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尚夫人也不太理解丈夫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给庄老夫人贺寿:“你之前不是才说,还没下定决心选择哪一方,所以要缓一缓的吗?怎么这会儿就要大张旗鼓的给娘做寿了?如果有人在寿宴上发难……大庭广众之下,该如何是好?咱们邹家到底只是一介商贾,违抗不了那些贵人们的!”
“一直拖着也不是办法。”邹知寒目光闪烁,说道,“趁这个机会试探一下各方也好。”
尚夫人皱着眉头:“万一闹到下不了台呢?”
“陛下如今人还在北面亲征,这会儿吩咐疏浚运河,只怕不仅仅是为了日后顺天府的漕运考虑,也是为了往后北面用兵的辎重问题了。”邹知寒道,“既然如此,那么这事儿显然耽搁不得。如此,只要咱们不做的太过分,贵人们为了给陛下交代,也不会太乱来的。那些小门小户或者还有灭门之祸,咱们是济宁大族,根深蒂固,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花力气、最重要的是花功夫去栽培新的望族。”
对于这样的回答,尚夫人不是很满意,因为是将希望完全寄托在他人身上的。
邹府在济宁是强,在整个兖州府也算是有头有脸。
然而拿到庙堂之上,那就什么都不算。
贸然试探那几方的底线,在尚夫人看来,委实过于冒险了。
何况按照她对丈夫的了解,邹知寒原也不是这样天真的人。
尚夫人心里起了疑虑,只是试探了几次,都没抓到实质性的破绽,也只能按捺下来,顺着邹知寒的意思,着手预备寿宴的事情。
夫妇俩的这些交谈,连庄老夫人都不得而知,遑论是邹府的其他人了。
对于芬芷楼来说,这个寿宴最直观的影响,就是尚夫人又要给女儿们告假了。
因为邹府立足济宁多年,在兖州府上下可以说是人脉广阔,得知要给庄老夫人贺寿,远亲近邻这会儿就有赶上门来道贺的。
有些人还带了自家年幼的子女,男孩子也还罢了,女孩子的话,尚夫人跟庄老夫人总也要叫自家女孩子出去招呼一下,以示友好,也是给邹琼若她们磨砺一下人情世故。
这样自然是上不成课了。
芬芷楼一时间倒是清闲的很,姚氏母女于是搬了两把玫瑰椅到院子里晒太阳,顺便做点针线。
傅绰仙跟郗浮薇左右无事,就也拿了点活计过去凑热闹。
“姚姑姑的手艺可真好!”她们两个都是被捧在手心里过的,琴棋书画信手拈来,这女红还真没认真琢磨过,这会儿做起来不免笨手笨脚的,还时常扎到自己,姚氏虽然不怎么说话,也有点看不下去了,到底出声指点了几回。
此举倒让本来心思在闲聊上的傅绰仙跟郗浮薇注意到了她手里的绣品,是一副苍松白鹿图,绣的惟妙惟肖,入木三分,尤其是白鹿一双眸子,顾盼有神,栩栩如生,似乎随时会从绢布上走下来一样。
两人不免赞叹,“我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精湛的绣技……这是给老夫人的吗?”
姚氏有点羞涩的笑了笑,倒是姚灼素,大概因为年纪仿佛,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又觉得傅绰仙跟郗浮薇都不是那种盛气凌人的人,胆子大了很多,闻言抿嘴道:“是呢,我们母女千里迢迢而来,身无长物,也只能这样讨个巧,以示对老夫人的感激了!”
“这话说的,咱们这四个人,不管之前如何,这会儿谁在寿礼上头能不讨巧?”傅绰仙笑吟吟的说道,“姚妹妹,你这绣品看起来跟姚姑姑如出一辙,想是姚姑姑手把手教的?”
姚灼素将手里的绣品迎风抖了抖,笑道:“我手笨,娘这会儿还不敢叫我绣大件,不过是拿点边角料练手。”
郗浮薇道:“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我再拿针,都是糟蹋东西了。”
“沈姐姐可千万别这么说!”姚灼素忙道,“其实我们母女早先女红也不怎么样,还是我爹去后,族人因为我只是女孩子,将我们母女赶打出门,为了生计,只能做些绣品去卖。只是这世道谁家女子还不会几手绣活?若不下点功夫,压根就卖不出去。所以没日没夜的琢磨……我娘的眼睛这会儿还有些不好,就是当初累坏了。”
于是话题顺理成章的转成了对姚氏的嘘寒问暖。
接下来两天,郗浮薇还是每日下去跟姚氏母女晒着太阳做些针黹,傅绰仙却没露面,伺候她的红芝说:“傅先生告了假,回傅家去了。”
郗浮薇关切问:“傅姐姐是趁这两日女学停课,回去看看家里人呢,还是家里有什么事情?”
红芝摇头道:“奴婢不知道,傅先生走的时候没跟奴婢说。”
但想了想,又说,“没听门子说傅家送了什么消息来给傅先生,想来应该是回去探亲吧?”
这话倒是提醒了郗浮薇,她在济宁也是号称有亲戚的,就是沈窃蓝扮演的族兄。姚氏母女是远道而来,在本地除了庄老夫人之外没什么亲戚故旧,女学停了课,就在芬芷楼里待着也还罢了,如今傅绰仙都回去看望家里人了,自己要是还无动于衷,岂不是引人怀疑吗?
于是次日也出了邹府,去僻巷深处找沈窃蓝。
这次沈窃蓝在正堂见了她,照面之后,郗浮薇有点惊疑不定的打量了他几眼,才上前见礼,是察觉到他通身气势又强盛了几分。
不是那种升官晋级之后的威严,而是杀过人,而且杀了不是一个两个人之后,自然而然有的煞气。
这种变化搁郗浮璀跟郗宗旺还在时她肯定不能分辨,但从东昌府辗转来兖州府的路上,郗浮薇自己手里也不是没见过血,却是一眼认了出来。
“看来最近的山东很不平静。”郗浮薇心里想着,跟沈窃蓝解释,“邹府要办寿宴,小姐们须得招呼提前登门的客人们,所以俱告了假。那傅绰仙傅先生已经回去看望家里人了,我想着我要是不过来走一趟, 只怕人家要起疑心。”
沈窃蓝不置可否的问:“你最近如何?”
郗浮薇绝对不会把这话理解成关心的,自动就当成“最近任务有没有什么进展”来听了,抿了抿嘴,说道:“那傅绰仙应该是误打误撞在这时候进入邹府的。”
她低声说了自己的推测,见沈窃蓝只是静静听着,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看不出来喜怒,心头就涌上来一股无力感,问起郗矫,“我侄子近来如何?”
沈窃蓝不在意的说:“最近没问,应该没什么大事儿,不然底下人会禀告的。”
郗浮薇顿时觉得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下不得:“你当初不是信誓旦旦的说会好好护着我侄子,让我只管在邹府放心做事?如今怎么问都没问?!”
“你在邹府这么久了,成果也才这么点。”沈窃蓝闻言就冷笑了一声,说道,“我手里多少事情,简直都快把你给忘记了,难道还要专门花心思盯着你那侄子不成?”
这话说的郗浮薇无言以对了好一会儿,才道:“属下知错。然而属下对于邹府到底是个才进府的外人,事关邹府合家未来的要事,怎么可能这么短时间就让属下知道呢?”
沈窃蓝淡然说道:“这就是你的事情了。”
又说,“倘若本官手底下人都跟你一样愚笨,本官也不要混了。”
郗浮薇低着头任他训斥,心里转着念头,就是最近有没有什么机会立点功劳之类,不说让沈窃蓝知道自己还是挺有用的,至少也是确保下郗矫的待遇。
忽听沈窃蓝说:“邹府寿宴,正有件事情要交给你。”
她顿时来了精神:“大人请说!”
“定国公的胞妹徐小姐很可能会前往,还有就是工部尚书的爱女宋小姐。”沈窃蓝说这话的时候神色不动,眼底却闪过了一抹厌烦,“如果这两位到了寿宴上,你多照顾点。”
顿了顿道,“尤其是宋小姐,这位小姐据说比较天真无邪,不太懂得事情的轻重缓急。到时候有什么风波之类,你看着处置,总之不要让她们的名节受到损坏。”
郗浮薇听的吃了一惊,说道:“定国公府的小姐!还有工部尚书的小姐?这两位何等身份,怎么会来济宁,还一块儿去给邹府的老夫人道贺?!”
沈窃蓝没什么表情的说道:“你只管做事就好。”
其他的,就别打听了!
郗浮薇听出言外之意,虽然心中还是疑虑重重,却也没再问下去,低头道:“属下知道了。”
问过沈窃蓝没其他吩咐后,也就告退了。
她出门之后正要离开,却见一个青衣小厮立在回廊转弯处跟她招手。
“可是有什么吩咐?”郗浮薇疑惑的走过去,跟着他转到屋子后面的僻静角落里,谨慎的问,又发现,“尊驾好像不是之前伺候大人的那位?”
其实她之前也没太注意沈窃蓝的近侍,但到底碰见过一两回,还有点印象。
“那位因为一些事情已经回去应天府了。”小厮朝她露齿一笑,说道,“小的本来是卫所里替补的,承蒙百户大人看重,如今跟在大人左右跑个腿。”
郗浮薇隐约揣测之前那个小厮可能做错了事情,但具体做错了什么事情,她就不知道了,也不想知道,此刻闻言只是笑了笑,也不多嘴:“你要我过来这儿,不知道是?”
“有些事情郗小姐可能不知道,所以我给您说一说。”小厮也笑,低声道,“您可知道定国公府的小姐,还有宋小姐,何以会去邹府赴宴?”
见郗浮薇摇头,他嘴角笑容越发浓郁,“说来说去,其实跟郗小姐您脱不开干系!”
“我?”郗浮薇吓了一跳,“你这话说的可是奇怪了,我从来不曾认识这样尊贵的小姐!”
“然而这两位小姐对郗小姐可是神交已久。”小厮也不兜圈子,直截了当的说了宋家跟沈家有意结亲、宋稼娘本身对沈窃蓝也很有意思,无奈因着老仆送东西过来时撞见郗浮薇所以生出疑心的事情,“本来宋尚书深明大义,一直劝着宋小姐莫要嫉妒的,宋小姐经过规劝,也觉得不该胡乱怀疑郗小姐你!可是徐小姐到了之后,却不由分说的认为郗小姐定然不安好心,八成是要兜搭百户大人的!这不,说是去邹府赴宴,贺老夫人的寿,实际上,却是冲着您去的!”
郗浮薇:“………………………………………………!!!”
她冷静半晌,才问,“那沈大人方才要我好生照顾着点这两位小姐?”
该不会是让她任凭磋磨出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