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早传来消息,关在知府大牢的朱大人死了,服毒而死,是自尽还是他杀无从得知,这一桩惊天的贪污案也只能暂且告一段落。
南谨轩从狩猎场那里得知,朱大人和江北侯不止一日出现过,还有人看到他们走到一起说话,只是说了没几句话便不欢而散,再后来江北侯便发生了意外。狩猎场的场主让下头的人都闭紧嘴巴,不要惹祸上身,这次若不是南谨轩使了些非正常的手段,也是从场主嘴里得不到他想知道的消息。
既然确定了朱大人和江北侯有所交集,之后的事便好查许多,毕竟两人都不是习惯单独行动的人,出门总有车夫和随行的小厮侍卫,顺藤摸瓜地得知许多原先遗漏的事,只要撬开了一张嘴,之后的事便简单许多。
谁都没想到江北侯这样一个保守懦弱的人竟然会藏了一份账册,无人得知他是从哪里得来的,毕竟如今两人都已经死了,死无对证,但是南谨轩翻开账册便知道这是朱大人贪污的罪证,若是早些发现这本账册,也许便能撬开朱大人的嘴了。
南谨轩将这份账册送去了楚御烽那边,素来儒雅的三皇子当场砸了杯子,他实在没想到朱光虎居然如此鱼肉百姓,从百姓身上欺压出的苛捐杂税,转而送往京城,账册的末尾处写了几个名字,或许南谨轩并不熟悉,但是楚御烽一眼便认出来,那三人都是楚思渊的心腹。
这本账册的真伪,楚御烽自然会派人查明,但是单是他所看到的,十有八九是真的,楚御烽只觉气血翻腾,他那么信任的五弟,真的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做这样的事,明知他最恨有人苛待百姓,明知他最恨贪官污吏,他这个从小跟在他身边的弟弟却做出这样的事。
然而,最让他痛心的是文习凛毫无顾忌的一番话:
“五殿下一直都跟在你身边,就算这些事曝光了,到时候首当其冲成为箭靶子的人也定然是你,不会是他。毕竟,这么多年以来,他只是个毫无主见的五皇子,没有你这个三哥,他就什么都不是。”
有时候,身边有几个不怕事的人,真是件让人难堪的事。前有南谨轩不怕死地搜罗证据,后有文习凛不怕死地坦白直谏,他还真是无可奈何。
睿武帝曾对他说过:“为君者,端的是海纳百川的胸怀,你不可能踏遍天下,所以你需要许多人替你看遍这个天下,将所见所闻悉数坦言,只有如此,你才能有最客观的决断。”
楚御烽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这一次的江北之行让他迅速成长起来了,他从小学着治国之道,御下之方,但是在京城时他高高在上的皇子身份让他太过顺利,只有实践才能让他那些纸上谈兵成为有血有肉的经验。
他的温润内敛了不少,不再是一个温和毫无杀伤力的皇子了,而是一个会露出几分霸气让人不得不听从的上位者,他骨子里的多情和善良并未消失,只是被包裹在冷峻之下,人们看到更多的是上位者的霸气。
兴许,这也是睿武帝希望看到的,他是个睿智的帝王,他知道自己最心爱的儿子会成为好皇帝,只是……这个儿子需要更多的磨练,让他更坚强,让他能坦然地面对各种背叛和质疑。
她的三哥在蜕变,这是楚遥远远地看着楚御烽独自一人立在长廊上时的感受。
“小七?”大概是楚遥的目光太过灼热,楚御烽立刻就察觉到了,精光转过,看到楚遥,便散去寒意,朝她笑了笑。
楚遥同样回以微笑,莲步轻移,走到他身边。
“三哥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这是赏花呢?”楚遥说完,也忍不住掩嘴轻笑,实在是他们所站的位置真看不到什么美景。
“要是我们能一直像以前一样,该有多好。”楚遥,是唯一一个能让楚御烽毫无设防的人,即使面对他的父皇母后,他都存了几分谨慎,和他们说话总会在心中过上一遍,就怕自己不够得体。
“只有长大,我们才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才能靠自己得到想要的。”楚遥学着三哥的样子,微闭双眸,负手而立。
楚御烽长叹一声,是了,年幼时他急急地想长大,想像父皇那样出色,能立在大凌的地图前指点江山,浑然天成的霸气让儿时的他崇拜不已。
“小七也有想要的东西么?”楚御烽睁开眼睛,偏头望着身边的妹妹,不过一年的时间,她的容貌又长开了些,他从没想过她会这么早嫁人,还是嫁给一个没落世家的庶子,可是看着她,似乎过得舒心,他也就放心了。
“我想要盛世安稳,想和夫君执手一生,想我关心的人都能过得好。”楚遥说这些话时,面上的郑重其事完全不像一个十六岁的少女,看得楚御烽微微一愣,她并不转头,继续说道,“三哥将来一定会是一个好皇帝。”
这样的她,竟和父皇有种说不出来的相像,就像儿时的他看着父皇立在屏风一样的地图边上,告诉他将来要让这个国家的百姓过上富足的日子,再不受战火纷扰,只安稳过日子便好。
“父皇说过,每个人都有一些过不去的坎,看起来布满荆棘,但是只要奋力一跨,你也许会发现所谓的坎不过如此。我们都有太多的无可奈何,也有太多求而不得的东西,没有人能依附着别人而活,谁都不行。”说到这里,楚遥才认真地转过身来看向她温柔的兄长,“三哥有想要做到的事,五哥也是一样,如是目的相同那便一起走,若是无法苟同,分道扬镳便是了。”
楚御烽惊讶地望着自己的妹妹,是旁观者清么?他对五弟复杂的心情,连小七都发现了么,果然……他真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
“三哥不是藏不住心事,而是在小七面前,不愿藏。”楚遥忽然靠近楚御烽,伸手抱紧他,有时候语言是苍白的,能给人带去力量的,唯有拥抱。
南谨轩和文习凛站在远处,遥遥望着那一对兄妹。
“也只有小七,才能劝得了御烽。”文习凛面冷心热,此时也是暗暗松了口气,楚御烽那家伙太重情,他也说不上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你早就怀疑五皇子了吧?”南谨轩对文习凛说话,多了几分实在。
文习凛并不回答,只是安静地望着远处那对兄妹。
有时候,沉默便是最好的回答。
得到答案的南谨轩,扬起一个不着痕迹的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