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的余晖只剩下一股淡红色的细线,苍穹在被夜幕笼罩的最后一刻,城南的官道上远远地过来几匹快马,李糜眺望着辨认了很久,脸上终于露出几分久盼而至的欣喜,从城楼上迎接而下,边走还边吩咐着:“快开城门。”
“李都尉,可是刚接到御旨要封锁城门。”随从的话已经不重要,李糜浑然不理。
一行十余骑到了玉南门下,还未等叫门,城门“吱嘎!”一声打开,一队官兵在李糜的带领下迎接出来,先行的刘愈跳下马,令随从将马缰牵着,与何茂了上去。
“酉时末,宫中刚颁下御旨,要求各城门关闭,任何人不得出入。现下刚进戌时。”
对于平常百姓来说,关城门是平常不过的事,早于酉时,晚不及二更城门总是要关的,关了城门,城门口的摊子就会撤去,小商小贩的会等来日鸡鸣五鼓再行经营。城里外的人,但凡听到闭门鼓,就知城门要关了,都会赶着在二百下的闭门鼓前进城或是出城。前后有一盏茶工夫,完全赶得及。像今日这般闭门鼓不敲,城门便关闭,很多摊贩还在骂骂咧咧,进城进不得出城出不得,总会有些麻烦。
刘愈打量着周围乱糟糟的人群,叹一句:“只怕是假传御旨。”
一行人在李糜伴随下进了城,刘愈目光所及,不但城外一团糟,连城内也是一片鸡飞狗跳的混乱,何茂忧心忡忡道:“要速将消息递往皇宫,走马道。”
马道是在城墙上专门为飞骑传递消息而设置,好像过街天桥,通常只有战报才会以马道送抵。御林军统领有便宜行事之权力,走马道无可厚非。
刘愈却反对:“马道太过显眼,被防司衙门从中一断,任何消息也传达不进去。”刘愈转而看着李糜,“除了你,可有点齐人马?”
李糜憋着一口气,道:“从昨日衣不解带到现在,没有一丝耽搁,就等刘兄归来。中军随时候命,至于上军和下军太散乱,派不得大用场。可……没有御旨调兵是死罪!”
刘愈望了何茂一眼,有请示之意,御林军统领有节调皇宫防务之权,何茂道:“事急从权,李都尉可点齐人马随本统领往皇宫去,加强皇宫戍卫。”
李糜马上带齐了他刚编制的“中军”,步骑混杂约有五百之数,为免扰民走长安外城西南郊荒野之路,到内城南城门下却遇到麻烦,虽然此门也是玉南门防司所辖,但此时已被内华门防司以协管名义驻防,而驻守此城门的玉南门校尉又是三皇子的人,见到顶头上司李糜仍不开门。
“好你个方那,忘了平日里老子是如何厚待于你,现下老子让你个兔崽子开门都不开?”
李糜才到军营不过月余,已经学会了粗言秽语,本身守着军营里一大帮浑人,不用此等洒脱的浑言浑语也治不得那些军棍。
“李都尉,您这是闹哪出?”内城墙上立着的方那面色也很为难,“宫里刚颁旨关城门您又非不知,如今您却点了人马要往内城去,这若是被皇上知晓,还有命活?速速回去,下官只当不知。”
李糜没想到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也有人造了反,怒从心起,喝道:“姓方的,你再不开门老子明日砍了你!”
方那很坚决道:“就是您砍了下官,下官这城门还是不能开。”
刘愈没想到好端端的计划被内城门给阻住,现下内城两防司都在三皇子苏必控制下,皇宫戒备又松散,很容易被钻空子。若然今晚真被苏必造反当了皇帝,岂不是挖坑往里跳,当了拥戴苏必登基为帝的“功臣”?
“刘兄弟,现下还有另一条路。”何茂突然说道。
“马道?”
何茂摇首:“平日里御林军密探传送消息,若遇上城门关闭,会走长安城水道,不过要精于水性,同时可过的人不多。”
李糜从旁道:“能过去几个就行,把上面这姓方的王八蛋给宰了,看这城门开是不开!”
刘愈的水性一般,即便过去了也派不上用场,李糜和何茂各自点了人,从内城南城门不远处的水道往内游去,过了大约一炷香工夫,只见被水草蒙着头的李糜带人冲上了内城墙,城墙上立着的方那还惊奇于李糜何以会出现在眼前,被李糜提刀一刀砍翻,人从城墙上摔了下来,一命呜呼。
“老子是皇上钦点的玉南门防司都尉李糜,开城门!再不开老子见一个杀一个!”李糜挥起刀大喝。
方那之死令一众本来嘻嘻哈哈瞧热闹的兵震惊不已,他们这才明白今日要出变故,不是平日里耍花枪嬉闹。还有人想动手,何茂上前砍了几个,如此再没人敢当出头鸟。
李糜是他们的上司,即便今日开城门出了变故,也有李糜承担。
内城门终于打开,一行人涌进去,刘愈马上布置了换防,将原本驻守内城南门的一百多兵编入了“中军”,而在中军中留下几十人继续驻防。
进了内城,马上收到风声说是皇宫出了乱子,现下皇宫各门都已关闭。刘愈在心中盘算了下,冯成娴早他们入城不到半个时辰,即便能第一时间见到冯成递,再去见苏必,也不会在如此短时间内得手。
“走东烨门。”
刘愈现下是军师,一行往皇宫侧门东烨门而去,皇宫各城门都有人在堵塞门口,东烨门也不例外,一行人到了门下,有百十名内城防司衙门的人围堵着门口,李糜率众一冲而上,以蓄势待发围杀措手不及,内城防司衙门的兵叫嚣的凶,战斗力寥寥,尤其是在以少打多之时,眼看不敌,撂下一地尸体,剩下十几人遁逃报信去了。
“其余宫门禁闭,留东烨门大开,诱敌而入,速去将详情回禀于陛下。”刘愈骑马穿宫门而入,边策马边吩咐。皇宫的规矩,任何人入宫都要下马,但现下已不是顾及礼仪之时,连何茂也顾不上礼节,骑在马上对身旁的随从一番嘱托,以东烨门设伏,其余城门紧闭不开。
到正殿下,刘愈等人跳下马缘阶梯而上,路过之处侍卫和太监都纷纷避让,到长乐宫前,苏彦正瞪大了眼略带惊喜地望着刘愈来的方向。
刘愈走上前,瞥了一眼苏彦和身后一名惶恐不安的小宫女,先让何茂先行进内禀告于皇帝,他则从后面一名侍卫的腰间抽出一把刀,丢给苏彦。
“好好拿着这把刀,身子站直了。今夜哪个来造次,就用这把刀将他砍了!”
苏彦捧着把刀有些惊愕,不解为何刘愈要给他这样一件东西。苏彦平日里杀鸡都不会,如今要用刀去砍人,真是为难的他不轻。
刘愈凑上前道:“一会说话作事要看分寸,今日便是死你也要守着这最后一级台阶。要懂得何为该说何为不该说,能不能封王就看这次了!”
苏彦还想问点什么,但刘愈已快步随何茂而去。李糜过来拍拍苏彦的肩膀,也随之而去。
雅前殿内,一道烛火将何茂魁梧身躯所留下的身影拉的很长,烛火跳动中,老皇帝用颤颤巍巍的手捧着两张绢帛看的清楚,咳嗽了几下,一旁的韩升递上手帕,老皇帝以手帕捂口剧烈咳嗽,再拿开时上面粘着血痕。
“朕是那般厚待于这些臣子,没曾料想他们竟如此狼子野心,诬陷朝之忠臣,还要勾结外蕃夺朕之江山!其心可诛!”
老皇帝显然动了真怒,一激动起来便咳嗽不停。
何茂躬身道:“回皇上,冯成递等人见事败露,已鼓动三皇子于城内作乱,并封锁内外城门,幸得玉南门都尉之助,臣等方得入宫门回禀,期间杀叛匪数十人,现下玉南门防司所部已在殿前听候皇上差遣。臣请皇上暂且回避,以策万全。”
老皇帝急喘了几口气,稍微平静一些,叹道:“十年前一幕莫非要重演?何卿家,现下宫内御林军可是能阻挡这些匪逆?”
何茂为难道:“回皇上,御林军侍卫万余,但于现下宫门驻守不足三千,且驻防于各处,加上玉南门防司所辖人马,仍无必胜把握。”
老皇帝听到这番话不由再次咳嗽起来。韩升在一旁道:“陛下龙体为重,应允何统领所奏,暂且回避,待剿灭叛匪再以罪论处奸臣……”
老皇帝摆摆手,阻止韩升继续说下去,对门口道:“文严,可在外面。”
刘愈在门口等了半天,骤然听到皇帝叫自己,便走进内厅行礼。皇上老怀安慰道:“文严,你资历尚浅,此次做的很好,现下朕已劳倦,本该避退。但江山是朕的江山,你们……扶朕到长乐宫前,朕要看看,到底是何人要图谋朕的江山!”
刘愈心说这老皇帝还挺顽固的,都病成这模样了还惦记着他的江山,真是死都不放权。这种皇帝和气起来很平易近人,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但疑心病重容易被触怒,以后还是小心为上。
老皇帝在刘愈和何茂的护送下,登上长乐宫的二层,从窗口望出去,眼前是正殿之前的一大片开阔地。远远的便可看到阶梯之下,一股像是黑色的蚂蚁涌上来,不过御林军和李糜的部下已在四处设下埋伏,剑拔弩张。
眼前场景唯独有些不太协调的是阶梯顶沿立着的苏彦,全身如同一片浮萍,在众多兵士前并不显眼,却能阻隔住他们的去路。苏彦手中拿着刀,身子被一个瘦小的宫女搀扶着。下弦无月,但天地间也并非是黑暗一片,混沌天色间,远处苏彦朦胧的身姿在一片黑潮前显得更加挺拔。
“老九?”苏必等走近了才发现眼前站着的不是御林军的侍卫,而是他那个总喜欢捣乱的九弟,“让开!否则本殿立刻斩你于殿前!”
苏彦面对这么多凶神恶煞来势汹汹的兵,身子有些站不住,幸好身后的小宫女死死地撑着他。从远处看,苏彦就像是被小宫女背着。
“三皇兄,何必呢?”苏彦哭丧着脸大喊,声音实在是没太多气势,“你我都是父皇之子,都是流着皇室的血脉,你们总骂我不争气,可是你呢?难道带着兵来就是争气?”
“回去吧。”苏彦继续喊,“父皇对你疼爱有加,迷途知返父皇一定会原谅你的过错,否则不用父皇,皇弟我的这把刀,就不会竖着让你从我身边踏过!”
即便那形单影只的苏彦,说出的话也是那么的令人惊叹。连刘愈身前的老皇帝,也是扶着窗棂剧烈咳嗽了几声,叹道:“朕有不孝之子,也有孝子在前,可惜,朕以往却是错看了他,令他在世间吃了那么多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