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码显示的是庄爻,但点开之后消息的内容,分明来自于那个没和他商量过就自行跑去滇缅而一直失联的家伙——“荣一我要带走,陈家留给你在陆家跟前立功。她以后不会再被陈家拖累。”
三句话。傅令元看完折眉,直接拨过去,一接通,他单刀直入:“陈家我要,荣一你也不能带走。”
“既然你已经把他送出来了,我就不可能让他再回去。”陈青洲强硬。
“那我直接让他去死。”傅令元比他更强硬,“送他出去是为了阮阮。我可以因为阮阮冒风险,但不可能再为你冒风险。”
“所以我说,我把陈家留给你去立功。”陈青洲拎出重点。
傅令元并不认为他开的条件诱人:“不用你留,我现在就可以自己立功。”——他已清楚具体方位,且阮舒已平安离开,两个条件都满足。
“没有我,你接手的只会是一片废墟。”陈青洲语调无起伏。
“你到底要做什么?”傅令元湛黑的眸子眯起。
陈青洲没有正面回答,而强调:“我就算自己死,也不会让你在陆家暴露的。小阮还等着见你。”
傅令元眸色一深:“你现在的命并不是你一个人的,栓紧点。”
“我很清楚,不用你提醒。”陈青洲寡淡,“搞定后再联系你。”
通话果断被掐断。
傅令元的表情没有太好看,因为荣一的去留并未谈妥,等同于陈青洲做了主。
“老大……”一旁的栗青出声。
傅令元应声瞥他。
“陈二爷原来……”栗青吞了字,满面惊诧。
其实当初老大偷偷救陈青洲一事,他是老大身边的手下里唯一一个知情人,更是参与其中的,最后陈青洲的“尸体”,还是他邦忙偷梁换柱的,也是他负责把烧伤的陈青洲送走去治疗的。
但,后来不是依旧不治身亡了搞得白忙活一场么?为此他还为老大难过了有一阵——那会儿差点挽回不了阮姐,他都心疼老大,明明偷偷救人了,结果没救活,在阮姐面前还有什么可说的?
现在,却原来,陈青洲还活着。他以为的自己的知情根本不是完整地知情。
惊诧之后,栗青相当失落。因为原以为他当属老大最信任的手下,这事一揭出来,说明老大对他其实还是防备的。
失落的同时,又深知老大对自己的手下所有保留是理所应当的。何况,他并非第一次知道老大有所保留?别说他了,老大就算面对阮姐,不也没有完全透明?
很快自我排解完情绪,栗青收敛思绪,重振精神。
一抬眼,正对视上傅令元的打量。
“老大,”栗青嘿嘿笑,“这件事怕是要把阮姐感动坏了。”
傅令元没说话。
栗青转了转眼珠子,心中有数,这样一来,又多了颗定时炸弹,老大在陆家的处境愈发艰难。
所以他们这些底下的人,也得更加谨慎小心地为老大办好每一件事。
思忖完毕,栗青把另外一件事汇报上来:“小雅没再呆医院里了,回去隔壁酒店。应该是做贼心虚了。”
傅令元挑眉,脸上无声地泛出嘲讽:“孟欢用来和她联络的邮箱,可以利用起来了。”
So-easy的技术活,栗青应承:“是,老大。”
傅令元望向窗户外,静默地站立,神色晦暗不明。
须臾,雷堂主寻来:“傅堂主,你可让我好找。”
“嗯,在这儿歇会儿,看看风景。”傅令元应声转回脸,闲散地勾唇,旋即问,“出什么事了么?”
雷堂主走来他跟前:“是陆爷的尸检结果出来了。”
…………
竹楼的灯火越来越近,四周围的事物亦越来越眼熟。
好似自他前往海城开始到现在,这里都未曾发生过变化,大半原因得以于这里的气候。
凭借记忆,顺利从后方看似无路的密林里穿出来,柳暗花明般地,整个人便不惊动任何人地置身竹楼的范围内了。
陈青洲径直朝他以前在这里所住的房间走,中途路过摆放有他的牌位的灵堂。
顿住脚步,他拐了进去。
能亲眼见到自己的灵牌,也算是一个独特的经历。
灵牌前的香炉插满烧完的香头。
香炉前摆放着供品,数量多,种类丰富,水果看起来也新鲜。
正验证了李铁牛的话。
陈青洲淡淡一笑,走上前,原本想把灵牌盖下去。
手指快要碰上去时,又改变主意——这个陈青洲确实已经死了……
最后瞥一眼牌位上所写的卒日,他转身,举步离开灵堂,继续前行的路。
见他的房间没有亮灯,陈青洲以为他的步子比荣一快。
待他沿着阶梯走到尽头抵达二楼,昏暗之中却是传来熟悉的一声“二爷……”。
嗓音发抖,饱含情绪。
伴随着一副高大的身影跪倒在他跟前。
陈青洲垂眸,凝睛。
跪在地上的人正仰头看他,一如既往粗犷的面容上泪水纵横,两片嘴唇颤动不已,似要再说什么,喉咙却哽住,吐不出一字半句。
“荣一,”陈青洲端详他许久,最后视线从他包裹成团的手移回到他的脸,笑,“你瘦了。”
刹那,荣一那哽在喉咙里的哭声彻底爆出。
…………
这个时间点,村寨里的村民都已入睡,且如陈青洲所言陈家的护卫确实被调走,借着不甚明亮的夜色,庄爻和阮舒二人行得悄然。
转出来之后走上一小段之后阮舒发现,这条并非杨炮带她上山的那条需要竹轿抬的小路,而正是那另外一条宽敞平坦的。
很快,他们顺利下山。
二筒的速度比他们快,已经提前下来等候,两只眼睛盯得紧,远远瞧见他们的身影便快速迎上前。
“阮总~”问候完,他忙带路,不瞬便坐上预先准备好的车子。
虽然知道如今村寨里有陈青洲坐镇,基本有了安全的保障,但二筒依旧保持警惕。
阮舒则也一直通过车窗玻璃回望那座山。因为村寨建在半山腰,加之植被茂盛,所以其实基本上下山后就再看不到村寨的灯火。
即便如此,她也舍不得收回视线,毕竟心底里是牵挂陈青洲的。
刚刚相处的时间实在太短,她还有很多事情没有细问,要真坐下来详聊,恐怕三天三夜都不够,毕竟中间间隔了大半年。
忖着,她又默默鄙视自己——既然那么想叙旧,为什么不留下来?所以终归是,大半年没见的死而复生的哥哥,比不上才刚分开没几天的爱人……
鄙视,但又快乐。
因为哥哥在,爱人也在,并且如今两者之间于她而言不再是非A即B的单项选择题。她可以同时拥有。
“阮总,”二筒在这时主动把手机从前头递到后头,“傅先生要我与你汇合后再给他消息的。”
这意思,分明是让她直接和傅令元对话。
庄爻从二筒手里拿过,然后邦忙送到她的面前。
阮舒下意识就想抬手,脑中一个灵光,却又顿住,愣是没接。
“怎么了姐?”庄爻狐疑,“刚在山上你不是还问我借手机要给他打电话?”
阮舒浅浅一弯唇,没直接回答庄爻,转而唤了前头的二筒。
…………
和傅令元所预期的一样,陆振华的尸检结果是没有多大价值的。
首先,陆振华没有外伤是无疑的。
其次,注射器提取出的液体检测方面也自然是没有意外的:单就药品本身而言并非毒药,但会在短时间内突然加剧脑溢血患者脑中的出血量,从而导致死亡,在药量控制得当的情况下,很容易叫人误以为是病情恶化。
由此不难得出的结论是,幕后指使者原本要的就是这种神不知鬼不觉的效果,偏偏护士被雷堂主逮个正着。
“心思真的是很深。”雷堂主感慨。
海叔不说话,转眸见傅令元眉峰紧锁沉吟不语,好奇询:“傅先生有什么想法?”
傅令元状似乍然回神,摇摇头:“没什么想法,就是在琢磨雪姨。”语气半是感慨,“雪姨骗过我们所有人,隐藏这么深,做这一切,图的是什么?”
说着,他分析:“总不会是陆家家业吧?雪姨并没有儿子,三个女儿在陆家也毫无建树,就算把少骢和少杰一起害了,她也拿不到。”
“她如果有这么的深的心思,这几年不至于在舅舅面前失了宠吧?”最后这一句虽然玩笑之意浓重,但引人深思。
海叔问他确认:“傅先生倾向,三姨太也是被人冤枉的?”
“不敢轻易下判断。”傅令元表现得客观,捋了一遍顺序,“最开始,直接指向孟副总,紧接着一切都像是少骢栽赃给孟副总的,现在护士的审讯结果却是看似最不相干的雪姨。”
雷堂主接腔:“看似最不想干,所以最不容易遭人怀疑。有可能这就是三姨太的聪明之处。”
傅令元默了一默,问:“那她的意图呢?”
“把三姨太拉到审讯室里走一遍,就一清二楚了。”雷堂主此言彰显出鲜明的他的个人做事风格。
傅令元无奈一耸肩:“她是舅舅的三姨太。”
“万一她真是凶手?”雷堂主强调,旋即提议,“照雷某看,内宅是夫人做主,如果夫人同意我们审讯,那还有问题么?现在要紧的是找出害死陆爷的真凶。”
傅令元略略一顿,做思考状,顷刻,他转向海叔:“海叔,你觉得这样妥当么?”
海叔已默默从旁看了他们有一会儿,神情间又满是欣慰:“看到你们这样不竭余力地调查凶手,真替陆爷感到高兴。”
不动声色收敛瞳仁,傅令元抿唇:“我们都是和舅舅亲近的人,我们不为舅舅,还能指望外人么?”
“傅堂主所言甚是。”雷堂主认同,“所以海叔,为了陆爷,我们不要再顾及什么身份不身份了。连陆爷都能杀。”
“那就让夫人决定吧。”海叔叹气,准备去请示余岚。
雷火堂的手下在这时传来消息,汇报说那名护士忽然浑身长疙瘩,像是过敏之类的病症,问雷堂主该怎么处置。
“过敏?”雷堂主皱眉,“找医生给她瞧瞧。她是重要人证,暂时不能有事。”
傅令元敏感地留了个心思。
…………
酒店里。
小雅回到房间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的香水丢掉,决定以后不再用这个牌子,然后马上去洗澡,再换了干净衣服,不让自己身、上留下一丁半点那种香水的气味,甚至考虑,要不要去现买一瓶新的香水,换个味道?
想到万一不小心再和陆少骢碰上面,小雅放弃了念头,认为还是不要有任何味道才是最安全的。
拿手机的时候,先发现有条来自陆少骢的安抚消息:“小雅嫂子,抱歉,是不是吓到你了?不用担心,我妈这边没问题的,她只是以为我像雪姨说的那样去和外面不三不四的女人厮混。并且我也已经找借口和她解释清楚,她一向最相信我,完全没怀疑。”
小雅在此期间自己也细细想过一遍,一来在回来之前与余岚的接触中,余岚待她的态度并无差别。
二来,单凭一点普通的香水味儿,确实并不会那么容易地联想到她身、上。
现在陆少骢这等于再给她下了一定心丸,算是放了心,中规中矩地回复了“谢谢小爷”,并提醒他删除消息记录。
紧接着,小雅又发现邮箱里进来一份新邮件。和以前一样,是孟欢叫她去见面。
因为刚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孟欢找她也算理所当然,小雅倒没有多怀疑。正好她已经将自己拾掇一遍,何况傅令元人也还没回来,她便重新出门准备前往医院。
赵十三捂着肚子向小雅请假:“雅小姐,我晚上可能吃错了东西,我另外找个兄弟保护你。”
小雅心头一动,忙道:“十三哥,没关系的,你不舒、服就不要勉强,赶紧去看个医生开点药吃。反正医院就在隔壁,几步路而已。我过去也只是为了陪傅先生,不用再找人也没关系。”
赵十三犹豫,像在顾虑什么,但因为肚子难受,最终非常随意地点头:“谢谢雅小姐谅解!”
说完就着急往洗手间的方向跑,一溜烟消失没影。
…………
医院。
余岚怎么可能明确地做这种决定?
“凶手的调查早就决定交给你们负责,你们觉得怎样合适,就怎样,我都能配合。”
推是又推了回来,不过她的态度已相当了然。
雷堂主马上就去做。
王雪琴的病房里在三更半夜上演了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哭二闹三上吊。
“老爷,你在天之灵全都看得清清楚楚了吧?他们全都联手欺负我!要抓我去当替死鬼!哎哟喂,老爷啊,我跟了你十多年,我待老爷是怎样的心意可是明月可昭天地可鉴!这群人居然诬蔑我是害死你的凶手?”
边哭闹,她没忘记充分利用之前被陆少骢踹的那一脚,捂着心口咳了咳,虚弱地快要死掉的样子,再度抬起手臂伸向半空:“老爷,如果要我去陪我,我是二话不说心甘情愿的。可让我背锅,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老爷啊,呜呜呜呜,我的命怎么那么苦……”
眼角余光瞥见雷火堂的手下要靠近,王雪琴一秒钟转移方向,抬起另外一只手里的水果刀:“你们敢过来,就休怪我对你们不客气!”
话音尚未完全落下,便被雷堂主一招抢过了刀子。
见状,王雪琴双眼一闭,倒在床上假装昏迷。
雷堂主喊手下抬她走。。
王雪琴立马又睁眼,趴在床上死死抓住床头。
雷堂主便又喊手下把床一起抬走。
王雪琴崩溃了,忽然一蹦而起,直接一巴掌盖上雷堂主的脸,然后双手叉腰:“我是陆爷的女人,你们连陆爷的女人都敢碰哈?”
“看来你们这群人老早就觊觎我的美色,以为陆爷现在死了,就能对我为所Yu为是么?”
在场的人:“……”
海叔最终站出来说公道话:“三姨太,如果你是冤枉的,嘴上喊喊,我们没办法,总得证明你自己。”
“你们冤枉我是凶手,难道就不是靠别人嘴上喊喊的?”王雪琴反唇相讥。因为她是站在床上的,所以此时显得比任何人都高,一瞬间竟是非常霸气的。
且讲出的话把大家给堵住了。
傅令元不禁眯眸。
然,王雪琴这维持不过一秒钟,便又恢复成泼妇气质,坐回到床上哭喊:“老爷老爷老爷哟……”
然后交替上林黛玉般的模样:“咳咳咳咳咳咳……”
雷堂主岂是会被她胡搅蛮缠绕过的人:“三姨太,你拿不出证明自己的清白的证据,就由我们来邦你。”
“谁说没有?”王雪琴提出要求,“拎那名护士来见我,我当年和她对质。”
雷堂主看了看傅令元和海叔,征询他们的意见。
傅令元和海叔都赞同。
雷堂主便喊手下去带人。
手下却是汇报:“那个护士过敏得很严重,昏迷不醒。”
急于给自己洗清罪名的王雪琴见缝插针:“是不是有人要对那个护士杀人灭口?”
雷堂主的第一想法也如此,但转念又觉这样太明显。
“怎么回事?”他问手下了解详情,“不就一个过敏而已?”
傅令元插话问:“不是让去看医生?医生怎么说?”
“诊断结果查不出过敏源,但医生说不久前才刚有个孩子也是查不出过敏源的过敏,怀疑可能是传染。”最后手下补充,“噢,对了,那个孩子就是咱们的二少爷。”
陆少杰?
傅令元眸光轻闪,没忘记话里那番诊断结果里还有一个关键词“过敏”,几乎是一秒钟的功夫,他就有了大致的猜测。
这边雷堂主正愣怔,但也抓住了要点——那个护士和陆少杰怎么会扯上关系?
…………
几人暂时撤出王雪琴的病房,去找医生细问,确实怀疑护士是被陆少杰传染的。
这名护士虽是医院的护士,但并不负责儿科。
那么还有什么机会能让护士有机会被陆少杰传染?
“护士和孟副总有过接触。”雷堂主挑明,“如果不是护士恰好不小心被二少爷传染,根本猜不到。”
恰好传染?傅令元面上没什么特殊的表情,心下正冷笑。
果然和他料想得差不多,栽赃王雪琴果然只是个小插曲而已,大火还是烧回来了。
陆少杰的过敏症,竟还有这样一个作用?真是难为余岚了,为了撇清嫌疑,绕了一个大圈子,以这种被不经意揭露的方式嫁祸给孟欢。
“现在我们要怎么做?”雷堂主问,“护士过敏的事情保密了。孟副总应该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
海叔叹一口气没说话。
傅令元不偏不倚:“和处理三姨太一样,先把孟副总控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