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何故惊动老夫人?”郗浮薇心头转着念头,试探着问引路的管事。
那管事朝她歉意的笑了笑,说道:“奴婢也不知道。”
这话摆明了是搪塞,郗浮薇正有些失望,管事却又说,“夫人是觉得您的才学品貌都足以胜任敝府西席的。”
这就是说,尚夫人是已经被自己上次过来应聘时说的话说服了的?
郗浮薇不禁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运气不好,误打误撞的卷进邹府婆媳争斗里去了?
毕竟庄老夫人都多少年不管事儿了,要是尚夫人还在迟疑要不要聘请自己,兴许还是人家婆媳情深,做婆婆的看出儿媳妇的烦恼,主动帮忙分忧。
可是尚夫人既然已经做出决定,庄老夫人按照道理就不该再插手了啊?
她这么想着,颇为忐忑的跟着管事进了屋。
这间屋子比之前尚夫人接待她的那边要更宽敞些,陈设布局却是大同小异,就是中规中矩的大户人家。
上首坐着的庄老夫人,算算年纪也是六十岁的人了,双鬓隐约可见华发,但衣着鲜亮、钗环精致,看的出来,年轻时候想必也是位美人,而且是讲究的美人,哪怕上了年纪,青春不在,却也仔细收拾过。
郗浮薇总觉得这样的人最难相处,此刻不禁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上前一礼,恭敬道:“见过老夫人!”
“不必客气,还请坐下来说话。”她为了礼节以及这会儿是在人家庄老夫人地盘上的缘故,对这位老夫人只是匆匆一瞥,不敢细看,庄老夫人自恃辈分,却是肆无忌惮的将她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这才笑着说,“今日冒昧请姑娘前来,得罪之处,还请姑娘莫要跟我老婆子计较!”
郗浮薇小心翼翼的道:“老夫人这话真是折煞我了!”
两人你来我往的寒暄了一阵,郗浮薇看气氛也差不多了,正想着庄老夫人要什么时候才切入正题,哪知庄老夫人就说:“不知道沈姑娘对咱们家几个丫头,可还看得上眼吗?”
这话怎么听着就是要敲定自己来邹府做西席的事情了呢?
郗浮薇有点不敢相信,迅速思索了下,才说:“府上素有令名,诸位小姐虽然只是惊鸿一瞥,然而个个都是玉雪可爱又蕙质兰心的。如此良才美玉,试问天下但凡有欲为人师者,谁能不喜欢呢?甚至可以说是求之不得了。”
庄老夫人闻言,满意的笑了笑,说道:“那么几个孩子就请沈先生多多照顾了!”
她改了口,四周下人也纷纷上来称呼“先生”,算是定下了西席之份。
郗浮薇对这情况感到一头雾水,但不管怎么说,进入邹府的任务总算是完成了!
为防夜长梦多,她甚至都没回去沈窃蓝那边收拾行李……本来她带着郗矫诈死逃出,除了随身带着的银票之类外,也没带其他什么东西,落脚沈窃蓝如今的住处,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原也没什么要紧东西在那边。
这会儿生怕回去的功夫事情又有变化,所以恨不得立刻去邹府给几位小姐设的学堂里去讲上几课,哪里还肯离开邹府半步?
于是半晌后,郗浮薇被带到了后院西南角上的一座独门小院。
这小院院门上挂着牌匾,上书“芬芷楼”。
推门进去是个不大但假山水池草木花卉一应俱全的庭院,这季节虽然透着萧条,但打扫的纤尘不染,足见邹家对女先生的重视。
穿过这庭院,一株两人合抱的女贞树在这时候依旧枝繁叶茂,将两层的小楼遮了小半。
郗浮薇抬头看了眼阳台,恰好瞥见一角水红衣角一闪而过,丫鬟引她入内,就听到一阵脚步声正不疾不徐的走下来。
丫鬟就说:“想是傅先生。”
片刻后楼梯口出来一个十五六岁年纪的女孩子,修眉俊眼,娟秀白嫩,穿着八成新的鹅黄窄袖短襦,外罩着浅紫绣缠枝桃花半臂,拖了条水红留仙裙,一面走出来,一面笑着问:“英娘,这位姑娘是?”
“这是东家新聘请的沈先生。”丫鬟英娘道,“沈先生饱读诗书,夫人跟老夫人都很赞赏。”
又给郗浮薇介绍,“这位傅先生,是东家前些日子聘请的西席,擅长音律,一曲《高山流水》,令夫人当场击掌而赞,说是有国手的资质呢!”
“沈妹妹可别听英娘的!”傅先生打量了下郗浮薇的穿戴,目光在她发间一只精巧的银蝴蝶上稍稍停顿了下,继而笑道,“什么国手不国手的……尚夫人拿我打趣呢,她偏爱拿这个取笑我。”
又说,“我闺名绰仙,今年一十有六,早先爹爹在时,家里略有些产业,故而给兄弟请了老师,我也跟着学了几手。后来爹爹去世,兄弟们敦厚归敦厚,皆不擅经营,家道中落,难以为继。正好听说邹府要请女先生,就斗胆前来一试,尚夫人心慈,念在邹家几位小姐年岁尚幼、还不需要真正高明的老师的份上,却是让我过了关。”
她的家境,从身上穿戴的衣裙料子不坏却明显旧的有点褪色就可以看出来,不过傅绰仙叙述之际神态自若,丝毫没有窘迫羞愧之色,这种坦然又透着真诚的态度,落落大方之余,使人不自禁的生出好感来。
只是郗浮薇先在郗矫被绑的事情上汲取了教训,又听沈窃蓝说这傅绰仙的来路,锦衣卫都尚未摸清,先入为主的对她有了怀疑。
如今对傅绰仙笑脸相迎,甜甜的喊着“傅姐姐”,也自报家门说起自己伪装的身世,心里却是满满的戒备。
丫鬟英娘是庄老夫人跟前的人,只是负责带郗浮薇过来。
此刻看郗浮薇已经跟傅绰仙搭上话了,就觑了个机会,笑着告退,说是要去给庄老夫人回话,又说:“先生跟前都是有人伺候的,等会儿就有管事带过来给沈先生挑选。”
郗浮薇连忙道谢,又执意送了英娘几步,悄悄塞了一个荷包给她。
荷包里也就几文铜钱,毕竟她如今可是落魄了的富家女,拿多了反倒惹人怀疑了。
再回到芬芷楼的时候,傅绰仙已经亲自沏了壶茶在等她了,见她进来,就招呼道:“来尝尝我的手艺……茶叶是尚夫人送来的,我这样的俗人虽然从来分不出茶叶的好坏,然而闻着这香味也知道必然是好的。”
她这话虽然有故意讨好东家的用意,不过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郗浮薇笑着道了谢,接过茶盏,却没喝,而是放到旁边,将双手摆在膝头,微微倾身,露出恭敬与忐忑之色,细声道:“傅姐姐,我初来乍到,还不怎么清楚邹家的规矩,未知姐姐能不能给小妹说道一二?”
“这等小事,妹妹何必如此郑重?倒是显得生分了!”傅绰仙闻言忙道,“咱们边喝茶边说道就是!”
她整理了下思绪,就爽快的告诉其郗浮薇,自己在邹府这两日搜集到的消息了,“邹家老家主跟庄老夫人统共三女一子,邹家主是幼子,上头三个姐姐都已出阁,而且早些年因为种种缘故,皆已过世!”
“邹家主所娶的尚夫人,也就是如今邹家的当家主母,乃是应天府人氏,里里外外都说尚夫人来头不小,只是这位夫人为人低调,从来不炫耀娘家的权势地位什么……所以邹家上下,也不爱细说此事,只说夫人出身大家,因缘巧合才远嫁兖州。”
“说起来邹家上下之所以对这位夫人心服口服,却也不仅仅是因为夫人的出身,更因为夫人贤良淑德,宽容大度,非但将偌大府邸打理的井井有条,让邹家主全没后顾之忧,更把一干庶出女儿,当做亲生骨肉似的疼爱教养!”
她微笑道,“沈妹妹想必也是见过咱们那几位女弟子了吧?单从穿戴打扮还有跟尚夫人的亲热程度来看,是不是难以区分嫡庶?盖因尚夫人对她们一般无二,个个都跟她亲生的也似!”
郗浮薇赞叹道:“邹家主真是好福气,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谁说不是呢?”傅绰仙笑道,“我专门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这府里的大小姐、五小姐还有邹一昂公子,乃是尚夫人嫡出!至于其他的小姐们,却都是姬妾所出了。”
又说,“五小姐就是咱们弟子里年纪最长的邹琼若,她上头的四位小姐,要么已经出阁,要么已经夭折。”
她沉吟了下,看了看四周无人,就凑到郗浮薇跟前,低声道,“尚夫人教女有方,几位小姐都不是难相处的。要说咱们日后要担心的啊……却是那位公子!”
“听姐姐的话中之意,邹家如今只一昂公子一位男嗣?”郗浮薇就问,“那么就是邹家未来的家主了?这样紧要的身份,按说……不是应该严加调教的么?怎么需要咱们特别担心呢?”
她心想那天尚夫人对着这儿子一口一个“不学无术”的,可见这位邹家少主的课业不怎么样……这可是奇怪了,要是邹家子嗣兴旺,放任邹一昂懈怠功课也还罢了。
可是邹家如今就他一个男嗣,再怎么疼到骨子里,也不至于糊涂的不好好管教吧?
尤其尚夫人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种不问青红皂白溺爱孩子的人?
“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傅绰仙笑了笑,轻声道,“邹家主跟尚夫人还有姬妾其实生过好几个男嗣的,然而全部夭折了,如今就剩了一昂公子这么一个,别说老夫人宠的跟什么似的,就是邹家主跟尚夫人,面上不以为然,心里多少也有点心惊胆战,唯恐他有个什么闪失……这不就没法子严厉?”
郗浮薇道:“原来如此……真是多谢姐姐提点了!”
“这些都是稍加打听就能知道的,可当不得你谢。”傅绰仙谦逊道,“也是我占了早来几日的便宜。”
她又热心的给郗浮薇说了邹家一些有头有脸、不好得罪的下人,末了估计了下时间,道,“管事应该快带人过来给你挑了,邹家对咱们极好,专门安排了贴身丫鬟……我的那个,方才叫我打出去做事儿了,等下回来了再给妹妹你见礼。”
郗浮薇嘴上同她说着话,心下却道:“只怕邹家对女先生好是一个,也是觉得才请来的女先生未必可靠,故而安排人贴身盯梢,好找出破绽吧?”
这一点对她却是很不利,得想个法子解决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