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觉得眼前一黑,仿佛到了一个暗黑无比的山洞里,这种黑是彻底可怖的,像浓墨,堵在眼前,堵在心里。
我在山洞里走着,慢慢地沉重地无知觉地往前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眼前一亮,原来山洞到了出口,呈现出的是一个广袤而陌生的湛蓝的天空,天空下的房子简朴而让人觉得宁静。
我这时候的心情愉悦起来,似乎把身体里的一切烦恼与负担抽出去了,身子没有了重量,竟然轻盈地飞起来了,飘到半空中,见到绿的树,郁郁葱葱的,红黄的花,一蓬一蓬地蔓延,忙绿的人,来回匆匆,像搬家的蚂蚁。
我没有去理会他们,我大概长了翅膀,挨着白云往前飞,又不知道飞了多久,到了一片树林的上空,听得有流水的声音,这声音清脆而优美,如同笙箫琴瑟一同奏出来的的欢畅的曲子,我忍不住要下去看一看。
只见林子里露出一条宛转曲折的小河,河水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我顺着河流往下飘,看到一个椭圆形的水潭子,水潭里汪着乌青的一潭水。
潭边的石头上坐着一个小男孩,十来岁左右,白而瘦削的脸蛋,一双漆黑发亮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瞪着水潭子。
我从半空里飘下来,落在小男孩的身边,好奇地问他在做什么。
小男孩似乎没有听见我说话,依旧目不转睛地瞪着水潭子。
我朝他的目光看过去,只看得见潭底下蜷曲着碧绿的水草一根一根地随着水流轻轻摇动,其他似乎什么也没有。
我在小男孩身边坐下来,陪着他一起看着水潭,一直到太阳西下,小男孩站起身来,拍拍屁股离开了。
第二天我又不知不觉地飘到了水潭边上,小男孩已经坐在那里,和昨天一样,一动不动地看着水潭,我也坐下来,陪着他一直到太阳西下,他离开,我也离开。
第三天依旧如此。
这样日复一日,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时日,我们就这样看着水潭发呆,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问他:
“你到底在看什么?”
他没有回答,连头也没抬一下,我又问了一遍,依旧如此。
我这时候心里一震,突然意识到,小男孩大概一直没有觉察到我的存在,或者说,他根本就不能察觉到我。
莫非……
我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轻轻地拍出去,落在小男孩肩膀上。
果不其然,我的手拍到他的肩膀上,根本落不下来,我触碰不到他,因为我是透明的,如同空气一般。
我这时候心里有了可怕的意识:我已经死了,身体死了,魂魄飘到了这里。
身体不在了,只有孤零零地思想还飘零着。
我开始害怕,很害怕,开始悲痛,很悲痛,开始惋惜,很惋惜。
我想哭,然而哭不出声音,哭不出眼泪。
我拼命地伸手去触碰小男孩的身体,张牙舞爪地去抓他,声嘶力竭地呵斥他,然而没有用,任凭我如何如何,他依旧只一动不动地望着水潭发呆,。
我颓然地退到一边,蹲下去,抱着双膝,一阵一阵地哭泣。
突然,一个声音出现了。
“刘治,你下来啊!”
我“豁”地站起身来。
“刘治”,多么熟悉的一个名字,是谁呢,多么亲切,是谁呢,我一定听过的,常听的,可是我想不起来。
“刘治,你下来啊!”
那声音又响起来了,这次我听分明了,是从水潭子里传出来的,我刚要跑过去,然后我看到那小男孩站起身来了,转过身来,冲着我一笑。
那是诡异的一笑,嘴角的弧度阴森冰冷。
那笑容是对我的,原来他竟然看得见我,我刚要跑过去。
听得“扑通”一声响,小男孩已经跳进水潭子里去了,水花四溅开来,下水的地方正是他一直瞪着的地方。
我迅速跑过去,已经只看得见水面上的阵阵涟漪,小男孩却不见了,没过一会,水面归于平静,那水潭下又只有碧绿的水草在摇动。
不!
那水草深处露着一双人的眼睛,乌黑的深邃的,眼角上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那泪珠的轮廓是那样的生动,是那样的熟悉,它突然触动了我的内心深处。
我眼角的泪也跟着下来了,这滴眼泪似乎蓄积了很久,终于流出来了。
“他在流眼泪,医生,”然后我听得一个女孩的声音大声喊道,“医生,快来啊,医生,他流眼泪了。”
我睁开眼来,整个世界是朦朦胧胧的,在昏黄的灯光下摇摇欲坠。
“醒了,他真得醒了,天啊,他醒了。”女孩子带着哭腔喊道。
摇摇欲坠的世界里出现了白色的天花板、我身上的各种管子、以及一个女孩的轮廓,从模糊到清晰。
“林筱姗。”我轻声地叫道。
“是我,是我,你还认得我。”她拼命地点头,睫毛跟着身体一起颤动,眼角的泪如雨一般地滴落。
“我怎么了?”
她不说话,只是哭泣。
“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她依旧只是哭泣。
屋子里很快挤满了人,我的爸爸妈妈,我的七大姑八大姨,我的从小学到大学的同学,他们在灯光下晃动着他们各种形状的脑袋,哭着笑,笑着哭。
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原来这个梦一做就是两年。
说通俗点,两年前我在海上溺水,在下沉的时候林筱姗和他的父亲拼了命把我救了回来,但因为缺氧导致广泛脑损伤,心脏还跳动,呼吸还有,大脑却不能苏醒,在医院做了两年的植物人,只是说起来还真是奇妙,这两年对我来说,只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一梦两年,两年一梦。
这两年里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我一无所知。
我只知道,我醒来后,我身边的每个人像对待初生的婴儿一般照顾我,疼惜我,我很快出院了,走出院门,看到纷杂的世界,高的楼,绿的树,行走匆匆的人。
我很庆幸,我创造了奇迹,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