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太爷尚没有反应,严曼箐已经抢先道。
“云卿小姐真是故弄玄虚,礼物外面看不得,非要转到屋中去看。”
“这句话曼箐姐就说错了,云卿不是故弄玄虚,而是别出心裁。”
唐双双款款走上前,眉眼中皆是风情。她年纪虽小,与严曼箐却是同辈,这般说话,完全谈不上无礼。
“我已经等不及看她和四爷准备的礼物了,太爷还不带我们进去。”
唐三爷看女儿力挺自己的徒弟,登时也笑着附和。
“老哥,你这个孙女鬼精鬼精的,把我们所有人的胃口都吊起来了,到底是什么样的礼物,外面看不得,非要到屋里呢?”
有了唐三发话,排名第四的黄家这一辈的当家黄文栩,以及排名第七的钱家长子钱振东也纷纷力挺,冯五、杜九也站出来表达了好奇。
“既然大家都感兴趣,那咱们就进屋看看吧。”
陆太爷也被人说的心痒,乐呵呵地看了溪草一眼。
“不过如果雷声大,雨点小,无法糊弄我们几个老家伙,云卿丫头可要重新为爷爷准备一份礼物!”
“那是自然。”
溪草对陆太爷欠了欠身,带着众人来到陆府正厅,彼时玉兰已在内里等候,看到大家跨过门槛,拉了拉身侧什么东西。
伴随一块白幕从天而降,大家还没有回过神来,溪草径自走到一个角落,示意佣人关了灯,只留走廊檐角灯笼光线。
这是要干什么?
宾客们心中疑问,只听一声噼啪作响,溪草所站的角落出现一束光。有人忍不住回头去看,见那束光是从溪草旁边的机器上发出的,看她手执机器某处缓缓摇动,陆府正厅中已传来一阵乐声。
“原来要放电影!”
听到这声惊呼,在场人的视线皆转到了那块白幕上,才发现幕布上已经隐隐浮出一副画面。
不过这设备竟这般小巧,和印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再看播放的内容和电影院中的片子也有出入,宾客们更是奇异。
幕布上第一个镜头是一张男女合照的黑白照片。照片边角带褶,显然有了岁月。画面中,女子坐椅,男子站在她身后,是那年头最时新的拍照姿势,二人衣着朴素,表情都有些僵硬,显然是第一次拍照,可那刻板的造型却无法掩盖二人身上的气韵,特别是男子不怒自威的眉眼,一看便非池中物。
“这不是大爷吗?”
看照片上的男子和陆承宗五官相似,有人脱口而出。
“错了!分明是老哥年轻的时候!”
唐三呵呵大笑,正要说什么,忽看画面一转,先前那张照片渐渐淡了,重新出现了一张新的照片,只是和前面那张照片对比,多了一个人。
他指着女子怀中的襁褓婴儿,笑道。
“看,大嫂怀中的那个才是大爷。”
经他解说,在场人才渐渐回味过来溪草这份礼物。原来是把陆家的家族照片,以电影胶片的形式展现出来。
果不其然,随着时间的推移,照片中的人物也渐渐变化。
幼时的二爷陆承宪、三小姐陆秋婉、四爷陆承宣、五小姐陆秋媛也陆续出现,渐渐成长;紧接着大太太严曼青过门,二爷陆承宣迎娶了冯五的女儿冯玉莲,老四陆承宣也成婚;再然后陆铮、陆钦依次出生,最后定格在前不久的一张照片上,陆太爷坐在正首,左右前后分别是大房一家,二房冯玉莲,以及四房陆承宣父女。
正是一个月前中秋家宴时的合影。
短短五分钟的影片,只从照片中家族不断繁荣,人丁日渐兴旺这一点,便侧面概括了陆太爷峥嵘的半生。
影片末,正厅的灯光骤亮,快人快语的唐三率先竖起大拇指。
“老哥,你这个孙女妙啊,居然有这种好主意。”
冯五也笑道。
“而且还让我们这些老家伙开了眼界,还以为电影只能去电影院看,没想到在家中也能看。”
杜九和其他人也连连称赞陆承宣和溪草有心,这份礼物实在特别。
看风头都被四房抢走了,黄家当家黄文栩不忘拍陆府正宗继承人大房的马屁。
“铮少爷经营电影公司,想来这些玩意他最是熟悉,恐怕都是电影院玩烂的。”
“这句话文栩叔就说错了!”
溪草还没有开口,杜文佩已走上前来。
“这可是西方最新的技术,别说雍州,恐怕整个华夏引进来也是头一家,怎么可能是玩烂的玩意呢?”
被一个小丫头当场驳了面子,黄文栩难堪地涨红脸,陆铮眯眼深深看了杜文佩一眼,勾唇一笑。
“哦,说来倒是我孤陋寡闻了。不知道其中还有什么门道,还请文佩妹妹说来听听。”
被他带着侵略的眼神肆意注视,杜文佩无端心中一慌,明明已经接受了傅钧言,怎么在面对陆铮时心脏还是不争气地乱了节拍?
她的变化,傅钧言看在眼里,眸光微微黯然,不由走上前握紧了她的手。
见状,陆铮从鼻子中哼出一声笑,转继看向溪草。
“不过爷爷从不喜欢看电影,四叔和妹妹这个礼物恐怕很快就要放到库房里了,实在可惜。”
“机器也许会尘封闲置,不过它只是一个辅助的媒介,爸爸和我送的礼物原本便是那一部片子。”
溪草不理会陆铮的挑衅,只平静地走到陆太爷跟前。
“爸爸醒来时,曾送给我一只箱子,被他视作珍宝,这些年一直小心地放在卧房的衣柜中。我原以为大抵是一些钱财珠宝,没想到打开竟是一箱子照片。”
溪草看着陆太爷的眼睛。
“照片背后详细记录着拍照的时日和对象,也因为这箱子照片,让云卿见到了素未谋面的祖母和其他亲眷。如此,以它们为素材做一个影片,也算为陆家家族兴盛做个记录。”
听到家族兴盛四个字,陆太爷叫了一声好,目光落在双目空茫的陆承宣身上,有些感慨地道。
“你从小丢三落四的,竟然保留下这么多张照片。”
陆承宣脸色一红,如实回答。
“本来打算百年之后,这些照片随我一起下葬,现在云卿回来了,便留给她做个念想……”
话中的伤感让人动容,杜九叹了一声。
“老哥,承宣自小就是个重情的孩子。”
想起老四这几年孑然一身,媳妇没了,孩子丢了,自己还和他划清界限,陆承宣还心心念念着家人,陆太爷也是难过。
他拍拍幼子的肩膀。
“还好云卿回来了,她又孝顺,好好协助你大哥,一家子和和美美过日子。”
陆承宣呆呆地站着,却不说话。接二连三被陆承宗设计,还要装出一副兄弟友恭的形容,这种事他做不出来。
看陆太爷面上隐隐不悦,溪草忙道。
“爷爷,云卿还为您准备了一份礼物。”
“哦?”老四木愣愣的,不过这个孙女陆太爷却很是喜欢。
“快拿出来看看。”
溪草对玉兰使了一个眼色,玉兰便取出用红色布巾盖着的一物,和佣人一起抬到陆太爷面前。在溪草的示意下,陆太爷揭开布巾,霎时一张男女油画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照片上的男子是年轻时候的陆太爷,而和他同框的便是影片第一张照片,被唐三称为大嫂的陆太爷原配妻子。
陆太爷盯着画上女子恬静的笑容,目光攒动。
“阿烟……”
溪草唇角一勾。
陆太爷和原配妻子感情深厚,他嘴上虽然从来不提,平素生活中也没有刻意表现,可细节上却非常注意。
他纳了几房妾室,可陆承宣收藏的家族照片,这些姨太太却从不入镜;而在发妻离世数年,也没迎娶续弦的念头。
方才看短片的时候,溪草便一直观察陆太爷,注意到他的目光至始至终盯着画面中自己身侧的女子,等照片中那个身影消失不见,眸中的怅惘一览无余,溪草便知道自己下一份礼物备对了。
陆太爷难掩欣赏。虽然不懂油画,不过看画中人画得仿若活着一般,而与黑白照片冷硬的线条比较,油画的色调又更显温润柔和。
他越看越喜欢,执着油画的手不住颤抖。
“都说闺女才最为贴心,今天这么多份礼物,还是老四和云卿的礼物最得我心!”
陆承宗脸色难看,十分不甘四房独占鳌头,似笑非笑道。
“可惜云卿没有见过母亲,老四眼睛又看不见,只凭照片来作画,还是有些不像。”
平常这些话都是严曼青说的,可他和严曼青一刀两断,自不能指望;阮姨娘又领了溪草的情,任凭陆承宗如何暗示都呆站着不动,最后只得逼得他亲自出马。
闻言,溪草有些尴尬地道。
“云卿画技还欠火候,无法展现祖母的全部风采。”
陆太爷一吹胡子。
“你懂什么,你母亲年轻时候就长这个模样!我看云卿就画得不错!”
他交代佣人把画放进卧房,对溪草道。
“走,去前面看戏去,你阮姨准备了好玩的东西,咱们乐呵乐呵。”
一行人往陆府的花园走去。陆太爷不爱看戏文,不知道阮姨娘安排了什么助兴节目。
不过更多客人却对溪草那套放电影的设备感兴趣,以唐双双为例,一个个上前询问。
“云卿,你那个东西什么价格,从哪里弄来的?我也想给家里买一套。我姆妈素来不喜欢电影院人挤人,买来放在家中,想看什么片子,是不是和唱片机一样,只需要弄来胶片就能看了?”
溪草对唐双双搀扶着的一个美妇人行了一礼。唐双双的母亲吴氏是唐三的续弦,今年不过四十八岁,和唐三乃是老夫少妻。她出生极好,又因为年龄悬殊,和华兴社其他大佬夫人没多少共同语言,只简单应酬交际后,就和女儿呆在一起。
“这是法兰西最新生产的机器。这次言表哥去英吉利采买新式纺织机的时候顺便弄来的,打算以后组织织纺厂的工人们在广场上看电影,我看着新奇,便弄了一套送给爷爷,至于价格什么的,还需要问言表哥。”
听到这句话,本来只是听一耳朵的宾客们也不由露出惊讶神情。
这年头,看电影还是奢侈的稀罕娱乐,一张电影票可是普通百姓一周的生活费,并不是人人都能消费得起的。傅钧言竟买来给工人们免费看,实在大方。
唐夫人说出了大家心底的话。
“原来雍州织纺厂的福利这么好!怪不得才开始招工,不到一天报名人数就超过了两倍。”
溪草唇角勾起,娱乐福利只是其次,招工应聘看重的还是薪酬,江南傅家不愧是良心企业,对工人很是照顾。
“是吗?这我就不知道了,织纺厂自交给言表哥打理,我就再不过问,没想到这样受欢迎。”
听着周遭对纺织厂的褒奖,溪草微笑。
“有道是术业有专攻,言表哥在经营上果真很有天赋。那个放电影的机器也是言表哥采买的,各位若是感兴趣,不如问他。”
能在杜文佩面前露脸,傅钧言亦是兴高采烈。
他彬彬有礼地向众人介绍电影放映机的价格、销售渠道,听到有人赞扬纺织厂新出的布料,亦是不遗余力地推荐下一批货,短短几分钟,就做成了十几单生意,看得杜文佩目光发亮,在溪草面前嗔怪抱怨。
“云卿,你这个言表哥,一说起纺织厂就没完没了,都忘了今夜是陪谁来的!”
溪草对她眨眨眼。
“言表哥拼命赚钱养家,以后你们的小日子才越发好啊。以后我来府上打秋风,可别把我拒之门外啊。”
杜文佩锤了她一下,有些担忧地道。
“云卿,要不要提醒傅钧言收敛一点,我们生意做得红火,有些人明显不高兴了,万一等下又生出什么事……”
不用杜文佩点明,溪草也知道是她说的是谁。
严曼青牵着陆铭,和妹妹严曼箐坐在一处,自宾客们移步至大厅看陆家四房准备的礼物,严曼青怨忿的目光便一直追随着自己。
溪草扬眉。
“总归是手下败将,我虽不喜痛打落水狗,可让人知道我们做了什么刺激刺激他们也是好的!”
她要向众人证明,熊老爷的心血落在他们手中,不仅没有落败,规模和名声还比从前都更上一层楼!
在杜文佩若有所思的目光中,溪草往严曼青的方向看了一眼,眸中闪过湛湛幽光。
“不然,他们连自己怎么输的都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