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那几乎是用全身力气吼出来的声音,让纳特尔忘记了挣扎。他突然意识到为何离他最近的演员没有施以援手,导演也任其发展,甚至还让人前来阻止他,就连赫尔曼也站在他们一边。
因为西奥罗德,因为他依然在坚持着自己所爱的表演,他是那样不顾一切,那样忘记自我,如果他们就这样上前打扰,那便是对一个用自己的一切去热爱表演的演员,极大的不尊重。如果他就这样上前阻止他,阻止西奥……不,约翰,那便是打扰了他的梦想。
虽然纳特尔意识到这一点,但是他依然觉得心情很差,于是,他二话不说,猛地抓起赫尔曼的手臂,脚下一转,来了个过肩摔。
要是这一下能摔在地面上而不是这软绵绵的垫子,该有多好。
纳特尔冷冷瞥了赫尔曼一眼,又看了看那被他莫名其妙当成出气筒揍了一顿的倒霉虫,对方被他这一瞪眼,吓得身子一缩,连滚带爬地躲到一边,生怕他又附赠他一拳。
而纳特尔却顺着他躲避的方向,看到了垫子上的血迹,脸色又一变,他立刻没好气地抱着胸退到一边。
等到亚历克斯喊下cut,西奥罗德才意识到自己的右臂伤的有多么严重。他之前爬上来的时候肯定还扯到了伤口,之前他还能感觉到疼痛,也能稍稍移动手指,然而现在,似乎只剩下麻木和脱力了。
“孩子,你感觉怎么样?”奥布莱恩立刻上前看了看西奥罗德的伤势,从他那被自己的的血液染红的右手就可以看出来情况一点也不乐观。
“没事,也许是之前太疼,以至于现在痛觉神经都被麻痹了。”西奥罗德想脱下外套看看自己的伤,不过也许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感,那块被血液黏在手臂上的布料撕扯时,痛觉神经再次活跃起来,成功让西奥罗德面部肌肉抽搐几分,于是他放弃了这个举动,又看向奥布里恩,“谢谢你,理查德,谢谢你刚才配合我演下去。”
“这只是我该做的。换做是我……可能我都不可能像你一样坚持下来。”奥布莱恩笑道,之前还阴森恐怖的mr.hand此刻看上去格外平易近人。他用一旁作为道具的绳子,绑住了西奥罗德的上臂,粗略地止血。
等平台降下来,导演等一堆工作人员立刻围了上去。亚历克斯二话不说地让西奥罗德坐在垫子上,关切地询问他此刻有没有觉得头晕目眩或者不舒服,并且告诉西奥罗德救护车大概三分钟后就能抵达,让他别太担心。
当然,亚历克斯也非常严肃地警告了西奥罗德,拿出导演兼监制兼编剧的身份,严令禁止西奥罗德再做出这种拼命的行为。那胖子严肃起来的样子也怪恐怖的,西奥罗德只好不断点头表示自己下次绝不会犯这种错误。
虽说西奥罗德的态度异常诚恳,不过亚历克斯说什么也不相信他以后真的会这么乖,说不准等到下次他犯这种事的时候,导演就不是他而是其他人了。
正当西奥罗德用自己无与伦比的演技应付导演的时候,一个滚烫的东西贴上他略显苍白的脸颊,他转眼一看,原来是纳特尔,他将一杯热茶极其打发地递到了他的怀里,随后直接拎起站在西奥罗德右手边的人,靠着他坐了下来。
比起他撞开那工作人员的粗鲁,纳特尔捧起西奥罗德右臂的动作却十分温柔而又小心翼翼,那样子就像是在捧着一个易碎的玻璃,生怕一用力,这玻璃就会碎得一地。
“纳特尔?”西奥罗德一手拿着茶杯,奇怪地看着他。而纳特尔听见西奥罗德的叫唤,抬起眼,目光轻柔甚至带着点安抚性质地望着西奥罗德的双眼。被纳特尔那双灰蓝色的双眼这样注视着,西奥罗德不知怎么的,突然忘记了自己该说些什么。
“没事。”他突然轻声道。
“什么?”西奥罗德还没反应过来他到底在说些什么,下一秒就觉得手臂一阵刺痛——纳特尔骤然加大了手上的力度,反复拿捏着西奥罗德小臂,准确说是小臂骨头——虽然这力度放在平时也不算多用力,但那钻心的疼痛依旧让他起了一头冷汗,条件反射地倒吸一口气。
见西奥罗德是这种反应,纳特尔也皱起眉:“你骨折了,而且看上去不是错位那么简单。”他说着,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向片场外。
西奥罗德抱着自己的手臂,莫名其妙地看着纳特尔远去的背影,突然又意识到什么,条件反射地看向赫尔曼。他刚才演着演着,竟然把这心理医生给忘了,他敢肯定——就如同上个世界的这种被医生探班的时刻一样肯定——这家伙之后肯定会确定表演让他的病情始终得不到缓解,并且还使他产生了自我毁灭倾向,说不定他还会扔一纸医嘱到他的面前,让他息影一段时间好好养病。
尽管西奥罗德肯定不会听从赫尔曼的话——上辈子他也没听那位医生的嘱咐,如果他真担心赫尔曼会阻止自己,他也不可能同意让他旁观自己拍戏——但是这不代表着他会很享受一位医生向自己分析自己的病情有多么严重。
果然,见西奥罗德望过来,赫尔曼对亚历克斯说:“导演先生,请问你介意给我一点时间吗?”
西奥罗德对外宣称赫尔曼也是自己的助理,才使他有资格进入片场。亚历克斯看了看这位比起助理更像保镖的男人,又看了看向他点点头的西奥罗德,大手一挥,招呼着其他人将场地清出来,方便急救人员将救护车开进来。
赫尔曼见周围的人都离开了,这才在他面前蹲下来,双手覆盖在西奥罗德的手面,努力让自己语气不再生硬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劝诫:“听着,西奥,你不能再演戏了,你难道没有发现你刚才的行为代表着什么吗?你可以为了表演不顾一切,换句话说表演让你产生了自我毁灭倾向,任何人都知道拥有自我毁灭倾向的抑郁症患者最终会变成什么。是的,你演得很好,在这片场里,你就是一个统治者,一开始我认为是戒/毒让你患上抑郁症,但是现在看来……”
赫尔曼耐着性子劝着,他知道一般情况下对抑郁症患者说出这种话语气不可太重,特别是当他们被疼痛折磨的时候,因为他们的情绪将会变得异常不稳定,然而赫尔曼说着说着,却发现,自己面前的西奥罗德竟然低着头笑了起来,而他这憋笑的动作让他的双肩不断抖动,一不小心扯到了伤口,直接让他龇牙咧嘴。
“抱歉,赫尔曼,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我本不应该笑,可是……”这家伙说的话简直和那位医生说的话相差无几呀。
“我并没有在开玩笑,莱希特先生。”见西奥罗德的神情不知是痛苦还是发笑,赫尔曼不禁有些头疼,他的语气立刻回归了应有的冷硬。
“不,别误会,我并没有嘲笑你。”西奥罗德说着,用左手揉了揉被疼痛和笑意折磨的脸,平复了心情,这才平静地望着他,“我是在嘲笑我自己,赫尔曼,你难道不觉得我很可笑吗?”
明明已经经历过一世,明明早就知道病因,明明不止一次地被一流心理医生警告和提醒,却依旧执迷不悟,就算重活一世,依然义无反顾地走上那条自毁的老路,并且又被一位医生,用和上辈子相差无几的话语警告。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而我偏偏不想放弃,不,我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无法。你瞧,明知道这条道的尽头是万劫不复,而我依然如同一个傻瓜似的埋着头往前冲,你说,这难道不可笑吗?”
“但是,你别忘了,赫尔曼洛克,一开始,到底是谁,将我从海里拖上来,并且坐在我的面前,告诉我,如果我想坚持我的梦想,我就不能如此天真和任性地如同一个挑食的孩子,挑去丰盛大餐里我不喜爱的青椒,又是谁告诉我,这条路上,注定了将会布满荆棘。”
“这是我的梦想,我的荆棘,不是你的。你可以选择帮助我战胜,也可以选择站在一旁任我披荆斩棘,但你不能前方的荆棘路太危险,而让我选择退却或逃避。”
西奥罗德的嘴角分明带着温暖宁静的笑意,但是他那双眼,炙热,耀眼,如同夜空里最明亮的繁星,又如同不顾一切奋不顾身扑向大火之中的飞蛾,让赫尔曼看了,不由得心底一震,忘记了说话。
而西奥罗德却站了起来,擦过赫尔曼的身体,主动迎向向自己跑过来的救援人员。
赫尔曼起身望向不远处向医生冷静叙述自己情况的男人,冷灰色的眼晦涩不明,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
如果说抑郁症是西奥罗德的荆棘,那么他又何尝不是他的荆棘呢?
赫尔曼叹了口气,走向那辆救护车,刚准备随车将西奥罗德送去医院,却不想半路被一个医生拦了下来。
“抱歉,先生,病人只能有一位家属陪伴,你可以选择开车跟在我们身后。”那位医生说,钻进了后车之中。
在车门关上以前,赫尔曼看见了坐在病床上的西奥罗德,以及坐在他身边的纳特尔。不知是不是他眼花,他似乎看到了纳特尔挑衅地瞥了他一眼。
这小子,之前扭头就走原来不是负气离开,而是准备抢先一步站在外面等救护车啊。意识到这一点,赫尔曼无奈地摇摇头,走向停车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