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子腾对周遭一切异常的熟悉不只是令夏侯煜明与公羊炎光感到吃惊, 就是周遭的军士亦是觉得十分惊讶。
此时, 一个装备看起来截然不同的修士突然排开重重包围的军士冲了过来, 他的神情混合着惊喜、焦灼,似乎是想迫不及待地冲到了杜子腾面前,全然顾不上回应周遭军士一声声尊敬的“何大师”。
好不容易挤到杜子腾面前,他才喘息未定、双眼放光地颤声道:“萧大师……真的是您!”
杜子腾亦是回以一笑:“何师,许久未见了。”
何以焕看到是真真正正的杜子腾站在他面前, 几乎抑制不住内心激烈沸腾的情绪, 他忍住眼中的酸涩,深深吸了一口气, 竟是肃然朝杜子腾行了一个大礼:“见过萧大师。”
这正儿八经的一礼乃是修士中下位者拜见上位者的至高礼仪,刹那间,不只是周遭围观的众兵士,漩镜二舰上的队员们亦是瞪大了眼睛:卧槽!杜宗主也太牛逼了吧!!!
而更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何姓修士参见之后不算完, 他回头一看周遭军士兀自举着手中法器原地发呆, 便怒吼道:“你们还这副模样做什么!这位是萧腾萧大师!你们还不快快拜见!”
“萧大师?哪个萧……”问话的兵士有些茫然地四下问道,却很快被身旁的战友一把捂住了嘴巴:“卧槽!你不记得了吗?那些城池大阵!!!”
“啊!是那个萧大师!!!”
“居然是萧大师!!!您真的回来了!真是太好了!”
“萧大师!您回来了不会再走了吧!”
“真是那个萧大师!我回去要给他们说, 我今天可是撞大运见到大师真人了!”
……
一时间,杜子腾周遭竟是围满了热情的兵士, 叫他一时无法脱身,在这七嘴八舌间亦难真正回答什么问题。
看到这情形,何以焕生气地道:“都瞎嚷嚷什么!你们的军规都学到哪里去了!”
这帮家伙不过刹那间,就由整肃变成一盘散沙, 又在何以焕的呵斥下,很快从散沙变成凝肃模样。
再然后,这些原来将他们团团围困的军士竟是齐齐单膝跪下,向杜子腾齐齐一礼:“见过萧大师!恭迎萧大师回百城!”
这真真正正由人海堆出来的山呼海啸叫所有漩镜舰的队员们心中一肃,十分震撼,没有想到这世上除了修真联盟之外,杜宗主还能在别的地方拥有这么高的威望,而且,他们看了看满面淡定的杜宗主,明显杜宗主在此地还有另一个马甲啊……
只是不知道,宗主到底在此界做了什么,竟叫明显是此界一方大势力都如此敬服,也不知道这位杜宗主到底还有多少这样的马甲。
很快,漩镜号上的众人又再次刷新了对于杜子腾在百城界威望值的认知。
最先收到消息赶到的当然是临海王,他们百城界诸城之王各自率军驻守一块疆域,漩镜舰有意无意间降落之地便在临海城周遭,包围他们的便是临海城之兵,何以焕本来是在军士中调用大阵协助配合的,前线那一点点波动叫他于那一刹那认出了杜子腾……临海王第一时间的知悉自然也不会例外。
看到那个相貌威严气势不凡、明显是三军之帅的修士毫不犹豫向杜子腾单膝跪下时,便是夏侯煜明心中也不由咋舌,能统率这样一支修士之军,不论个人修为如何,于权势上已是不弱了,却愿在三军之前向杜子腾屈膝……简直难以想象杜宗主到底是什么样的地位!
而很快,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功夫去惊讶了,因为来拜会的诸城之王络绎不绝,一个个在杜子腾面前无比恭敬。
在漩镜号诸人惊讶到麻木之时,杜子腾也很惊讶。
只是他惊讶的点和余人不同,其他人都在感慨前来拜会的人好多,杜子腾却知道,人不是多,而是少了。
他对于百城界影响最深的一批人——妖灵器师,除了一个何以焕,竟是一个也未见到!
最后一个抵达是一个胖子,灰头土脸满头大汗,浑身狼狈不堪,可他经过诸城之王身旁时,没有哪一个城池的主人有半分轻视之色,一个个皆是怀着十足的敬意目视他匆匆奔向杜子腾身前。
好半晌,这胖子才激动地扑通跪到杜子腾脚边:“大师!你……你可算是回来了!大家都很想你!”
杜子腾只笑骂道:“好了,起来吧。早先也没见你恭敬什么,这会儿来做什么姿态!”
张胖子呵呵一笑,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
然后他双眼放光地看着杜子腾身后的两艘漩镜舰:“大师你弄出来的玩意儿就是厉害!”
说着他竖起了大拇指:“咱们那些妖灵器师花了这么久才搞了个百城妖灵大阵,您这两艘飞行法器打残了一个阵基,差点就叫大阵功败垂成……”
杜子腾微微一笑,就此转头简单布置了下,忽略了胖子那夸奖之后嘴边的苦涩笑容,他请诸王入座之后笑着一指夏侯煜明与公羊炎光道:“方才可不是我的功能,乃是这二位,夏侯队长与公羊队长指挥若定之功。”
杜子腾都介绍了,他们二人又明白第二基地的重要性,看到杜子腾在此地的威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立即起身,向诸王见礼,若论起交际的风度,夏侯煜明、公羊炎光那可都是面面俱到的人物,与诸王中的佼佼者相比可差不了什么,二人趁机将百城妖灵大阵夸了个天花乱坠,直言方才不知内情、命悬一线、内心如何担忧,现在知道了情形之后又是如何钦佩云云。
好话谁不爱听?方才双方不知彼此身份,交手时可是半点余地都没留下,张胖子说的也是真话,一个大阵结点被打爆,明明准备得那么充分,却叫入侵者差点跑掉……哪怕此时杜子腾为双方介绍,有缓和气氛之意,诸王中难免有心绪难平之辈。
可现在夏侯煜明、公羊炎光这马屁一拍,登时令诸王觉得心胸舒畅,临海王便代表诸笑着开口道:“二位队长过奖了,方才漩镜舰的强大,我等亦是亲见,能在准备周全的百城妖灵大阵下游刃有余,放到诸界亦是罕见,说实话,若是方才继续打下去,结果如何我等可真真是心中无底,二位就不要太过自谦了!”
夏侯煜明本待再谦逊一两句,杜子腾却眉头微蹙,开口问道:“准备周全?我方才正想问,我要来之事先前并未周知大家。不知,各位严阵以待要欢迎的是哪方神仙?”
在座诸王彼此间对视一眼,面上俱是流露出激愤、羞赧与惭愧交织的神情来。
临海王苦笑着道:“大师你心如明镜,我等亦无甚好隐瞒的……”
百城界地处偏僻,而且因为历史之故,除了偶尔有一两件流入诸界之外,与界外之地打交道十分之少,本身亦没有什么天材地宝,实在没有什么吸引人注意的,否则当年王氏又怎么轻而易举地把百城界当成结交之礼交给杜子腾,要知道,整个王氏手中经营的也不过就四界而已。
因此,在百城界那些有外界消息的修士来判断,哪怕就是人族与妖族打到天翻地覆,按道理来说,也不应该牵涉什么。
可是,偏偏就在百城界诸人十分放心之时……
“斩梧盟竟是突然派兵来我们这小小的百城界,”临海王笑容中满是苦涩与自嘲:“道是新的斩梧盟誓中,妖族与我人族不共戴天,敢通妖族者人人得而诛之,我们这小小的百城界竟敢倒行逆施,研制那什么妖灵器……”
另一位石堡王亦是愤愤不平地道:“我等亦解释,妖灵器之师乃是古已有之,我百城界绝无不臣之心,可那斩梧盟的人好生霸道,竟说我们研究妖灵器就有沟连妖族之嫌……”
“唉,说来也点背,原本都说得好好的了,却偏偏叫他们看到有妖灵器师在鼓捣那个什么灵妖器……结果他们便勃然大怒,说灵妖器是邪器,认定所有的妖灵器师都有不轨之心,竟然悉数抓走说要带回盟内审判裁决。”
临海王苦笑:“不只如此,他们还在我们百城界大肆搜刮,放下话来,说下次再来要我等好生孝敬,否则便要我们百城界上下好看……”临海王语声带上几分悲凉:“当初有几位同胞要去阻击他们,最后却尽皆被谋害……我等商议之后才有方才那冒犯之举,还请萧大师见谅。”
说起当时的事情,诸王的脸上都是十分的屈辱愤怒悲凉郁闷。
妖灵器师,哪怕是后来妖族消失、妖灵器材料不足以再制造妖灵器供应全界时,也用他们的研究与实力重新赢得了全界修士的尊敬与爱戴,百城界能有今日的繁华,妖灵器师们的贡献至关重要。
可斩梧盟那帮不讲道理的家伙居然当着他们的面将妖灵器师全部绑走,简直是在打百城界所有人的脸,更是在要百城界的命!
何以焕亦在一旁苦笑:“当日,全界的妖灵器师中,唯有老夫在闭关修行,这才得以保全,便是暮大师都能未免幸免。”他顿了一顿,将诸王不好讲的、不能讲的话全盘托出:“萧大师,今日若是您不来,来的是那斩梧盟的人,说不得,我百城界再是地位微末也要倾尽全界之力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他们实在是欺人太甚,若是我等不豁出命争一把,实不知他们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这位一贯以心性良好脾气温和而闻名的妖灵器师,大抵是物伤其类,为其余妖灵器师的下落而悲凉,整个斩梧盟对妖族的态度他们是打听过消息的,如果对待妖灵器师都是这样的斩尽杀绝,那些同胞定然是凶多吉少,上一次他们抓杀妖灵器师,下一次会不会就要抓杀所有曾经用过妖灵器的人?
拼尽一切……也许是全界上下早就商议好的决定,若不是逼到绝望之境,没有人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更何况是全界的决定。
这也是刚刚为何他们收到杜子腾返回百城界的消息时,会那么激动的原因。当初王氏之人将百城界赠予杜子腾时,可是将百城界的由来说得清清楚楚,并将今后一切全部托付给了杜子腾。
而杜子腾当初离去之前令百城城灵气得以聚集,为妖灵器师们安排好后续前行之路,让整个百城界在他离去之后能越发繁华亦是百城界对他那般信任依赖原因。
如今百城界在斩梧盟手中吃这样大的亏,百城界诸人面对斩梧盟一而再、再而三的欺压,恐怕是逼到了极限才会想出集百城之力哪怕拼得玉石俱焚也再所不惜两败俱伤的法子。
如果有别的选择,谁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更何况这是整整一个界之人的共同选择,夏侯煜明与公羊炎光对视一眼,难怪他们入界之后会遭遇那样不死不休的追击。若是他们修真联盟没有萧杜二人,在遭遇到百城界这般困境时,他们又能否有这样刚烈之心?
可再如何强硬,也不能掩盖一个事实,百城界纵然能对斩梧盟再来之事强硬抵抗,可那些已经被抓走的妖灵器师……他们却是无能为力。是真正的无能为力,想救都不如从何救起,诸界如今的半壁江山都是斩梧盟的,要走出百城界去从这样庞大的势力中抢下人来,想想就叫人绝望。
但杜子腾却来了,好像天际出现曙光,百城界诸人俱是将厢房寄托在他身上。
临海王推案而起,重重跪伏在地,恳切地道:“萧大师,我百城界俱是您的,恳请您率我百城界上下救回那些同胞,叫那斩梧盟也看看,我百城界绝不是任他们欺侮的!”
“萧大师!带我们去和他们拼了!”
“萧大师!救回暮大师他们吧!”
“萧大师!请答应我们!”
杜子腾眉头一沉,面上隐隐有肃杀之色,夏侯煜明知道这位杜宗主恐怕是真的动了杀心,那些劫了妖灵器师的斩梧盟中人恐怕是真的捅了天大的娄子而不自知。
可杜子腾随即将这情绪压了下去,缓缓道:“我知道了,都起来吧。”
临海王等人迟疑地看了杜子腾的神色,却是那张胖子与杜子腾打交道最久,知道杜子腾虽然只是简单几个字,却是真的决心已下,当即起身道:“幸赖百城有萧大师!”
杜子腾摇头不语,心间依旧有些沉重,百城界当初也许只途经的一个小界,没有怎么放在心中,他们能在自己离去之后自强不息继续前行,曾经让杜子腾那么欣慰,可当时有多欣慰,现下听到斩梧盟的倒行逆施就有多愤怒。
一界民众能寻找一条前往之路是何等困难,更何况是百城界这样刚刚脱离妖灵器陋习之界,他曾经为这里的每个城市布阵,为妖灵器师们解惑……再加上此界民众从未放弃,才有了今日的百城界。
可这一切繁荣摧毁起来这般容易,需要的也许只是斩梧盟中不知是多么喽啰的小虾米几只来搅和几下,便可令所有努力前功尽弃,将繁荣的一界逼至绝境……
透过百城界,杜子腾几乎看到了诸界中正在发生的一切,为了更粗暴迅捷地掠夺利益,野蛮、血腥、暴力正在摧毁文明、繁盛,将一个个璀璨繁华的世界笼罩以黑暗蛮荒……
当动用暴力能更容易得到一切时,谁还会悉心培养、用心呵护呢?一个小世界的文明培育起来是那样耗费心神。
杜子腾眉宇间的冷冽杀意完美地沉淀到了心中,但他未出一语,只是突然问道:“他们怎么会知道妖灵器师的?”
有人开口想说什么,最后却欲言又止。
杜子腾叹了口气,知道当中必是另有隐情,他亦不再多言,只迅速道:“抓走的人,我会另想办法,为防那些人再来……”
他转头看了一眼何以焕:“那百城妖灵大阵,可是你们将当初百城的所有聚灵阵加上你们自己所制的聚妖阵集合起来而造?”
何以焕点头:“是我百城界所有妖灵器师的杰出之作。”
杜子腾迅速地朝夏侯煜明与公羊炎光吩咐道:“你们必是带着符阵师以备漩镜舰的修理之事,配合何师将大阵快速修复。”
毕竟你们自己造的孽,摊子得你们自己收拾
他瞥了夏侯煜明与公羊炎光一眼,话没说尽,但意思却是已经到了。
夏侯煜明与公羊炎光哪怕不应,虽然肚里都在吐槽:我们闯的祸……你为了看好戏不也没拦着嘛,现在收拾摊子就成我们的事儿啦!
讲真,当初杜子腾只是看到百城界的反击,想看看此地的发展如何,却是真的没有想到斩梧盟这么丧心病狂才逼得百城界如此应激地反应。
此时,他同时传音给夏侯煜明公羊炎光:“收拾好大阵之后,漩镜二舰就立即出发吧,给我在百城界周遭逡巡一下,我倒是要看看,斩梧盟里是哪家这么不要命!”
那语气中,明显是动了真火。
夏侯煜明与公羊炎光更无二话,当即领命而去。他们心中明白,就算没有斩梧盟欺压之事,这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敢朝联盟伸出的一切爪子都必须剁掉!
——恩,在他们看来,百城界已经是联盟的了。百城界的人将来都是联盟的子民。敢欺负联盟兄弟,必须往死里干!
鉴于杜子腾的安排,诸王亦是迅速返还了各自属地,安排好兵士不提,事情他已经知道,杜子腾也用不着他们留在此地嚷嚷着什么护卫之语。
他只是将张胖子单独留了下来,开门见山地道:“王七呢?”
张胖子苦笑:“我就知道您要问他……您应该已经猜到了吧?”
杜子腾皱眉:“他也被抓走了?!”
张胖子叹气:“说来他被抓走也算不得冤枉,当初您指点过几次妖灵器师们捣鼓那什么灵妖器,最后还是被他给弄出了聚妖阵,可是叫百城界上下稀罕了好些时日,却没想到会有斩梧盟这档子事,那帮人来势汹汹,指名道姓将整个百城界有名头的妖灵器师都抓了起来,又怎么可能漏下他?”
随即,张胖子神情一肃:“当初必是有人向斩梧盟报了妖灵器之事,我确信他们来此之时是冲着妖灵器而来!当初看到灵妖器之时,他们也是十分惊讶的,显是只知妖灵器,不知灵妖器!”
否则再如何不小心,他们绝不会在那帮人面前泄露灵妖器,又不是吃饱了撑的。
杜子腾眼神深沉,表情间不喜不怒,叫人看不分明。
他随即亦不多言只简单交待几句,便令张胖子自己回去了。
张胖子却在离去之前,思索半晌,咬牙回头道:“杜宗主,若我所料不错,恐怕此次前来的斩梧盟中人应是晓林洞的!”
杜子腾惊讶地抬头。
张胖子低头沉重道:“……我那时知道以自己的能耐救不出他们,便差人偷偷给那些修士塞了东西,底下的人后来回报,那些人身上有门派标志……”
然后他抬头看向杜子腾,满脸羞惭:“此事我方才不敢在诸位同僚面前说起,实是、实是对不住大家。”
杜子腾却反而哈哈一笑:“张胖子啊张胖子,当年在东集你那些机巧应变看来没完全扔下啊,好!”他的语气随即森然:“知道是谁就好办了……这件事你办得很好,不必感到愧疚!”
张胖子这才释然离去。
杜子腾独自一人在临海王安排的行宫中负手看天际星辰好半晌,向跨界传讯阵中传出不少消息,一一得到回应之后,他的神情依旧不能完全平静。
走到他袖中的跨界通讯阵再次传来隐隐波动。
他神识一扫便是知谁,心头不由沉重,只是面上不显,依旧一派从容模样接通了通讯。
“杜宗主,不负你所托,万妖军中能产出你那单子上东西的共有二十六界,我能有交情的,约摸十六界,十六界中我查访了一番,再按你的要求,能够有心思生产、愿意长期做买卖的大约六界,加上那小河界,一共七界之数,不知是不是足够满足杜宗主你的产量需求啊?哈哈哈哈哈哈……”
那头的声音轻快豪迈,显是畅意之至。
杜子腾微微一笑:“白妖圣出手果真不同凡响,能有七界产出足以保证需求了。”
那头说话的赫然是白澍白妖圣。
杜子腾说完之后,他却像是意犹未尽般:“杜宗主,那六个掌中宝我都给你交过去了,我可是迫不及待想看你将整个诸界搅得天翻地覆了啊,哈哈哈哈……”
白澍毕竟是大妖,神识敏锐,与杜子腾说笑一会儿便觉察到杜子腾似另外有事,他与萧杜二人结识时日不算长,可与杜子腾打交道却已经时间不短了,对于杜子腾的为人,他内心深处是十分认可的,知道杜子腾并不是那等遮遮掩掩之辈,于是便也直率道:
“杜宗主,原先万妖军我可是说一不二,手下皆听我令行事,此次为你这事我可是用了不少人情,但我却依旧心甘情愿。你知我为何肯你这事在万妖军中奔忙?”
杜子腾微微一怔,不知道白澍此言何义。
白澍却是笑道:“因为你们修真联盟对我白某人的脾胃?这自是原因之一,可也未见得全然是。因为我有求于萧辰?这也是十分重要的原因。当然,更因为你们修真联盟还有我十分看重之物!”
然后,他戏谑地看着杜子腾笑道:“所以,我既然有求于你修真联盟,又十分看重你们修真联盟……杜宗主,你到底还有何事想让我去办的,便是上刀山下火海,恐怕也及不上我在万妖军这段时日奔忙的风险之万一,你还有何不可说的?”
白澍这话说得风趣幽默,却也句句属实。
他当年在万妖军那可是妖圣之一,大名鼎鼎统率一方,得大祭司看重、声望十分隆重;可反过来讲,若是万妖军发现他利用自己曾经的声望背着万妖军做这种偷偷结交之事……恐怕他曾经的声望越大,他的下场就会越惨。
半点也不夸张。
因为他的声望越大,意味着危害越大,对于万妖军的影响越大,万妖军要收拾他的决心自然会越坚定。
白澍能这般坦然将有求于人的话说出来,杜子腾心中不是不惊讶的,更多的,却是内心深处感佩与愧疚交杂的情绪。
可他却很快控制情绪,只朝白澍笑道:“既然白妖圣这般坦诚,我再支支吾吾未免也太不像我杜子腾了。”
杜子腾沉吟一会儿便道:“白妖圣你既在万妖军中奔走,不妨看看这个物件。”
说着,杜子腾摸出小小一枚盾牌,这盾牌上面的符纹看起来与诸界有些风格不同,更为繁复艳丽,而白澍一看之下,亦是微微“咦”了一声。
随即,杜子腾左手竟然唤出了小木棍,竟然直接召出了法天大阵,这叫白澍更加困惑了,不知道杜子腾是要做什么,可杜子腾却只道:“便是这盾牌,白妖圣您请看。”
说着,法天大阵一吐,一股轻盈妖气被法天大阵轻轻送到盾牌某处,整个盾牌上那些花纹犹如活过来一般,妖治华丽,十分漂亮,轻盈盈一层波光浮于盾牌表现,说不过的动人心魂。
而杜子腾手中的法天大阵一分为二,另一道大阵灵力一吐,一股沛然灵力夹着风雷之势狠狠击在盾牌之上,那层盈盈波光上被激起道道涟漪,可很快随着涟漪消失,那层波光依旧盈盈地浮在盾牌之上,看起来与先前别无二致。
杜子腾的法天大阵缓缓抽离盾牌,那上面的盈盈波光才缓缓消失,就像失却了能量所以不能再支持一般。
看到这样的景象,就是白澍曾经位高权重、见多识广,竟也失态地猛然站了起来:“这、这、这是……妖器!”
不是诸界修士所用的法器,而是万载前妖族文明辉煌时曾经传承一时而现在诸界哪怕是万妖军中都完全断绝的妖器!
杜子腾微微诧异:“您取的这名字倒是与他们取的不谋而合,只是他们管这叫灵妖器,借诸法器的结构知识,用妖气来驱使,叫妖器……亦无妨。”
白澍声音都有些激动:“此物杜宗主你从何而来!”
杜子腾正要开口,可是白澍却突然神情一凝,大妖的妖识何等敏锐,白澍突然睁大了双眼,屏住气息颤声道:“杜宗主,你……你是不是在百城界!”
杜子腾叹息一声,终究点头。
白澍看着杜子腾的神情,突然深深吸了一口气,神情冷静下来:“他出了什么事。”
看到这样的白澍,杜子腾心头不是不难过的。能这样快地想明白,这位大妖的见识心胸俱是不俗,可这样的人物一样会困囿于骨肉亲情,会有解不开的契侣之厄,命运于他……何其不公。
大抵是太多的挫折、太多的生离死别,这位大妖圣早已经在练就这副心焦欲绝却不得不令自己心性强大的模样。
杜子腾不想折磨他,只是将事情尽量平铺直叙:“斩梧盟来人抓走百城界所有妖灵器师,王七亦在其中。我方才收到些许情报,他人应是安然无恙,如何营救,我心中亦已经有了成算,你……可需要来斩梧盟?”
白澍转开头,好似久久不能面对杜子腾,好半晌他才回过头来,听到杜子腾最后一句问询,他先是开口欲应,可很快,他深吸了一口气,深深看向杜子腾:“杜宗主,联盟希望我如何去做?”
便是以杜子腾的心性,这一刻也不是不愧疚懊悔的。
当初,白澍率领手下所有妖族离开百城界,哪怕那些妖族被百城界人族所伤甚重,可他也没有半分令它们报复之意,反而将那些妖族约束,未伤百城界一分一毫。
固然有白澍胸襟宽广不予计较之意,可现下回想起来……何尝不是因为一片对于王七的拳拳爱护之心?
白澍身为妖圣,种族记忆觉醒之后,有光复妖族的万载使命在肩,前路多少艰险风雨,王七的体质若是跟在他身旁,不知会遇到多少危险,所以他当初才将他留在百城界。
若是妖族将百城界屠戮,赤地千里哀鸿遍野难道很难做到吗?
不,恰恰相反,很容易。
要约束妖族秋毫无犯反而更难。
可白澍却做了一个艰难百倍的选择,只因为他知道,他想留下一个安然无恙的百城界,一个对妖族心存感激而无丝毫怨恨的百城界,只为了他那个同时留着人妖二族血液的孩子。
父母为子女,可以计长远。
而白澍当初,几乎等同是将自己最珍贵的宝贝留在了百城界,间接托付给了他杜子腾,虽未明言,可当初白澍对百城界毫发未伤,杜子腾心中已经是默认了这算是一笔交易。
当初离开百城界是必须之行,他本以为按他规划前行中的百城界对于拥有妖灵器天赋的王七而言,也是一处适宜成长之地,却万万没有想到再次归来之时,会这般有负于白澍所托。
虽然这笔交易白澍从来没有提起过,可在杜子腾心中,这是一笔他必须担负的承诺。
而现在,白澍竟然还能这般顾全大局,他怎么可能会不想到斩梧盟?如果有可能,这位大妖圣恐怕恨不能立时飞到王七身边,撕碎那些胆敢朝王七伸手的斩梧盟修士!
可是,他如今效命于修真联盟,这里叫他看到了曾经他与阿璟最想生活其间、彼时却绝对没有的一个对于人族、妖族皆一视同仁的世界,一个他希望他的孩子将来可以在那里生活下去,可以自由地修行、自由地爱一个人而不必苦难重重的世界,所以,他忍住了。
而只是问杜子腾:“联盟希望我如何去做?”
杜子腾心中的负疚之意直欲绝堤而溃。
可他只是阖了阖眼,随即坚决道:“白妖圣,你已经见识了这妖器之利,我希望你为联盟在枫晓界、涛灵界与碧血界三界的万妖军中寻找可靠的买主!”
白澍冷静地点头应下:“好。”
杜子腾看向这样的白澍,轻声却坚定地道:“白妖圣,我杜子腾在此立誓,定会将王七毫发无伤地带回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