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命?”郗浮薇闻言挑了挑眉,“怎么陛下已经下定决心了?”
欧阳渊水“嗯”了一声:“解缙绅虽然下狱,其言犹在帝耳之畔,大内消息,陛下有意正式册立皇长孙为太孙。”
皇长孙是太子的嫡长子,如果他成了太孙的话,那么太子的储君之位就等于多加了一道保险了。
这对于太子是件好事,对于汉王、赵王,却是不折不扣的噩耗了。
“年前解缙绅下狱,罪名据说就是‘伺上出,私现太子’。”他呷了口茶水,继续道,“你一向在山东大概不知道,永乐三年的时候,陛下打算立储,曾经召他入宫商议,那会儿陛下是想立汉王的,只是他说这个先例开不得,若是开了,往后的皇室只怕都要骨肉相残了。当时陛下脸色不太好看,他就说‘好圣孙’,陛下才见笑颜。所以去年他下狱时,汉王那边很是欢喜,有人就说陛下既然厌弃了这人,只怕也不会再在乎他的话……然而皇长孙到底是大了,不再如幼时那样得靠重臣开口提醒陛下他的存在。”
郗浮薇揣摩这话的意思,微微一笑道:“还是陛下疼爱皇长孙,否则去年亲征塞外,何以未用汉王、赵王,却唯独让皇长孙坐镇顺天府呢?”
去年皇长孙才十二岁,永乐帝与其说是让这孙子坐镇后方,倒不如说是专门磨砺他,顺带给他长资历。
栽培之意,溢于言表。
如此即使对太子不怎么喜欢,为了孙子的前途,永乐帝也只能继续让太子主持东宫了。
“如今陛下亲征已经凯旋而归,国中的大事,最被上心的就是开河。”欧阳渊水说道,“按照宫里对二王的了解,断不可能因为陛下心意已决就放弃的。只是二王毕竟是陛下的亲生骨肉,就是太子对这两个同胞弟弟也是素来爱护,有些话别说事情还没发生,即使发生了,也不是我们底下人能够说的。也只能自己小心点了。”
郗浮薇不解的问:“陛下既然都心意已决了,这会儿还要在开河上做手脚,这不是存心引陛下雷霆之怒吗?”
“陛下下旨开河,乃是为了迁都。然而就算没有迁都这回事,为了北面的战事,这运河也是该开的。”欧阳渊水解释,“毕竟海上风浪大,稍有不慎,就是船毁人亡。如果运河开不成,迁都的事情且不说,单是北面用兵的遗祸,也足够二王养贼自重,到底他们的武功是实打实的。”
虽然说永乐一朝骁勇善战的将领也不少,但不管是太子还是皇长孙,喜好都是偏于文事。
永乐帝统共就这么几个儿子,如果烽火再起,不用汉王跟赵王的话,兵权尽委外臣,怎么能放心?
总不能次次自己亲征吧?
皇长孙都要议亲了,永乐帝再老当益壮,又还能亲自冲锋陷阵几年?
“其实宫里还有个怀疑。”
“就是陛下去岁亲征带着皇长孙,如果开河之事出了岔子,估计也会让皇长孙出马,以建声势。”
“皇长孙跟着陛下的时候,安危自有陛下看顾,也还罢了。”
“如果离开陛下左右……”
欧阳渊水话没说完,但郗浮薇已经了然。
太子朱高炽在永乐帝跟前一直不是很讨喜,至少没有汉王朱高煦讨喜。
之所以入主东宫这些年,皇长孙实在功不可没。
但如果皇长孙死了呢?
永乐帝必然会勃然大怒的。
可是再生气又如何?人死不能复生。
当年太祖皇帝陛下对懿文太子何尝不是爱如珍宝,那还是嫡长子呢。
要不是懿文太子壮年而逝,凭这位的手段跟胸襟,以及年岁、排序,哪里还有永乐帝父子的事情?
懿文太子那么受朝野爱戴又得到太祖皇帝不遗余力栽培的人都能死,才十三岁的皇长孙有什么不能死的?
皇长孙是受永乐帝喜爱,然而朱高煦也是永乐帝心爱的孩子,朱高煦膝下,也有儿孙。
总不能将朱高煦弄死,给皇长孙陪葬吧?
退一步来讲,即使永乐帝盛怒之下真的这么做了,徐皇后一共才给他生了三个嫡子,太子,汉王之外,就是赵王。
赵王一向跟汉王要好。
汉王自己做不了太子,让赵王做了储君也比如今的太子好,不是吗?
郗浮薇又想到,即使开河出了岔子之后,永乐帝没打算让皇长孙去解决,汉王、赵王估计也会串联诸臣,煽风点火的将这差使推给他。
……不过老实说郗浮薇不太看好二王这种想法,永乐帝弄死侄子建文帝上台的过程虽然至今被天下人暗暗的诟病,可能力是实打实的。不然太祖皇帝在懿文太子之外尚有二十来个子嗣,孙子那就更多了,戍边也有九王,怎么就是永乐帝干翻了建文登基?
虽然古往今来不缺年老之后昏聩的君主,可永乐帝去年才亲征过,还是大胜而归,距离老糊涂还远,甚至尚在春秋鼎盛。
俩做儿子的这时候跟老爹硬顶,十成十会吃亏。
“他们要是真有那违拗的了陛下的手段,咱们兴许还不怎么要担心。”欧阳渊水似乎也是这个想法,说道,“那样他们差不多就会在朝堂、在军中斗了,问题是这二王的性.子……怎么说呢?之前上阵的时候很有些一往无前的意思,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所以不得不防……最主要的是他们已经出手过了,俗话说一步错步步错,就怕他们将错就错。”
郗浮薇听了这话,就朝他倾了倾身体,道:“你说他们已经出手过了,是说之前沈大人跟定国公遇刺的事情呢,还是徐小姐的遭遇也在其内?”
欧阳渊水说道:“之前那个刺杀当然就是汉王跟赵王的人,这个还用猜么?至于徐小姐,徐小姐怎么了?我正要顺便问你呢,徐小姐走的时候可曾提到我?”
“当然没有。”郗浮薇眯起眼,看着他,道,“你少装糊涂,徐小姐出事之后,陛下从应天府派过来接他们兄妹的内官可是跑过来哭天喊地了好一会儿的,你敢说那内官来济宁之后没跟你联系过?”
“好姐姐,宫里头的内官又不是只一个两个。”欧阳渊水笑道,“彼此之间为了在陛下跟前露脸也不是没点龃龉,你怎么知道这位来了之后是找我寒暄,而不是找机会坑我一把呢?”
郗浮薇道:“徐小姐……她那个到底怎么回事?”
见他还要东拉西扯的,板起脸,“我跟你说,徐小姐当时可是很怀疑你的,我想方设法的帮你开脱了好久,才让她打消怀疑!你这会儿还好意思瞒我?”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会过意来了。”欧阳渊水摸着下巴,“合着你也是在她出事之后立刻怀疑我了?不然为什么不跟她说清者自清,就该查上一查,就知道我是清白的了呢?”
“你清白个什么?”郗浮薇不客气的嗤笑了一声,说道,“徐小姐虽然脾气不是很好,到底养在深闺,有资格让她得罪到的人就那么几个,尤其这边还是济宁,她认识的人就更少了。这种情况下那样下手的,我思来想去,怎么都是你最可疑!”
欧阳渊水道:“你这个推断不对,如果是我下手的话,我应该直接跟徐小姐生米煮成熟饭,如此不管那位大小姐心里是怎么想的,是否愿意,总之也只能嫁给我了。就划她几道伤,对我有什么好处?倒是你,是女孩子,不好坏她清白,嗯,其实也不是不好坏,就是你估计不会,盛怒之下弄的她遍体鳞伤的,很有可能……徐小姐居然没有怀疑你吗?你肯定是在骗我吧,以她对你的厌烦,估计才醒来就怀疑你才对。”
郗浮薇道:“怀疑我?我有那能耐?”
“我肯定不觉得你有那能耐,毕竟你要是有能耐坑定国公府的大小姐,还不早就弄死闻家人了?”欧阳渊水说道,“问题是,徐小姐不是信誓旦旦的说你跟沈百户有染么?你没能耐沈百户有啊!”
“反正徐小姐觉得你最可疑。”郗浮薇见他似乎不肯告诉自己为什么那样对徐景鸳,朝后靠了靠,懒洋洋道,“之前她还在时,我倒是很给你说了些好话,如今人走了,路上会不会又想起来……反正你好自为之吧!”
欧阳渊水笑着道:“你平时对我那么坏,这会儿怎么就对我这么好了?难道平时对我的坏,都是装出来的?其实你最心疼我了?嗯?”
因为室内烧的炭盆不少,暖融融的,他进门之前就脱了裘衣,露出里头一身绯红锦袍,此刻有些懒散的撑着额,斜斜的望过来,眸子明亮,面若美玉,着实叫人看着怦然心动。
但郗浮薇只是笑了笑,别说羞红了脸之类,眼都没眨一下:“大过年的,你要是这么想觉得高兴点,那就这么想吧。”
“据说女孩子都是口是心非的。”欧阳渊水闻言叹口气,道,“你叫我这么想,难道是你自己这么想吗?可我都把话说这么明白了,你怎么还是若即若离呢?”
不等郗浮薇说话,他又道,“嗯,莫非你太体贴我了,觉得自己家里出了事情之后配不上我?其实我为人没那么势利,家境都是不在意的。”
“我在意。”郗浮薇干脆的道,“我那个准未婚夫虽然与我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怨,好歹也算富甲一方。回头若是嫁个还不如他的,你叫我想想怎么咽的下这口气?”
欧阳渊水噎了噎,劝道:“你不能这么说啊,就算心里想也别这么说……说出来了多势利多庸俗?你应该说的委婉点好听点,装也装的不食人间烟火嘛!再说我怎么就不如闻羡云了?他家再有钱也不过一介商贾,我可是正儿八经的举人,前途无量!人家傅先生都劝过你的,做举人娘子进士夫人有什么不好?”
“可我对你没兴趣。”郗浮薇微笑,“所以干嘛浪费那力气?举人娘子进士夫人……让愿意做的人做去罢!”
她整理了下袖子,施施然说道,“你还有其他事情没有?没有的话快点走吧,我得去跟大人禀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