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西奥罗德吓了一跳,包括和西奥罗德演对手戏的巴里的饰演者,林尼迈克可林都愣在了原地,好半天才回过神走上前拍了拍正在干呕的西奥罗德的后背,询问了一句:“孩子,你没事吧?”
“不,谢谢关心,我很好。”西奥罗德摆摆手,吐过之后,他总算觉得自己的身体轻松了一点。
“今天的拍摄提前结束,所有人可以回家了!”里奇大喊一声,走到西奥罗德面前,一手抓着他的手臂,将他撑起来:“怎么回事儿?水土不服?吃坏肚子?我觉得我需要把你送去医院。”
“别夸张了,盖,我只是吐了,一个身体的本能反应,艾迪在高压和极度紧张的情况下产生的身体反应。”西奥罗德用手背擦了擦嘴,哭笑不得地看着在他眼里有些小题大做的里奇,轻轻挣开了他的搀扶,补充一句,“这再正常不过了。”
“不,这一点儿也不正常。”里奇看着西奥罗德,也许他还没有明白他的意思,“没错,在剧本里,艾迪确实会吐,要不我让道具组准备那些汤水干什么?但是你这是真的吐了,西奥,你甚至还没有将这些汤水含进嘴里再吐出来,你就先将你自己的胃掏空了!”
“这难道不对吗?我是艾迪。”
里奇微微一愣,从西奥罗德轻描淡写甚至有些理所当然的语气里,他突然意识到了他想表达的意思,顿时,里奇不满甚至有些严肃地盯着他,不过在他想要说些什么之前,也没有忘记将周围聚过来的人打发走:“都散了都散了,围在这里做什么?你们难道都不想提前下班吗?”
导演的话还是挺有用的,至少大部分人听了之后,立刻转身走开收拾自己的东西。里奇这才将注意力放在西奥罗德身上:“听着,西奥,你之前也跟我探讨过,你说在这部电影里,我对角色的要求根本不高,没错,我的确没有任何苛刻的要求。既然你都知道了这一点,何必如此?”
“我是说,我并不是不赞赏你的敬业,相反,你做得很好,我的朋友,但是你并不需要在所有人都在‘玩’电影的时候,对自己太苛求。我想拍一个非常酷的电影,我想做一个非常酷的特立独行的导演,我希望你能在我的电影里放松大胆去玩,而不是‘虐待’自己!”
“‘虐待’?”西奥罗德有些意外地瞪大眼,他无法理解自己入戏为何在里奇眼里就是‘自虐’,不过他却笑了,因为他知道导演这是在关心他。而里奇看见在自己严厉训话之后,西奥罗德还敢笑得这么灿烂,不禁有些头疼。
“别笑,我说正经的。”
“不,里奇,我发现我们俩对‘享受电影’这个概念有分歧,这没关系,因为一千个人眼里总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事实上,我一直都在享受电影玩电影,在电影这一块我从来都不会强迫自己,我也从来不会将它当成什么挑战,只是我和你的‘玩’,不太一样。”
“你认为的‘玩电影’是无拘无束地玩乐情节和角色,而我的‘玩电影’,则是成为角色,成为另一个人,活在电影里,过另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我喜欢体验这种不同的喜怒哀乐,享受角色的生活,我认为电影的乐趣就在这里,在于你如何去认识和理解一个幻想世界之中的新朋友,在于你如何让更多的人认识这位新朋友,在于你如何去演绎他或非凡壮丽或微不足道的一生。”
“这是我的表演方式,也是我的享受方式,这些角色就像是另一个世界里形形□□的人,同我们一样,他们也有情感,有思想,我必须竭尽全力向所有人证明他们还活着,否则,这就是对角色的不尊重,对生命的不尊重。”
“如果让我放弃和改变,我做不到。”
西奥罗德语气淡然道。当谈及那些角色时,他眼底绽放的光彩让里奇不知为何想到了扑火的飞蛾。末了,他有些头疼地看着西奥罗德,无可奈何地说:“为何你这孩子看起来挺温和,却和那些德国佬一样固执呢?哦,对了,因为你有德国佬的血统!我现在是否该庆幸我最后没有将艾迪写成一个手拿双枪干翻一群人的市井英雄?等等,那你演《一级恐惧》的时候……”
“你绝对不想知道的。”西奥罗德是指之前那一本“杀人计划”。
“好,让我们略过这个话题,然后,将我们的注意力放在晚餐以及剧本上。我跟你说过,我会找你商量剧本的事情,对吧?”
“哦,不,盖,你的剧本已经挺好了,而我之后也绝不会改台词……”
“你骗不了我,西奥罗德,就算不加台词,你敢保证你也不会随意添加一些小动作吗?走,我们随便找家餐馆吃一顿,然后回家开始工作,工作!”
里奇对剧本的精益求精不禁让西奥罗德有些后悔自己为何一开始想不开,要擅自添加台词,不过如果不添加这些小动作,也无法起到很好的引导作用,他已经可以想象今天晚上的熬夜奋战该会有多么艰辛。
事实也正是如此,西奥罗德和里奇两人各自披着一条毯子,坐在地上,背靠着沙发,身前低矮的茶几上摊满了纸。西奥罗德几乎将整个剧本上自己的镜头全部“演”了一遍——为了让里奇做出更好的修改以及灵光一闪——有时候他还不得不担当起其他人的角色。
至于什么时候完工,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只知道当自己被闹钟吵醒的时候,两人正保持着工作时的位置,西奥罗德趴在桌上,而里奇则背靠沙发四仰八叉。
跟着导演兼编剧住果然是个错误的决定,这更加坚定了西奥罗德出去找公寓的决心。
尽管到最后他依然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公寓——这是后话。
时间一天天过去,一个月眨眼间消失,拍摄进度早已过半。有了西奥罗德,四人组的大部分戏份拍摄得都很顺利,再加上维尼琼斯因殴打邻居被关了几天,让里奇不得不调整拍摄顺序,将四人组和其他人的镜头提前,所以最终关于西奥罗德的镜头已经不多了,如果不出意外,他可以提前回国。
但西奥罗德并没有将这个消息告诉给玛姬,他打算给她一个惊喜。
艾迪十分悠闲地翘着腿,手里端着一杯茶,静静地坐在自己两个难友对面。他自己一个人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而贝肯和肥皂则坐在一张长椅上。他并不急着开口,只是慢慢品着那杯子里的茶,仿佛那廉价的,已经被反复烹煮而丧失本身味道的液体是什么千金难买的好茶。
这一组镜头在最终成片里会放影片中间靠前的部分。不过在拍摄的时候,却被放在了后期,和其他的四人组的公寓场景镜头一起拍摄。
“你将这件事告诉给那个老家伙了吗?”汤姆走过来坐在肥皂身边。他指的是如果他们还不上钱,艾迪的父亲就会失去酒吧。
“他不用知道。”艾迪说着,将茶杯放在了桌子上,脑袋微微靠后,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双手则懒散地交叠在一起,放在腹部。他的动作看起来懒散随意,但是他的神情却很认真,带着一丝严肃,“而你们只用知道,我叫你们来是有原因的,听着,我有一个计划。”
“cut!”里奇抬起手做了个手势。他认为西奥罗德已经将艾迪这个人物和其他几人彻底鲜明化了,他是一个小人物,也是自己这一个小团伙里出谋划策的人,他能在关键时刻保持冷静,却也会在紧张时刻慌乱手足无措。
但是,当他静静坐在那张沙发上的那一刻,任何人都知道,他才是这小团队里的核心,如同地心引力,将自己的三个朋友牢牢吸引在一起。这种气场可不是什么演员都能有的,也难怪他能拿到奥斯卡提名。
“你小子刚才装得还挺像。”弗莱明看了西奥罗德面前的杯子一眼,那只是一个空杯子,并没有什么茶,西奥罗德刚才喝的只是一堆空气,“有没有想过拍完之后,去哪玩玩?我可以给你当当导游。”
“结束了大烟枪,我还要准备下一部电影,所以我想我应该不会在伦敦呆多长时间,顶多结束拍摄后,拿出两天的时间到处转转。不过你们在周末休息的时候已经带着我转了很多地方,我想这伦敦也没有哪里可以参观了——除了剧院和大英博物馆。”
“两天?我们还在拍戏,看来是没有时间去机场送你了。”杰森听了,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幸好我对博物馆没有兴趣。”
西奥罗德还有两个镜头就能完成《两杆大烟枪》的拍摄,但其他三人不一样,他们还有除开艾迪以外的镜头。
“既然如此,那为何我们不将送行的聚会提前举行?”里奇的声音插/进来,“咱们不是还剩下一个抢完了道格,四人聚在家开party的镜头吗?我允许你们喝酒——但不包括你,西奥,你是个乖宝宝,也许你可以吸烟……哦抱歉,我又忘了其实你本身不喜欢抽烟,那就喝糖水吧,至少它颜色看起来像酒。”
里奇的提议得到了除了西奥罗德以外的三人的欢呼,而之后在拍摄里,里奇也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言而有信,当真将道具糖水换成了真酒——除了西奥罗德面前的那一瓶以外。
四人组开party装疯的镜头本来就是自由发挥的桥段,里奇也明确告诉他们四人爱怎么high就怎么high,按照他的原话,那就是:“伙计们,你们可是抢了一后车厢的毒/品!免费!都是你们的!别矜持得像个娘娘腔!”
西奥罗德虽然不是聚会型的那类人,不过他可以演出在聚会上疯闹的感觉,甚至,他还装出自己已经喝醉的样子,直接一屁股坐在钢琴旁,弹起了舒伯特的《鳟鱼》。而其他几人在微微一愣之后,哈哈一笑,直接甩掉酒瓶,凑到艾迪身边,时不时地伸出手随意按下几个键捣乱。
当这组镜头结束后,西奥罗德只剩下最后一幕,艾迪和他的父亲间的对手戏,也是他和斯汀的对手戏。
在影片最后,除了主角四人组和收贷人克里斯与他的儿子,其余人都因为种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巧合死亡。不过因为动静弄得颇大——道格一伙抢劫的时候顺便绑架了一个交警——最终四人被带去了警察局拘留。
当然,也许是他们运气太好,交警并没有认出他们四人,所以他们在警察局转悠了一圈,又被无罪释放。
警察局外,将是西奥罗德和斯汀的最后一场戏。
艾迪是最后一个从警察局走出来的,在他之前,他的三个伙伴早就被他们父母带着律师接回家,只有艾迪的父亲jd对此无动于衷,将艾迪扔在警察局听天由命。直到第二天,他才被放出来,脸上还带着伤,并且见到了在外等候的jd。
看着那辆十分熟悉,但自己坐过的次数屈指可数的车,艾迪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不安和烦躁。他在原地踌躇几步,拍了拍自己的口袋,摸出了自己最后一根烟,才松了一口气。默默点燃香烟,艾迪如临大敌般走向那辆车,拉开门,一屁股坐进去。
“灭掉那该死的烟。”这是jd见到在警局里蹲了一晚上的儿子的第一句话。
而这句话,也成功让艾迪脸上本想继续保持的平静,变成了烦躁和不耐烦。
“bloodyhell!你的儿子刚从警察局里放出来,而这就是你对他说的第一句话?”艾迪不甘心地瞪了jd的侧脸一眼,任谁都知道,任谁都能从他那双眼里看出来,他无非是想得到jd的一声关心,结果对方依旧无动于衷。
“是的,你听到了,灭掉这该死的烟。”
“我想我在里面过了一晚上,抽根烟不过分。”
“灭掉,或者你给我滚下去。”
“……”艾迪不可置信地看了jd一眼,他能看出来他是认真的,这让他脸上的不甘和烦躁,渐渐变成了愤怒和失望。他转过头,望着前方,那眼神就如同一个受伤的孩子,几乎让所有旁观者开始在心里斥责那位父亲,在这一切之后,为何他不能展现出那一点点的父爱。
渐渐的,所有情绪从艾迪脸上褪去,他面无表情的垂下眼,将手中的香烟烟头,按向了自己的手掌心。那炙热的灼伤带来的刺痛甚至没能让艾迪的眉头皱起半分,这是他唯一一根烟,他甚至还没有抽几口,无论为了节约,还是为了单纯地气气jd,他都得把这根烟留下。
当然,艾迪也知道,如果他将烟直接擦在车上,jd会异常心疼和愤怒,不过如果受伤的是他儿子,他倒不会心疼或担心。所以,艾迪这动作十分的理所当然,并且,带着一丝自暴自弃的自嘲。做完这个动作后,他将香烟放进口袋里,又拿出一根牙签,咬在嘴里。
“这不省心的小子又开始了……”里奇看着西奥罗德用手掌灭烟的动作,不禁暗骂一句。虽然他表现得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但是里奇不用想也知道这得有多疼——那可是真烟而不是什么道具,这小子一旦入戏说自残就自残,里奇都不知道是该表演他的敬业,还是担忧他的精神状态。
虽然西奥罗德这个举动将其他工作人员吓了一跳,但是和他对戏的斯汀却依然能保持jd的无动于衷。毕竟他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还在百老汇演过挺多话剧。
艾迪似乎又变成了之前那个在伙伴面前的雅痞,嘴角的擦伤配上露出尖尖的牙签,带着一种颓废的男人味。
“没事了?”jd这才看向自己的儿子,但这句关心根本不像是关心,而是一句应付差事的废话,他的后一句才是重点,“更重要的是,我没事了?”
“没事,看起来是这样。”艾迪依旧看着前方。
“看起来?”
“债主死了,所有人都他妈死翘翘了,地球还在转,伦敦还在下雨,所以,是的,看起来就是这样,而我需要点酒精。”
“你知道……”
“哦,当然,父亲,我知道去你的酒吧的路,你不用好心地为我指路了,谢谢。”艾迪说着,直接打开车门,走下车,头也不回地走上马路。
艾迪的步伐不紧不慢,黑色大衣的衣角随着步伐随意摆动,他又掏出那根烟,一边前行,一边点上,并且深深吸了一口气,一两秒之后,他才缓缓抬起眼,看向前方(镜头),慢慢吐出一串白烟。
这一幕过后,西奥罗德所有的戏份到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