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前的身子果然一瞬紧绷,谢洛白饶有兴致地盯着少女侧面的弧度,自是不想错过眼前人丁点分毫。
“刘世襄?你是说陆荣坤?”看着正中靶心的最后一枪,溪草唇边浮出一丝笑意。
“他死了我自然会高兴!堂堂政府高官,竟是日本汉奸,千刀万剐都不足以平民怨,也算是人心所向。只是二爷,子弹已经打完了,您能不能松手?”
小丫头居然还和自己玩心眼,以为岔开话题就能躲过一劫吗?
谢洛白回到靶场边的洋伞下,正要执起桌上的橘子汽水递给溪草,小四已经越俎代庖,狗腿地捧着饮料凑过去。
“陆小姐,喝水,累了吧,我让人把西瓜端过来!”
说完似乎还觉得不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扇子,展开就要给溪草扇风!
何湛实在受不了他这幅谄媚的形容,有没有眼力劲,都不知道给司令制造机会!恨铁不成钢提起他的后领。
“干什么,干什么,挨那么近,没发现陆小姐不自在吗?也不闻闻身上什么味道!几天没有洗澡了?”
“呃?”小四收回手,困惑地抬起自己的袖子。
“很臭吗?明明我昨天才……”
话还没有说完已经被何副官拖远了。
整个过程,溪草完全插不上话。看着二人的背影消失,她尴尬地放下手中的橘子水。
“其实我并没有……”
“他们只是欣赏你!”
谢洛白声音很轻,深邃的眼眸中亦有骄傲。
“我的人向来只服从强者!”
“强者?”
溪草指着自己的鼻子,被谢洛白那种看自家孩子大展宏图的欣慰眼神雷到。
“你不会是在说我吧?”
少女表情怔愣,如一只呆萌的小猫,谢洛白忍不住在她头发上揉了一揉,再次夸奖。
“自然是你,我看上的人向来不差。”
夸人不要钱吗?这活阎王今天是吃错药了还是……
不过好像夸人真的不要钱。
溪草觉得如今的谢洛白越来越难对付。之前一言不合就对自己动手动脚,她还能刚烈抗拒;现下动不动就赞美夸奖是什么鬼?
溪草发现自己似乎还挺受用的……
或许因为父母在自己七岁便双双离世,让她如自己名字一般,成为只能随波逐流的溪中之草;而谢洛白的认同,弥补了溪草成长过程中缺失的亲情,令她眷念。
她抬眼看眼前无可挑剔的俊脸,平素看上去颇为森冷的线条,竟莫名间不那么可怕了……
“怎么,爱上二爷了?”
谢洛白撑着下巴,声音很是温柔。
这……真的是自己认识的那个谢洛白?!
“二爷,白天不宜做梦!”
溪草见鬼一般地移开眼,那副样子要多迫切有多迫切。
难得谢洛白竟不恼,他盯着少女耳尖意外浮现的一抹胭红,胸腔中发出一阵悦耳的闷笑。
“不说身份差异。满人规矩,通婚范围只能是满蒙二族;据我所知,梅凤官是个汉人,如果忠顺王赫舍里?宣琦还健在,肯定不会赞成你的行为。”
听到那个记忆深处的名字,溪草的心跳频率不由有些乱,
想来谢洛白确实是有备而来,因为自己对陆荣坤的赶尽杀绝,让他已经嗅到了什么!莫非开头那句小格格并不是试探?
不对,哪怕人生有过交集的梅凤官都没能确定她的身份,谢洛白就算手段通天,通过陆荣坤牵出忠顺王府这条线,可当年的“自己”已然和额娘葬身火海,这其中显然有诈!
于是溪草眨着眼道。
“二爷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不过您似乎错了,前朝虽然反对满汉成婚,然破例频频,且二爷自己似乎也是汉人吧?”
谢洛白摇了摇头。
“我有一半的蒙古血统,其实严格意义来说,我是蒙人。”
这一下换溪草惊讶了。
“您,您是蒙人?”
联系谢夫人的家世背景,其夫婿的身份地位显然不会低微,而蒙古旧王公,之前也大多居住在燕京,难道谢洛白也曾经……
这样一想,溪草不由有些心惊,如果真如自己猜测,即便谢二暂时还摸不清自己的底细,可凭借昔日的人脉,弄清所有的一切只是时间问题。
就在她浑身紧绷等待谢洛白下一句发问时,对方又忽地转过话题。
“宋卫民和陆荣坤这事闹得太大,关押的监狱由市政厅和军政府共同把守,你如果要去见他最后一面,恐怕以陆家的关系,也有些困难。”
见溪草眼皮都没抬,似乎对他的判断早有准备,谢洛白又补充。
“若你打算从沈督军方面入手,我劝你还是提早打消主意,这个人,你惹不起。”
话音未落,少女的表情已经变幻。
不说因为陆良婴和陈堂风的婚事,陆府与陆荣坤一家划清了界限;且宋陆二人的案件已引得淮城大总统重视,已然不是小小的华兴社能插手了。
如此,她的确想到了去拜访沈督军,请他帮忙,没想到竟被谢洛白一眼洞穿!
不过谢二真心观察入微,轻而易举就捏准了她的意图,让溪草的压力有点大。
于是她索性大方坦白。
“我确实要去见陆荣坤最后一面,既然沈督军那边不妥,难道二爷有办法?”
“我自然有办法,不过我的办法是有条件的。”
早知道活阎王就不安好心。
溪草正色。
“二爷,如果这个条件是要我言明和陆荣坤的恩怨始末,或者做违背意志的事的话,我宁愿放弃!”
“违背意志”四个字被溪草加重语气,答案已在不言中。
谢洛白不自然地咳嗽一声。
他是那么无聊的人吗?左右小丫头的背景已经被他知晓了大半,真相迟早会浮出水面,何必浪费这个极好的机会?只是他本来还想占占小姑娘的便宜,可溪草如此言辞正经,搞得他倒不好开口了。
反正,女孩子已在他的掌握之中,她既然要躲,那他就陪她慢慢玩,相信总有守得云开的一天。
其实,这也是男女交往的其中情趣。
“最近陆府那三位先生都教你了些什么?”
活阎王的思维不是一般跳跃,溪草摸不清他的意图,只好小心翼翼应对。
谢洛白点了一根烟,表面上漫不经心,可少女的一颦一笑,一个蹙眉一个凝神都被他仔细收进了眼底,听到少女有油画基础时,他忽然来了兴趣。
“你上次那副素描不错,既然会画油画,那就帮我画一幅。”
“这就是二爷带我去见陆荣坤的条件?”
小丫头反应不慢。
谢洛白掐灭烟,“那要看你画得如何了,如果只是敷衍的话,那可不行。”
“可是每个人的审美都有差异,如果一直无法得到二爷的肯定,那我岂非徒劳无功?”
不错,有进步,已经敢和他讨价还价了。
谢洛白不动声色。
“那就让何湛和小四评定如何?这不是什么原则立场问题,相信他们会做出客观的裁断。”
才怪,虽然彼此有交情,可和衣食父母谢司令比起来,溪草完全没有信心。
“那皇后你总该信任吧?”
谢洛白无奈道。
“要知道除了我,你可是唯一它主动亲近的。”
一提到这条恶犬,溪草便头皮发麻,刚刚为了防止它来靶场捣乱,谢洛白命人把它关到后院了,也不知是不是她的幻觉,怎么觉得狗吠声越来越清晰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溪草条件反射回头,远远便见一条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自己扑来,她吓得一身惊叫,手中的橘子汽水也握不住了,抢在黑狗跃过的瞬间,已是飞快地闪身躲到谢洛白身后,抓着他的衣襟就是不肯放手。
被当做挡箭牌的谢洛白心情大好,至少在危险关头,自己的靠山身份已经落实了,哪怕发难方是他的爱宠皇后。
“别怕,皇后只是太兴奋了!”
谢洛白轻声,诱哄一般让少女出来。
“有我在,它不会乱来。”
“真的?”
溪草硬着头皮往前走,谢洛白趁她不注意一把捏住了她的手,牵着她上楼帮忙挑选入画的衣服;同时吩咐频频探首过来的何副官和小四去找画具,布置现场。
被抛弃的皇后沮丧地吐着舌头。
它看着面色各异的二人,实在搞不清为什么向来不苟言笑的主人藏不住的开怀,而已经打了几次照面的小姐姐还这样怕自己,它分明是一条乖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