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再说话,车子里突然静下来,一会又有文秀的咳嗽声,这咳嗽声让我听得难受,我想起文秀刚才说她妈妈是死于肺癌的,肺癌是带有遗传性的——文秀还在咳着,我便害怕起来,心怕文秀的肺出了问题,像她妈妈一样,突然死掉了。
突然死掉了!
我的心猛地一震。
我突然想哭,这有点荒唐,因为我知道文秀不过是刚才着了凉,不过是小感冒,可是文秀为什么突然要告诉我她妈妈死于肺癌的事,为什么还要强调肺癌是有遗传的。
难道文秀的肺一直不好么,她的身体不好么?
我道:
“文秀!”
文秀没有回头,她只“嗯”了一声。
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有时候就是这样,你觉得你肚子里有千言万语,真正要说起来,却一句话也蹦不出嘴来。
于是我什么没有说,只伸手轻拍的她的背,文秀回头看了我一眼,眼里满含感激和温情,我那时候发现,她的嘴唇是白惨惨的,像刷了一层白色油漆,我想她身体里一定很难受。
她的惨白的嘴唇让我觉得发冷,我抖擞着说:
“你难受吗?”
她又“嗯”了一声。
我说:
“你没事的,只是感冒而已!”
说完了,我自己先觉得不解,我干嘛要说“只是感冒”,她明明就是感冒呀,说了这四个字,倒像是在用美丽的谎言安慰她一样,难道我心底里觉得她得的是别的病么?
我摇了摇头,自己也搞不懂自己,心里不安,也不知道这不安是因为林筱姗还是因为父母,或者还是因为文秀,又或者都有!
一切都似乎让我不安!
文秀又“嗯”了一声。
车子在高速上行驶了大概三个小时,我的心便在不安中挣扎了三个小时。
下了高速,接着前行了一会,拐进了一个县城里,进城的时候依稀看到“Y县欢迎你”的字样,我诧异地问文秀:
“到这里做什么?”
文秀笑而不答,我又说:
“先找家医院吧,或者找家卖衣服,先把我们身上的衣服换了也行!”
文秀仍旧不说话,继续开她的车。
不一会儿出了县城,驶入一条沥青马路,文秀终于“咯咯”笑起来,不过由于她一路咳嗽的原因,她的笑听起来又哑又涩,然而我能听出来她心里是欢畅的,她说:
“刘治,你不怕我把你卖了么?”
文秀的欢畅的声音让我的不安减缓了几分,我突然很想对她好,很想讨她欢心,那种感觉就好像突然觉得,她即将离开我一样,而且这种离开似乎不是短暂的,倒像是离开了就再也不能见了,是永远的。
不是生离,像是死别。
无论文秀为丁老做了什么,无论她要带我去哪里,无论她要对我做什么,我只想珍惜和她在一起的一分一秒。
我哭了,抽泣着,颤抖着鼻子。
文秀却笑了:
“哎哟哟,一个大男人,突然哭什么?”
我的情绪失去控制了,我说:
“文秀,不,秀儿,你不会死的。”
我越是这样说,越是心里难受,越是哭得出格,像一个孩子丢了心爱的娃娃一样。
文秀哭笑不得:
“你在瞎说什么呢?”
又嗔道:
“怎么就还咒起我死来了呢,你的脑袋里在胡思乱想什么?”
我被她这么一说,突然清醒了,很奇怪,文秀很明显不过是感冒了而已!
我今天还真是能想象,刚幻想了一段时光倒流,与文秀重新恋爱的故事,又因为文秀的一句她妈妈死于肺癌,又把文秀的感冒往肺癌上去套,弄得自己有与她死别的伤感。
我摇了摇头,想笑,又突然笑不出来,我脑前似乎有东西闪过,似乎有一种熟悉感,如同以前发生过一样——但我记不起来了。
我自言自语道:
“这里来过的!”
文秀猛得转过头来,眼睛发亮,几乎要看到我眼睛里来:
“你想起来了?”
我被她吓了一大跳,嗫嚅道:
“想,想起什么?”
文秀似乎有点失望,眼睛黯淡下去了,又掉转头去。
车子再行一阵,又从沥青路拐进了一条土路,因为下了雨,路面泥泞,车子有几分颠簸,再前行了大概几里路,到了一个岔路口,文秀把方向盘往右一拐,拐进了一条更窄的土路,这土路像是乡下人自己用锄头开垦出来的,大概只能通行一辆小轿车,如果碰到两辆车对向行驶的情况,恐怕只能委屈其中一辆倒着开回去,路的一旁是山,长满了高树,树叶长成了网,铺在路面上空,这雨天里本来天色就黯淡,被树叶又遮掉一半的光,大有暗无天日的错觉,高树下是碧绿的灌木丛,一蓬一蓬地往前延伸。
路是弯曲的,车子蜿蜒前行,我越来越觉得奇怪,不知道文秀究竟要带我到哪里去。
车子大概又前行了半小时,前方的路豁然变宽了,天也变得明亮起来,似乎刚才车子是在山边上穿行,现在穿了出来,进了一块山谷,路的两边是连绵不绝的水田,水稻正长得翠绿,从车窗里朝远方看去,似乎整个世界都被熏成了绿色,我不禁道:
“好美!”
文秀听了我的话,转过头来朝我笑了笑,没有说话,又咳嗽了两声,她似乎没有力气说话。
车子在碧绿的田里弯弯曲曲地前行了十来分钟,有几户人家的房子在前面显现出来,近了一看,都是红砖堆砌成的二层小楼,楼房建成一个规则的矩形,只有二楼有一块凸出来的平台,大概是一个阳台,因为房子外面没有贴瓷砖,整栋楼看起来便是红彤彤的,如染了血一般鲜艳,这样的房子大概有十来栋,围在一起,成了一个品字式的院落。
文秀在院落前头的一块空地里把车子停了下来,冲我笑着说:
“刘大公子,到喽。”她似乎很高兴。
我禁不住问:
“这是哪,如世外桃源一般。”
文秀说:
“你下车,跟我走就知道了,反正卖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