了溪草这番话,杜文佩一颗焦躁的心逐渐平静下来。这些天一直被心事困扰,说是夜不能寐也不为过,除了拿傅钧言出气,再无他法。
“云卿,你说的对,就静观其变!”
杜文佩一扫眉间阴霾,露出了一个明媚的笑,高兴地在溪草脸颊上啵了一下。
“喂,你们在干什么!两个女孩子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身后一声厉呵,让杜文佩面上的笑容一瞬冰冻,她生硬地转过脸,犹如看到猫的老鼠,和溪草道了声别,就逃也似地朝傅钧言方向过去。
看着露出得逞笑意的谢洛白,溪草没好气道。
“二爷发什么脾气,那是西式的贴面礼,再正常不过!”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谢洛白一身戎装,懒洋洋地把肩上的羊毛大衣取下来搭在溪草肩上。
“天气这样冷,也不多穿一点,多大的人了,还这般不懂事!”
溪草才不想让他岔开话题,把大衣脱下塞到谢洛白手中。
“二爷忘了我是在燕京长大,这点天气对我而言一点都不冷。话说,你不是在德意志留学三年,怎么可能连西方的贴面礼都不知道?”
谢洛白耸耸肩。
“我去德意志,又不是去应酬交际的。”
转头看到杜文佩和傅钧言手牵手站在傅氏夫妇面前,一脸腻歪,谢洛白皱了皱眉。
“杜文佩咋咋呼呼没个正经,也不知道钧言看中她哪一点。”
溪草好笑。
“有道是甲之砒霜,乙之蜜糖,他们彼此心悦,干卿何事?”
“也是……”
谢洛白难得地赞同了溪草的话,下一秒却忽地变了脸色。
“二爷离开这一个多月,你可要老老实实的,和不三不四的人要保持距离,如果让爷知道你干了什么坏事,休怪我回来不客气!”
溪草自动左耳进右耳出,正要庆幸能有一个多月的自由,忽听谢洛白一下沉了语气。
“小四会留在雍州,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他。”
听得还留人监视,溪草面上的笑容瞬时瓦解,谢洛白这才露出了些许满意神色。
“还有,以后断不能再和杜文佩那样胡闹,知道吗!有些女人对颜色光鲜的小姑娘心怀不轨,小心被人占了便宜也不知道!”
溪草实在受不了他的天马行空,招手让躲得远远的玉兰过来,谢洛白又不高兴了。
“怎么,才和我说一会话,就不耐烦了?”
“怎么可能!”
溪草露出了个谄媚的表情,“不过是让玉兰把我送二爷的礼物拿来。”
“我也有礼物?”
这一次,换谢洛白惊讶了。今日在火车站为傅氏夫妇送行,陆承宣和溪草也给二人准备了很多礼物。看玉兰拎着一只四方小皮箱上来,谢洛白十分好奇里面的东西,正要打开,却被溪草阻止。
“还请二爷上车再看。”
还和他玩你猜我猜的游戏,倒是有了点情侣之间的感觉。
“好,我一定找个没人的地方看。”
他故意说得暧昧,好像自己送了他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溪草正色。
“二爷要看就看吧,不过是之前答应帮二爷画的油画。二爷先是送了我双雁,又送了报社,我投桃报李,兑现承诺,二爷千万不要想太多。”
听她千方百计撇清关系,谢洛白轻笑,胸口都在颤。
“终于发现二爷的好了?”
溪草偏过脸不想理他,身体却被人一把抱住揉到一个坚实有力的怀中。
谢洛白的吻轻盈似羽,落在了她的额上。
“照顾好自己,我到了蓉城会抽空和你打电话,拍电报;如果时间赶得及,或许还能赶回来和你过年。”
汽笛声响,火车在轰鸣声中渐渐前行。月台上的人影已经完全看不见,谢洛白还是舍不得移过眼睛。
对面的傅夫人笑容中的带了一丝担忧。
“洛白,你对云卿这样上心,就不该放她一个人留在雍州。自她回家,还没有去见过你舅舅,这次就应该同行。一个月有很多变数,万一她和那个戏子……”
傅老爷重重咳嗽,傅夫人瞪了他一眼。
“和那个戏子又有来往,那岂不竹篮打水一场空。”
虽然答应丈夫和傅钧言不再过问溪草和谢洛白的事,不过两个孩子,都是自己姐妹的唯一子嗣,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也是希望两人能修成正果;即便无法结缘,也不愿溪草恋慕上一个下九流的戏子,毁了自己的人生。
谢洛白却很是放心溪草。
“谢二姨关心。我上个月送了云卿一间报社,从这月开始发行报纸,每周发行一份。里里外外就够她忙活的,有这个绊住脚,她也没时间和梅凤官多来少去。况且,不是还有钧言盯着吗?”
还有一句,他压在了心底。
自从知道溪草抗拒异性亲近的秘密,他逐对她与梅凤官接触不那么反对了,总归也做不了什么,梅凤官也讨不到什么好处。偶尔给小丫头丁点自由,还能显得自己大方是不是。特别梅凤官一看就不是什么大度之人,如果两相对比,是不是还能给自己加分?
听侄儿胸有成竹,傅夫人的心也逐步放宽。
“说来,我刚刚在月台,看到云卿似乎给你单独送了礼物?”
“听说是一副油画。”
谢洛白声音淡淡,可唇角的弧度却出卖了主人的好心情。
现在连傅老爷也大感兴趣,催促谢洛白赶紧打开看看。箱上的锁扣依次打开,露出一张身穿戎装的军人画像。
“画得真好!”
傅夫人称赞。
“云卿性格虽然和三妹夫妇都不相似,却遗传了他们的艺术细胞,这一手画技真心不错。”
傅老爷也赞不绝口。
谢洛白小心翼翼地把画像放到箱子中,面上亦是露出了与有荣焉的笑容。
再说溪草那边,在火车站和谢夫人别过后,溪草安排小汽车送陆承宣回陆公馆,自己则坐着黄包车往正隆祠戏楼过去。
梅凤官伤好后也没有急着重新登台,而是安排自己戏班中的小徒弟,一副要退居幕后的形容。溪草虽然觉得可惜,却也尊重他的想法,不过今日他特地通知溪草,今晚会重新上台表演,因为要帮赵寅成招待一个外来的远客。
自上次利用赵寅成教训了龙砚秋,溪草和赵寅成便再无接触。听梅凤官要帮他招待客人,吃味的同时还有些警惕。
“赵寅成的制药厂搞砸后,这段日子似乎都很少呆在雍州城,难不成他又想把那祸国殃民的药厂开到别处?”
“这你就冤枉阿成了。”
出乎溪草的意料,梅凤官竟主动帮赵寅成说好话。
“他最近不过是重新做回了之前的买卖。制药厂的事,我后面和他对峙,他表示也是被那个日本人蒙蔽,身为华夏人,怎么能做对不起民族的事,阿成已经拒绝了和日本人的所有合作。”
话中的欣慰深深刺痛了溪草。
“倒斗盗墓也不是什么见得了光的事,反正赵寅成我就是不喜欢他!”
梅凤官对溪草的小孩子气有些无可奈何。
“谢洛白我也不喜欢,可让你立即离开他,你又是怎么说的?”
溪草语塞。
梅凤官从后面温柔地圈住她。
“溪草,我不反对你的民族大义,家族使命。这些对我而言,太过遥远。我自跟着老帮主登台献艺,从始至终都是为了‘活着’二字。上天让我们再度相遇,我不想错过你,也不想迫你改变初衷。我会陪你一起完成对谢洛白承诺之事,等到了合适的时机,咱们再离开雍州,远离纷争。”
如此善解人意,溪草动容。
“凤哥,谢谢你。”
梅凤官潋滟的眸中闪过一道捉黠。
“只是谢谢?”
眼下他半面上妆,眉眼异样妖娆,看得溪草脸热。
“会,会把你的妆弄花的,等,等你下台卸了妆再说……”
“好啊,先欠着。”
他曲指在溪草唇上一阵摩挲。
“等我下了戏就来找你讨要,届时,还需要收点利息。”
溪草脸刷一下红了。不知怎的,突然想起杜文佩含羞带怯的话语。她不由困惑,怎么自己万分反感的事,落在旁人身上却变成了甜蜜的亲近?
溪草站在妆台旁,痴痴地看梅凤官描眉上妆,却完全不知道轩窗之外,一道阴戾的人影一闪而过。
弯饶旋梯上,亲信商铭追上去。
“爷,汪厅长已经到了。”
汪厅长年过五旬,乃是淮城总统府的司法厅厅长。
数月前,因为法国商人安德烈在雍州城意外横死,被法国领事理查德捅到了淮城总统府。眼看一场命案就要演变为国际纷争,负责此案的汪厅长急得本就谢顶的发顶,几乎一夜落成光头。
关键时候,赵寅成送上拜帖,呈上安德烈在华夏做的不法勾当罪证,帮汪厅长度过难关。
“赵爷是个人物,你帮了汪某这个大忙,不知赵爷想要什么?”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汪厅长侵淫官场多年,得了赵寅成的好处,也不藏掖,开门见山就问。
“汪厅长说笑了,赵某此举,不过是来与汪厅长交个朋友。若说目的——”
赵寅成顿了一下,笑容阴测。、
“听说厅长家公子二十有一,正要娶妻,此番赵某前来,便是想为令公子保一桩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