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 杜子腾甫一进入周天诸界,当头而来的就是妖族与人族的紧张关系,犹如一张越崩越紧的弓弦,随时可能断裂。
随着在百城界、飞天界一次又一次与妖族的遭遇, 杜子腾对于妖族越来越了解, 可越了解,他就越是感到一种迷惘。
到底什么是妖族?
或者说,在人族的眼中, 是如何来界定妖族的?
慢慢的,杜子腾也接受了人族的定义:那些信赖着妖气进行修炼的, 与人族依赖灵气完全不同的修行体系的种族,统统被人族称为妖族。
事实上, 杜子腾的了解中,妖族百部,这只是一个笼统的称呼,在妖族内部, 顶端的强大种族, 譬如他曾经接触过的雷璃蛟与七尾天心狐, 就是出自完全不同的蛟族与狐族, 而底下那些稍微弱势一些的种族,杜子腾亦不陌生,譬如他曾经帮助过的兔妖一族。
人族的划分,体现的不过是一种站在人族立场上的、极其自以为是的认知。
杜子腾内心深处甚至有一种“大逆不道”的想法,那么多种类的妖族,若一定要说,除了他们修行所使用的能源与人族不同,事实上,与人类一样,都是智慧生命。
杜子腾接触过的妖族有嗜杀的,比如那些曾经在飞天界杀得性起的,亦有大局观出色而克制冷静的,比如那只在百城界被称为“妖圣”的雷璃蛟,更多的,杜子腾接触过的,却是平凡普通就像路游一样懵懂的小妖,他们不过亦是这世间的芸芸众生罢了。
这些妖族与杜子腾在修真联盟中曾经率军击退的妖魔……有相似之处却又截然不同。
至少,就嗜杀成性这一条而言,就是妖族中最凶恶的,亦远远不及那些妖魔。
可以这样说,妖族的杀戮更多的是基于人族的不公平待遇而起的报复之心,某种意义上来讲,这是智慧生命之间带着恩怨的行为。
可是妖魔……想起那支血腥的军队,那简直是一架千锤百炼的杀戮机器,入侵修真联盟也许出于本能,也许亦是生存所迫,可没有一种是出于智慧生命之间的道义,这与妖族的情况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可是,妖魔所仰赖的能源,杜子腾没有办法清晰地辨别,却也与人族截然不同。在杜子腾目前接触到的一切之中,恐怕只有妖族这种情形才能解释为什么妖魔与人族的不同。
正是因为这其中微妙的相似与差别,杜子腾才会觉得妖族与其的差异会提供谜底,才会那么执着地探寻一个答案:为什么人族与妖族间会是如今的情形?既然大家所用能源不同,为什么那斩梧渊之誓中,会那样强调“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而现在,面对着给不出答案的郭临,站在这几近干涸的墨池面前,想到那样踪影消失的墨部部首,这二间之间有没有什么关联……杜子腾心中却翻腾着一个猜测:斩梧渊中的答案,或许就在这个墨部大阵与眼前这个墨池之中。
“我想去看看。”杜子腾神情中突然说不出的坚决。
一旁的田益宽原本在方才杜子腾与郭临的对答下,想到渊中旧事,本就心神不定,现在杜子腾这短短五个字,加上那看向墨池的坚决眼神,竟是震得五神归味——去墨池看看?
随即想到这墨池的来由与传闻,田益宽差点惊得跳起来。
可是郭临却是一怔之后却很快将自己的怔愣收敛入眼底,面上一副八风不动的淡然:“哦?你想到墨池中看看?”
杜子腾点头,面目神情显得心意已决。
而田益宽张大了嘴巴,那即将脱口而出的阻拦却硬是在郭临森冷的眼神中憋了回去,心中感到无比憋闷:明明对方就是个气息衰败的将死之人,为何还会令他这般忌惮!
郭临瞥向杜子腾的目光却是波澜不惊,但他话语在田益宽听来却是平地惊雷:“可以。不过话说在前面,这墨池不似其余七池,只有部首下去过,任何情形都可能发生,你自己可想好了?”
杜子腾淡淡一笑,自有股胜券在握的气势:“郭前辈,在下省得。”
那个人既然可以办到,他为什么办不到?
仰望这大阵中的繁复道义,仿佛那个人将自己生平所学一一展现,于现在的杜子腾而言,这样的道途虽然比他走得更远,他却已经能看到尽头,并非是完全的仰望与高不可攀。
杜子腾,自有自己的骄傲与底气。
田益宽的目光呆滞中,杜子腾竟然就那样走到墨池之上盘腿坐下,郭临在原地合上双目,居然是一副不打算再仔细过问、随杜子腾自己折腾去的模样。
而田益宽身后,孔素素却是忍不住轻声与身旁的明昱嘀咕:“明师兄,你们赤池的水也不是这般坚硬如铁吧?我们紫池水虽妖力强大,可亦有口诀入内,这墨池要怎么弄?难道也有特殊的口诀?不过萧大师未入墨部,亦不会那等口诀……”
明昱双眉紧皱,口上却道:“当初那么多符阵大师弃墨部而去,显是未能看明白这大阵中有前墨部部首的道迹——萧大师既然能够看破,又提出这般的要求,自是心中有数,不必多虑。”
孔素素一愣,随即漂亮的眼睛盯着明昱,心中道:这明师兄是真傻还是假傻?若是萧大师未能进入墨池战境,此处有墨部部首那样的人物传承于此,必然是要在停留修行,继续挑战的;若是萧大师能通过墨池进入战境,那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他们都是战境中打磨出来的,其余七池的战境各各不同,可以领悟到的道法亦各不相同,但均需沉浸其中、日夜不缀地常年修行才可大成……如此这般,萧大师在此地停留亦是顺理成章。
总而言之,只要萧大师开始挑战这墨池,不论萧大师能不能通过墨池进入战境,在此地耽搁都成为了一种必然。
而孔素素自认为虽然方才她与田益宽、明昱等人就萧大师的归属问题有过纠纷,可是他们在这一刻目的都当一致——萧大师可就一个,若留在这鸟不拉屎的墨部,还有他们什么事啊?!
她方才那番话不过是希望明昱与萧大师相熟一些,能够出言阻拦一二,谁知道明昱心不在焉间,居然完全未能意会,叫孔素素心中气闷。
孔素素却不知明昱心中的惊涛骇浪,她与明昱之间的差异,远不只是精英弟子之间的差别。
要知道,明昱不只是赤部着力培养的下一任接班人,在八部的年轻精英中,他无论是修为还是待人接物,均领先余侪,尤其是在周天诸界的声誉,不只是超越同辈弟子,便是如田益宽这等渊中长老亦难比肩。
这其中固然是因为明昱确实可堪造就,又何尝没有赤部乃至斩梧渊运作的成果?
究其原因,斩梧渊自诩为周天诸界斩梧之誓的卫道者,颇有些将自己视为诸界统领之意,而似明昱这样在诸界声名鹊起、风头盖过其余诸界年轻弟子的优秀继承者,也是斩梧渊乐见的。
因此,明昱手中那些摆在明处、看得见的优待固然是比孔素素、姬青要高出那么一星半点,而暗中,明昱可以调用的资源就更不是现在的孔素素可以想像的,姬青之流再不服气,这也是现状。门派中可以向年轻子弟倾斜的资源就那么一些,有了明昱便没有其他人的。
这也是七部间年轻人彼此摩擦甚多的原因之一,他们的长辈,尤其是非赤部的那些部内长辈,其实是十分乐见的:明昱是优秀不错,但自家子弟不争上一争怎么知道没有机会?再说了,至不济,借明昱来磨砺子弟也不错啊。
不过至今为止,明昱倒也不负名声,这等摩擦也都在控制之内,今日若不是田益宽出现,他自信压下姬青之后,再借机打压余人亦不在话下,而田益宽亦别无选择,蓝部青黄不接,符阵大师他们蓝部甚缺,不得已才豁出了老脸。
现在杜子腾选择去入那墨池战境,明昱虽不知田益宽心中翻滚的东西,他毕竟年轻了些,可在外那些斩落大妖的名声不是白来,门派可以予他资源,但生死之搏,门派却绝不会直接相助,他已经隐隐觉得此事牵扯墨部,早就脱离了当初师门长辈要求拉拢一个符阵师的简单范畴。
这等敏锐的局势判断让他动用了手边的资源对墨部之事查了一查,等查了之后,他心中已经是惊涛骇浪,哪里顾得上理会孔素素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盘算。
在斩梧渊中成长数百年,明昱翻阅了那些故纸堆中的蛛丝马迹才在今日第一次知道,这斩梧渊原本竟然只有七部!
这一切尽皆改写在那位墨部部首手中,是他向渊主断言,斩梧渊中还有一个战境入口!
明昱看着萧大师盘坐的身影,心悸莫名,彼时的一切和今日何等相像,那位墨部部首亦是年纪轻轻修为不显便口出狂言,斩梧渊中多少人等着看他的笑话。
可他指着一处平地道:此处便有第八个战境入口,而且与前面七个全然不同。
不论周遭冷嘲热讽,他于那平地入口枯坐三十日,在第三十一日,山崩地陷,无数修士亲眼目睹,地底深处水出如墨,是为墨池。
那位墨部部首的身影在墨池中消失三日三夜,赫然就是进入战境之兆,而在等待之中,有修士出手相试亦想入这战境一观,却被那坚硬如石的池水震慑,三个日夜间,无数渊中修士铩羽而归,自此方才明白,这墨池之中恐怕只有那人才可入内。
待他出来之时,渊主大悦,赐下墨帜,自此斩梧渊七部便成八部。
斩梧渊中始震惊,数千年来都没有人能看出这八个战境入口的存在,这位年纪不长、修为不显的修士是如何做到的?
面对所有惊愕追问的修士,那位墨部部首只淡淡说了一句话:符阵之道,究穷天途,莫不能为。
只这十二个字,加上一个前所未有的墨池墨部,叫斩梧渊中自此之后不敢轻看符阵师。
而这现在看来传奇的一切,却只是这位符阵大师那惊天动地的一生开端。
之后,斩妖卫道、平衡界域、开创一道,这位大师足迹所到之处,诸界莫有不服。
这位符阵大师几乎是一己之力为符阵之道在周天诸界支起一方天地,自他之后,诸界修习符阵之道蔚然成风。
而随后周天诸界所有修习符阵道之辈亦用自己的惨痛经历再次印证了他的话:符阵之道,穷究天途。
天途之道,又岂是那么好攀的?易学难精,可以兼习,却绝难专精。
多少人穷尽光阴,最后只能看着这浩然之道徒然叹息,不得不放弃。
而那拥有大毅力之辈,却是想到开启了符阵之道辉煌前景的那位符阵大师,在墨部部首如日中天照耀整个周天诸界时,多少于符阵道心生向往之辈如过江之鲫络绎不绝地来到斩梧渊,一心只盼着能聆听到大道前圣的片语只言可奉为纶音。
那些场景已经太过久远,虽然只有些许记载,但斩梧渊前求道者济济一堂的盛大壮观依旧扑面而来,竟叫明昱都有些心向往之,难以想像,那位墨部部首到底要强大到什么样的地步,才能叫诸界这么多杰出才俊枝附影从,八方云集……
彼时,有幸得入墨部中为那位部首执鞭随蹬者亦不少,受他耳濡目染者,到得今世几乎都成为了显赫一方的符阵大师,比如那位冠以己名自成一界的大衍,比如效力于沧琦大界的岑泽大师,比如在橙部高高在上的海尘大师……
只除了眼前这位郭前辈,明明当初是离那位部首最亲近的一位,从他方才操控大阵令他们束手无策的能力来看,分明亦在大师之列,却这般忠守誓言困守一地,诸界之中反而籍籍无名。
但能令明昱心神不属至此的却都不是这些,而是在当时,渊中曾有前辈戏问墨部部首,墨池畔群英荟萃,他年谁绍衣钵?
墨部部首却是笑答,道途漫漫,吾道求索者皆可绍衣钵。
那笑问的前辈却道:非也,墨部部首之职,只得一人耳。
墨部部首沉默半晌之后笑指墨池:我因此池蒙渊主赐得墨帜,他年谁可再入此池者便可承袭此帜。
前面那些虚枪根本不是明昱关心的重点,这才是啊!
什么天下修习符阵道的人都可以修习我的道,那位墨部部首确实慷慨,也是这么做的,凡是有机缘可到斩梧渊学习的,他确实都从不吝惜指教。
至于他身边的追随者,他更是从来没有厚此薄彼,向来无问出身修为,人品无暇者,皆一同视之,谆谆而教,这也是哪怕他失踪至今还有如此多人感念的原因。
但是!那位前辈问出了问题的关键:你是可以教导许多人,可未来能够继承下任墨部部首的只有一个,这一点绝不能混淆。
按照斩梧渊中的规矩,资源只向最优秀的子弟倾斜,绝对不能含糊,才有此一问。
而墨部部首的回答才是让明昱现在无法平静的原因:进入墨池的便可以继承他的身份地位。
这记载中也没有提及因为什么缘故,这位墨部部首后来不再担任此职墨帜随之收回,明昱印象中就是如此。因此在八部之中提到他才有“前墨部部首”之说,可他失踪之后,也没有明确指定继任者,但凡提及墨部部首也都是指的同一人。
但一个事实不容改变,那就是:八部之中,这墨部部首之职竟然是从缺。
换而言之,这位萧大师,他现在尝试进入墨池的举动……这tmd是在竞争八部部首之位………………
退一万步说,就算当年这件事是墨部部首定下,现在不再做数,可当年,渊主因为墨池现世、对方能够借墨池进入战境而赐下墨帜,现在如果再多一位进入墨池之人……再次赐下墨帜,似乎亦是情理之中……
这位萧大师从种种迹象看来,在符阵道上的天资之高,恐怕根本不在那位墨部部首之下,既然能够承继对方留下的大阵、理解对方的道迹,那么进入对方留下的墨池也许亦不是难事……
也就是说,萧大师恐怕也有可能再次赢得那面墨帜!
就在方才,他们这些人还想着许下种种好处拉拢对方,可现今对方已经在冲击八部之一的部首之位……明昱到得现在,再如何名气煊赫亦不过只是部领之职,这叫明昱如何淡定!
到得这个时刻,以明昱的心思之重,不禁开始怀疑,难道这位萧大师一开始就打的这个主意?!
可他随即又否认了自己的想法。
且不说他在百城界见到萧大师是因为覆天星钟长鸣之故,那覆天星钟是先天圣物,谁可轻易操纵?能操纵它的人又何必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即使是萧大师因自己相邀而临时起意,这可能性亦不大,这墨部深藏于此处,若非田益宽恰在他们当中,向蓝部部首要来了通行恩允,这萧大师再如何想进墨部都是枉然。
而且,当初那位墨部部首所说之话,只在斩梧渊内部流传,这样隐秘的消息,萧大师不过出身边野之地,如何得知?
最最重要的是,这进入墨池的挑战……当年墨部部首多少追随者尽皆试过,却无一能成,萧大师又凭什么认为自己能成功?
总而言之,这其中巧合与困难一般的多,明昱并不认为谁会蓄意来这般图谋,若真是有人图谋的话,恐怕似大衍之流还更有动机。
萧大师,恐怕不过因缘际会想去那墨池中看一看而已。
可是……依明昱的判断,萧大师成功的可能性并不低,若是一个不好,真的能成……
斩梧渊对外虽然依旧号称八部,但在那位墨部部首失踪之后,符阵师的伟大传承虽然依旧保存至今,当世的符阵大师不能说多,却也不少,但是八部之中,实质上少了墨部,七部之间早在许多方面达成平衡,这是不容磨灭的事实。
如果真的再多出一个墨部部首,一个对周天诸界所有符阵师都别有意义、甚至拥有一定号召力的墨部部首,斩梧渊的内部平衡必将再次打破!
这才是斩梧渊七部都不愿见到的结果!
明昱幽深目光向身旁田益宽看去,他都能借着手头资源查明白的道理,这只甚至亲眼见过当年墨部辉煌的老狐狸难道不明白?
看到田益宽纠结的神情,明昱登时明白,对方恐怕亦是明了。
“田长老,若是萧大师当真进入墨池……恐怕墨部将重新现世吧?”
田益宽听到明昱的传音之后背脊一直,随即传音淡淡道:“贤侄放宽心,昔年墨部之中多少英才皆无法进入墨池,这其中并不是那么容易的。更何况,墨部重现……就更不容易了。”
田益宽心中何尝没有后悔方才没拦下这位萧大师,可他自己知道,刚刚他为郭临所慑,想拦自问也无法做到。
郭临的心态其实十分好理解,他死守此地,时日无多,自然是希望墨部能后继有人的。而恰恰似郭临这等时日无多的修士才更可怕,因为对方心所无挂,更能以命相搏。
更何况,郭临守在这墨部大阵之中数百载,一个符阵大师在自己看守了几百年的大阵中该会有多么可怕?
亲眼见识过那个符阵师最辉煌年代的田益宽根本不想亲身体会。
而他方才的言下之意,亦是十分直白明了:那些符阵大师办不到的事情这位萧大师凭什么办得到?再者,就算办到了,谁也没有说过,进入墨池就能继承墨部!
他们七部皆在此,难道会看着郭临一个将死之人达成心愿么?
这其中可以动手脚的地方,实在太多。
在这斩梧渊中,哪一部想办成什么事,能否成功,或许取决于许多因素,可是,若是七部要联手做成什么事……这便几乎等同于整个斩梧渊的意愿,斩梧渊意愿所向,整个周天诸界又有几个势力可以拦阻?
田益宽所恃的也不过就是这个。
明昱一听,确也如此,他毕竟也算历练颇多,于是便就此宁定下来,只看杜子腾如何闯那墨池。
杜子腾在墨池上是不知道斩梧渊中这些修士心中那些弯弯绕绕的,恐怕他就算知道了也只会嗤之以鼻,他闯墨池只为心中求个答案,坦荡光明,又何必理会这些人乱七八糟的。
而杜子腾在墨池中确也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这墨池与杜子腾先前所接触的一切全然不同,在先前借法天大阵激发斩梧渊中战境入口之时,杜子腾就已经试探过八部之池,其余七部之池皆是妖力汇聚而成,一激即荡,唯有这墨部之池,看似一样的妖力凝聚,却偏偏这般坚实无隙。
而现在,杜子腾的神识犹如一汪散开的清水均匀铺阵在墨池之上,他一时不知该从何入手,便打算全面地查探。
然而,一无所获。
杜子腾再次祭出法天大阵,似方才救下姬青之时一般,利用灵石中吸出的灵气来激发墨池,然后,众目睽睽之下,那原本坚硬如石光滑如镜的墨池之水竟然如被微风吹皱的春水般泛起道道涟漪!
这一刻,别说惊讶的孔素素等人,就是田益宽与明昱亦是难掩心中震惊,难道这位萧大师真的能够闯进墨池中?!
而先前曾经被困在这墨部大阵中的姬青此时好不容易气息和缓一些,看到这一幕亦是瞪大了眼睛,却不似余人那么吃惊,这位萧大师既然能将他从那鬼地方救出,闯墨池也是必然,他只是在期盼着看这位萧大师会如何打开墨池!
可是那坚硬如石的墨池当真不愧是八池之中最难攻克的,在泛起涟漪之后竟又恢复到光滑如镜的模样,再没有动静。
众人目光情不自禁看向杜子腾,这位萧大师是不是还有什么手段未能祭出?
田益宽心中百转千回,手中一道传讯已是飞出,他见识过那么多符阵大师折戟于此,便也认定这位萧大师再如何杰出,亦不过与大衍之流并肩而已,如何能追及前代墨部部首,可现下,看到那墨池起了反应,田益宽已经淡定不能,如果真有这种可能,无论如何,蓝部之内必须提早做好打算与应对之策!
“哼!”
田益宽只觉得神识间一阵刺痛,那夹着合道修士之威的传讯竟然还未出墨部就已经灰飞烟灭!
郭临淡淡开口道:“诸位既是到了我墨部之地,还望遵循我墨部些许不合情理的规矩:既是有人在闯墨池,一切可能干扰到的举动便都暂时受限。若有冒犯之处,想来诸位亦是门中杰出之士,便请包涵一二罢。”
看到田益宽已经再无法遮掩的难看脸色,明昱等人哪能不明白,这位田长老分明就是在这位看起来将死的郭前辈手上吃了大亏,而田益宽已经是他们中修为最高人,一时间,这些天之骄子面上都有些难看起来,也就是说,这位萧大师闯那墨池有个结果之前,他们这些人便都是被看管起来、绝不能轻举妄动了?!
郭临好似没有将他们的不忿放在眼中,合上双眼,气息收敛,又是一副活死人的模样。
在对方的地界上,方才姬青被困之时他们已经体验过这墨部之地在一位符阵大师手上的恐怖威力,也只能忍气吞声看向那位萧大师,只盼能早点有个结局。
可那位萧大师盘腿而坐,心安神定,气息平稳,竟是一副铁了心要于此长期入定闭关的模样,好似刚刚那阵涟漪消失他亦完全不在意的模样。
田益宽、明昱等人相视苦笑,这情形下还能怎么办,等吧。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可那墨池便如出现以来那般坚硬如石,光滑如镜,盘坐其上的萧大师背影亦是挺拔如恒,似乎未曾有半点挫败之感。
这等待太过漫长,漫长到明昱等人干脆都盘膝坐下,运转周天开始思量起平日那些无闲暇去细细打磨的战境传承来,而田益宽不知虽太过惦念那萧大师墨池的结果还是自认为这把年纪争分夺秒这般修行亦无益处,竟是直直立在原地,看起来竟像与萧大师一般入定的模样。
孔素素运转数个周天之时,睁开眼睛,果不其然看到墨池依旧,那位萧大师背影恒定不变,朝身旁姬青吐槽道:“这萧大师也是,这墨池不是那么好入的,进不去认了便罢,偏偏折耗光阴……”
……却累得他们也被困于此。
姬青人虽狂傲,却受杜子腾救命之恩,不肯轻易附和,只淡淡道:“莫不是孔师姐在外面还有什么牵挂之人,我等修士磨砺耐性亦是修行之一,何必焦躁。”
被姬青这样的人教训,孔素素睁大了眼睛直要笑起来:“我可真是忘了,姬师弟你一切有芜菁师伯相护,确是没什么需要照看的!”
姬青冷哼一声,一旁的冉靖天亦是头疼:“我亦隐隐听闻当年无数修士在这墨池前败退,萧大师……确是太固执了些。”
明昱在皱眉中缓缓睁开眼睛,本被这几人的言语弄得有些意乱,等当他真的看到杜子腾身影之时,突然眼中明光一闪,而此时一时立在原地的田益宽却是断然开口道:“噤声!”
这几人听到田益宽这般郑重,又见明昱神情凝重,不明所以,明昱低声道:“凝神细看!”
他们闻言尽皆跟着转头看向杜子腾,墨池未变,背影未变,何以如此?
随即孔素素低呼出声:“啊!”
姬青、冉靖天等人亦是回过神来,眼中绽出灼灼光华,只见那墨池依旧光滑如镜,可此时神识之中,整个墨部大阵都仿佛活过来一般,有折射着墨色光华的细细线条沿着大阵绘出道道玄奥轨迹,那些轨迹缓慢地自顶端延伸下来,眼看即将碰触到墨池!
若不是他们神识全开、敏锐扫视,绝难觉察!
这等异变是不是昭示着这完全无从下手的坚硬墨池是不是也终有变化的一天?
众人心脏忍不住怦怦跃动,难道他们真的要亲眼见证这奇迹般的一刻?
田益宽却忍不住喃喃道:“可当初那墨部部首进入墨池时,不是这样的征兆……”
明昱皱眉:“纵然同是符阵之道,也许亦有不同吧……”
这无意间的对答却是道破了真相。
杜子腾并不知道当初的墨部部首是如何进去墨池的,那位部首将自己一生道迹都写在这墨部之中,仓促间,杜子腾如何能完全破解?
更何况,同是符阵之道,人与人的抉择不同,杜子腾的理解是追溯到他于世界本源的认知,别人的道只可作为参考,绝不能轻易借鉴。
眼前这墨池就好比一个黑箱,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理解,基于不同的理解就有不同的方式来破解。
而杜子腾没有去完全参考墨部部首的道迹,他所依仗的是自己对于符阵的认知:能量、结构、材料。
同样是大阵试探,其余七池能被激荡,而墨池之水却未能响应,这三个要素之中,至少有一项与其余七池不同。
杜子腾所要做的,不过是全面试探,它到底是哪里不同,针对它的特性,再谈破解之法!
但他屡次祭出法天大阵之后,意想不到的却是整个墨部大阵都会这般呼应……究其根本,这二阵本质上都是出自一人之手罢?
杜子腾并不是那种矫情的人,法天大阵是那人所绘、墨部大阵亦是那人所制,在杜子腾手中,都是顺手用来试探墨池的工具,多一样工具就多一样工具,他不会因为个人对于大阵主人复杂的感情而推却。
只是这试探的结果却让杜子腾越来越惊讶,这个墨池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什么对于种种试探、妖气的、灵力的,反应全都与其余七池不同。
除了对于法天大阵那细细的妖气平衡之力有些微反应之外,其余的一切皆无动于衷。
于是,杜子腾在那一阵涟漪之后,彻底停下了对于墨池的试探。
他不禁回归到问题的本质:所谓八部八池……归根到底,不过都是战境入口,若按先前明昱所述,这战境有点类似那十分高等的幻境,这些斩梧渊的修士在其中可以得到与妖族交手的机会,从而体悟到与战境相关之道,提升战力。
墨池亦是战境入口之一。
那么,这些战境到底是怎么来的?是谁设下的?运作的机制与原理是什么?
弄清楚这个问题,墨池的秘密自然不解自开。
可想也知道,这必然是整个斩梧渊最核心的机密之一,他不过一个外人,初来乍到就想弄明白,根本不可能。
但杜子腾并不着急,他只闭目在原地,细细思索方才试探时其余七池的反应,法天大阵试探之下,七池的反应看似都有回应,其实也各不相同,那是不是说,七池进入的地方亦各不相同?
虽然了解不多,但从方才七部对他的相争来看,七部间应该是势均力敌,那他们培养的弟子应该亦是实力相当……那么用于修行的七个战境自然应是高下相似,不过是侧重不同。
这些看似于符阵无关、综合了进入斩梧渊内后得到的一切信息的思考在杜子腾的识海中,慢慢地勾勒出了一个关于这斩梧渊战境体系的轮廓。
如果任何一个斩梧渊的人知道这位萧大师在做的事情,恐怕才是真正惊骇,明明中只是一个外来者,看似是在闯墨池,却在思索关乎整个斩梧渊究极秘密的一切。
这便是杜子腾自己独特的道,抽丝剥茧,追根溯源。
虽然那个关于战境的一切依旧模糊,但关于墨池入口在战境中的地位,杜子腾有了一个隐约的猜测,这样看起来明显与其他入口不同的入口,要进入的地方肯定于其余七部不同。
而且,其余七部修行的是相似却不相同的战境之道,墨部修行的却是符阵之道……这是不是意味着,墨池背后指向的……其实应该是战境的运行规则?
世间万千大道,恐怕都在研究如何从某一方面来动用天地大道,研究是为了应用,唯有所谓的符阵之道,研究的是规则本身。
而规则……体现在战境的每一处。
刹那间,杜子腾豁然开朗。
手中法天大阵与墨部大阵同时运转,便在这时,整个斩梧渊都感到了一股绝不相同的震荡,色彩斑斓的平静七池犹如喷泉般,此起彼伏,以一种斩梧渊中从未见识过的、完全没有任何规律可言的方式在震荡!
七部高层同时震惊:这分明就是有人在正大光明地刺探七池入口!这如何能由得?!
但待那些大修士怒极出手时,却分明从斩梧渊深处感到一种令人心神震颤的庞大阻拦之力,竟叫他们不约而同不敢动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有人在飞速破解着七池入口!
斩梧渊深处,一双沧桑又莹然的双目睁开。
杜子腾并不知这一切变化,他只知道墨池如果指向的战境规则之秘,那么七池在试探下的表现体现的便是这规则!他只是竭尽全力在调动着手头工具破解这一切!
七池看似漫长实则短暂的繁复变化终于平息,而墨池之畔,田益宽、明昱等人的心跳也已经到了极致!
那分明坚硬如石的墨池却在一阵他们完全无法探知的变化中好像变成一滩墨泥,那位萧大师的身影就那样缓缓地陷入其中,在他们来不及换气的当口,就已经彻底被那墨池吞没!
田益宽与明昱的面色骤然难看,这分明不可能办到之事竟真的叫这萧腾办成了!
令无数符阵大师折戟沉沙的墨池,自此之后……有了第二个进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