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荒芜

我永远都会记得那天早上南阳市通红的朝霞，像是抽象派的油画，浓墨重彩，尽情在天空挥洒。

那是属于诗人的篇章，所以格外矫情，格外矫揉造作。

坐在新换上的床单上，看着天空一点点被点亮，身后是熟睡的阳阳，我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无可奈何。

是啊，没有本事的愤怒只是丢人现眼。

就在两天前，我瞒着秦朗搬了家，欢天喜地的带着阳阳开始自己向往已久的新生活。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就像眼前这绚烂的朝霞，光彩夺目。

可是呢？

昨天晚上，深夜打来的那个电话，却让这一切变得灰暗。

“阳阳妈妈，十分不好意思，区教育局对我们幼儿园进行了临时审查，你也知道，南阳市这种公立幼儿园一般都需要严格的户籍审核。要是您想要阳阳继续在我们这儿读的话，就把您在我们小区买房子的房产证拿过来，或者让您所在的机关单位开具一张你的工作证明。”

“私企的可以吗？”

“不好意思，我们这里只收机关单位的孩子。所以......”

“好，我知道了。”

竟然用这么一个光面堂皇的理由就让阳阳失去了上学的权利，难道离开秦朗和顾若晨我就这般毫无用处吗？

秦朗是不会帮我了，我搬出去的那天晚上，他就已经和我说清楚了，要是挨不下去叫他帮忙，就必须乖乖地回到他的身边。

顾若晨呢？

我鼓起勇气，拉下脸皮给他打电话，得到的却永远都是不在服务区。

是啊，的确不在我的服务区了。

“妈妈。”

身后的阳阳翻动了身子，小声呢喃，带着还没有睡醒的奶音撒着娇：“妈妈，我现在要起床了吗？再让我睡一会儿好不好？”

我擦掉脸上的泪水，竭力维持平静：“阳阳不急，今天幼儿园放假，妈妈带你去游乐场好不好？”

“可是老师说今天要让我们比赛讲故事啊！”

阳阳一听不去上学了，一骨碌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十分肯定地对我说：“妈妈，明天才星期五，你一定是记错了。”

“阳阳乖，妈妈没有记错。是昨天晚上你睡着之后老师给妈妈打的电话，她叫妈妈通知阳阳，明天放假一天。”

“是所有的小朋友都放假一天吗？”

爱学习的小朋友在做着最后一次确认。

我点点头，“是啊，每一个小朋友都放假，妈妈今天也请假陪你去游乐园好不好？”

“嗯！”阳阳兴奋地点点头，迅速闭上眼睛：“那我抓紧时间再睡一会儿！”

打电话给秦朗请假，毫不意外地接收到了他的冷嘲热讽：“刚搬家就不想上班了，据我所知，南阳市的生活水平还算是高的吧？”

“穷人有穷人的过法，秦总别担心了。”

“我不担心，我就是想知道你要去干吗，不然我是不会批准你这个假的。”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想着他明察秋毫锱铢必较的嘴脸，坦白从宽必然是上上之策：“是这样的，我要陪孩子去游乐园。”

“今天不用上学吗？去什么游乐园？”

秦朗连续的发问让我有些措手不及，“那个，那个幼儿园放假了，所以......”

说着说着，总觉得要出破绽，于是我当机立断：“反正今天我是不会来上班了，奖金随便扣。秦总再见。”

终究还是有些任性妄为的。

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和秦朗之间就像是和父母闹别扭的小孩子，怒火中烧的时候心里会想着我这辈子都不要和他有往来了。可到头来，这种嚣张又幼稚的想法，全部都来源于对方对自己的爱。

因为心知肚明，所以肆无忌惮。

阳阳身上有太多秦朗的基因，周围的小朋友都在振臂欢呼的时候，他是唯一冷静的那一个。不是不开心，只是不喜欢情绪外露。

游乐场里有许多阳阳不能玩的东西，比如说我们眼前的云霄飞车。

我和阳阳一人一个冰激凌，抬头望着一上一下的云霄飞车，耳边充斥着人们的尖叫声，心里也是一阵难以言状的酸爽。

阳阳指着云霄飞车说：“妈妈，等我长大了，你也带我来玩这个好吗？”

“好啊，不过妈妈可不敢玩，阳阳必须得自己玩。你怕不怕啊？”

“不怕！”阳阳摇摇头，头头是道地说：“顾爸爸说这个游戏就是体验失重，就和我们做电梯时下降时候的感觉差不多。”

失重......

好吧，我的儿子，你赢了。

我看了一眼周围，阳阳同龄人最多的大概就是右前方的小池子了。

那里面有各种各样五颜六色的小金鱼，一群小孩子，有的拿着小小的钓鱼竿，有的拿着一个装着鱼饲料的奶瓶，围在小池子旁边有说有笑。

那才应该是阳阳该待的地方啊！

什么失重？见鬼去吧......

“阳阳，我们去钓两条小鱼回去养好吗？”

听见我的提议，阳阳的眼睛都亮了：“嗯，太好了！”

我牵着阳阳蹦蹦跳跳地走过去时，完全没有想到这里竟然会遇见阳阳的同学，也完全没有想到，现在的小孩子竟然什么都知道。

“小包子，今天放假你也来游乐园吗？”

看见自己的同学，阳阳松开我的手，拿着小小的钓鱼竿自觉地挤到人家小姑娘附近。

这个叫小包子的小姑娘穿着一身洁白的小纱裙，还有一双黑色的小皮鞋，梳着好看的马尾辫，尤其是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我不由地感叹阳阳这个审美还是随我啊！

小包子显然不是小康家庭里长大的孩子，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浑然天成的傲气，就和当年的林甜甜一样，那是长期以往被人宠着才会培养出来的东西。

她看了阳阳一眼，然后拉开了一点距离：“今天没有放假，我是不想上学了，所以叫小姨陪我来这里玩耍。”

我心里大叫不好，赶紧提脚朝他们走去，可是为时已晚。

骄傲的小公主倏地站了起来，指着还处在震惊之中目瞪口呆的阳阳说：“我小姨说了，你已经不是我们幼儿园的学生了，因为你没有资格去上幼儿园，你是一个不合格的小孩子，你被学校开除了。”

“不合格”、“开除”......诸如此类的字眼对于阳阳这样一个孩子来说，简直就是从天而降不能承受的巨石。

他捂着自己的小嘴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周围的孩子都自觉地围成了一个圈，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不知如何是好。

我从他们身边走过，拉起阳阳的手说：“阳阳，她说的都是假的，老师昨晚上和我打电话了，你不相信老师的话了吗？”

万万没有想到，我安抚阳阳的话，竟然成了孩子心中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鼓起勇气对小包子说：“你听见了吗？是老师给我妈妈打的电话，我没有被开除，我没有......”

“你们这是干嘛呢？你一个大人还要欺负一个小孩子吗？”

人群之中，顾母忽然像那只面对大狼狗时的麻雀，把小女孩一把护在怀里。小女孩大概没有想到，阳阳的反应会这么激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看着顾母用憎恨的眼神看着阳阳，又看见不远处那个熟悉的女生还有那个熟悉的身影，有些东西在那么一瞬间就明白了。

心，也就是在那么一瞬间荒草丛生。

不在服务区，我还以为你毫不知情。

原来，这一切你都看在眼里，只不过是选择了沉默。

可笑，都没有问我愿不愿意，顾若晨，你凭什么把我们母子当成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