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西奥罗德在里奇的公寓好好休息了一上午,中午的时候吃了自己做的鱼排,便重新套上自己那毫不起眼的卫衣,来到英国皇家布朗普顿医院。
“你知道一般情况下,大多数抑郁症是怎么来的吗?”米勒医生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拿着西奥罗德的病例报告单,透过轻轻搭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低垂着眼,看着报告单上的数据。
“知道。一种是外界因素,这种抑郁症只跟情绪有关,一般情况下药物治疗无用,但也很容易痊愈。另一种是因为脑内的神经递质血清素缺乏,学名五羟色胺(5ht),它与人类的行为问题、性格和情感障碍有关,这种生理性抑郁症更难控制和痊愈,需要辅助药物进行治疗。”西奥罗德坐在米勒对面,翘着二郎腿,如同念台词一般轻描淡写地说。
也许是西奥罗德的语气和态度过于淡然,也许是他对抑郁症的了解出乎他的预料,总之,在他说完这些话后,米特看了西奥罗德一眼,随即,他笑了起来,将鼻梁上的眼镜推到正确的位置,转过一直斜对着西奥罗德的椅子,将病例报告单随手扔在桌子上,拿起一支笔在一张单子上,用普通人难以辨认的“医生字体”,写上了一堆西奥罗德读不懂的东西。
“我很抱歉你恐怕属于后一种情况,但是好在你缺少的并没有那些中重度抑郁症患者那么多,这是好情况,真的,你不必担心。我想通过这个报告单,赫尔曼大致可以确定,目前为止你只是轻度抑郁,这还有的治……”米勒医生一边写,一边说,说到一半,他的语速突然放缓戛然而止,他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鉴于自己对面坐着的是一位抑郁症患者。
“然而你却担心我的身体会对那些药物产生依赖感,毕竟我之前吸过毒,不少。如果因产生依赖而停止用药,很有可能我这轻度将会渐渐往重度推移;如果无视依赖继续用药,很有可能我会因为控制不住在某一天用量过度而死亡。”
西奥罗德那淡定到就像话语中心人物不是自己那般的冷漠理智的口吻,要不是自己面前还摆着对方的病例报告单,米勒差点以为他在说另一个人。他的冷静自制以及清醒的头脑让这位医生意识到,这位病人确实如同他的老朋友说的那般……
他可以治,他们虽然救不了那个孩子,但他们救得了他。
“我只是希望了解更多关于我的病人的信息。”想到这里,米勒脸上出现了一抹不知是歉意还是释怀的笑容。
“我不介意你向赫尔曼了解我的情况,毕竟你们是老朋友。”西奥罗德耸了耸肩,“不过我确实有些在意药物成瘾性这个问题。”
“放心吧,你能戒的了那些玩意儿,你也能克制好自己。”
西奥罗德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并不作答。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之所以能戒掉那玩意儿,是因为他的心理对它们没有任何依赖,有依赖的是那个西奥罗德。但这次可不一样,他很难保证在这具身体产生药物成瘾性的同时,自己的心理也不会产生成瘾性。
西奥罗德挥别了米勒医生,拿着一档案袋的病理情况分析,赶在里奇回到家之前,将它藏进自己随身背包里,心想着这下回国终于可以交差了。
第二天一大早,西奥罗德拿着自己的行李,拥抱了还得赶去片场拍戏的里奇,给他留下了自己给他做的最后一顿早餐,乘着出租车来到了机场。
想到一个半月以前自己和里奇在这里的有趣初遇,西奥罗德不由得感叹起时光飞逝,眨眼间他又拍完一部电影,并且还提前了十五天回家。能提前十五天见到自己的孙子,想必玛姬一定非常高兴……
高兴?是的,除了玛姬在见到西奥罗德的前几秒的时候,愣在原地半天反应不过来以外,玛姬确实非常高兴地拥抱了西奥罗德,还笑骂他这个不懂事的臭小子提前回家为何不打个电话通知一声。
“我这不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吗?”西奥罗德脸上带着讨好而乖巧的笑容,挽住了玛姬的手臂,可怜兮兮地瞅着她,“好啦,奶奶,你别生气了,能提前看到自己的孙子还不好吗?你可不知道,英国的食物糟糕透了,我想念你做的意大利菜,现在我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
“饿得咕咕叫那又如何?现在已经过了午餐时间,我已经吃过了,家里也没有什么剩菜,你还是自己出去吃吧。”玛姬故作不开心地转过身。
“但是奶奶……”
“哼,谁叫你不提前吱一声?”
“我现在吱一声行不行?吱!”
“走开,你还真当自己是你那些粉丝说的仓鼠了?”
最终,西奥罗德只能选择在外面的餐馆解决自己饿得干瘪的肚子。虽然玛姬见到他确实挺高兴,却依旧将他撵出门,对此西奥罗德只当是自家奶奶又开始耍起老人家的小性子,或者她真的对他一声不吭地跑回来有些生气,这让戴着鸭舌帽所在一家小餐馆角落里的西奥罗德不得不一边应付着味道还算不错的意大利面,一边思索着怎样才能让玛姬开心起来。
但他还没能想出个具体的好方法,就被一旁厨房里的骚动声打乱了思路。
这家小餐馆不大,厨房紧挨着用餐区,也许是为了保证食物的新鲜安全,用餐区的客人一扭头,就能透过出品台,看到站在出品台背后制作食物的厨师。而且为了节约空间,出品台前还摆上了一排椅子,客人还可以一边吃,一边看着厨房里的厨师做饭,就跟旋转寿司店是一个理。
因为味道很好,这家店经常坐满了人。西奥罗德来的比较晚,并不用排队,不过店里的人依然很多。各种声音嘈杂着混作一团,正常情况下,西奥罗德是不可能听到厨房里在吵些什么,不过这次因为他所在的角落离出品台很近,而厨房里的声音还比较大,所以他可以听到那些内容——
“……你他妈还想不想在我这里干了?!你以为你自己是谁,嗯?告诉你,连狗屎都不如!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你就是一个跪着乞求别人赏你一口饭吃的狗!你最好给我识相一点,我说什么你就干,否则你就给老子滚!”那粗声粗气颐指气使的声音里根本没有掩饰声音主人对他训斥对象的轻视,很明显,他也许是一个餐厅经理。
西奥罗德瞥了一眼离出品台比较近的其他几桌,他们对厨房里发生的事情不闻不问,似乎早就对这种餐厅内部丑闻习以为常。
“……”被经理训斥的对象也许正保持沉默地隐忍,又或者他小声辩驳了几句,反正西奥罗德并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怎么?怂了?装乖孙子了?这就对了,你得抱着感恩的心,社会渣滓。你只是一个还在假释期的废物,除了我这家店,没有人会雇你,只有我给你提供了一份工作,将你从继续犯罪吸毒的下场中拯救出来,没有这份工作,你认为你还有什么用处?继续当你的毒贩拉着老母亲和小妹妹当妓/女!”
“嗯?你还想打我?打啊,你最好试试,等你一拳揍上来,明天你就滚回你的监狱被鸡/奸吧,娘娘腔!”
这人说的话确实过分了。西奥罗德皱起眉,就算这家餐馆的食物多么好吃,他也决定自己以后再也不要光顾这个地方。经理那些侮辱人的词语让西奥罗德失去了继续吃东西的*,他索性丢下钱,准备离开这里换个地方。
然而当他刚刚站起来的时候,一个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下依然十分明显的熟悉声音拦住了他接下来的脚步——
“我辞职,你继续对着这些为了一点饭钱而出卖自己尊严的其他假释期的人叫吧,我没兴趣和一只狗继续胡扯。”
“你他妈骂谁狗呢?!你给我站住,走出这里一步你就别再想回来!我会告诉你的检察官你的态度极其恶劣,根本不配提前释放!没有人敢雇你这个犯人!”
经理依然叫嚣着,但对方早已扔下帽子,离开了厨房。
他一脚踹开餐馆的后门,然后手一挥猛地摔上门,铁门被砸得“哗哗”响,彻底将那个经理肮脏的咒骂声隔绝在门后。
虽然他如此决然潇洒地说走就走,但是他此刻的心情可没有他表面上那么洒脱。甩上了门,他靠在小巷的墙壁上,默默点起了一根烟,看了眼洛杉矶碧蓝无云的天空,便低下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烟。正常人都知道如果在路上见到他这种人绝对不要随意招惹,毕竟是坐过牢的人,在心情糟糕的情况下,他整个人的气质都令人望而却步。
但偏偏有人在他心情最差最为彷徨的时刻,主动凑上前招惹。还没等他抽几口烟,他低垂着看着地面的视线中突然出现了一双黑色的帆布鞋。紧接着在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让这个不识相的小子赶快滚之前,对方就开口了——
“兄弟,借点火,可以吗?”
他抽烟的动作彻底僵硬在原地。
他认识这个声音,他当然认识,这种温和而又慢条斯理的男中音,这种和别人说话时常带着温暖笑意的温柔声线,他怎么能不认识。
毕竟他认识他,也有十三年了。
纳特尔费了好大劲,才让自己从那诡异的僵硬中恢复过来,但他发现自己拿着烟的左手依然有些颤抖,于是他掩饰性地抽了一大口烟,垂下手臂,吐出了长长一串白烟。
“……大明星啊,真是好久不见,你怎么会来到这种肮脏的地方,这不是你该呆的地方。”他听到这样刻薄的话从自己嘴里钻出来,然而明明他只想好好地看看这个打小被自己照顾的“弟弟”,抱着他笑着说声好久不见。
纳特尔依然看着地面,那种态度就像是站在他面前许久不见的西奥罗德,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果然,纳特尔就知道,自己的话让对方沉默了。
西奥罗德面无表情地看着靠在墙上无比散漫颓废的纳特尔,脸上突然多了几分温柔宽容的笑意。他转过身,和纳特尔并排着靠在墙壁上,只是与纳特尔不同的是,纳特尔是低头看着地面,而他是抬头望着天空。
“刚才我就在餐厅里,纳特。”
“……”
纳特尔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抹苦笑——他最不想面对的事情,还是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