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只冰冷无比的竖瞳,绝非人类,森寒冰冷的杀机令方才那些宁静银辉都犹如假面一般,彻底粉碎。
不知何时,杜子腾发现自己整具身体已经被投映到了这个虚影的世界中,与那只巨大的银色竖瞳相比,他的身形微渺如蚂蚁般,随时可能被那浩大的杀机吞没。
杜子腾捏着小木棍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知道自己已然一头撞入了对方的陷阱中,极难逃脱。
可是方才那一番在这银龙虚影内的神识奔走并非无益,至少,他对对方不是全然一无所知。
到得现在,杜子腾真正明白了妖与人的不同。
如果一定要说,路游这样的、甚至是这太原城边妖圈上那些遇到修士便如惊弓之鸟一般四散奔逃的,确实不配称妖。
杜子腾曾经见过那些残存在所谓的妖灵材料、甚至是路游这样的活着的小妖体内的妖灵结构,然而,与这只银蛟相比,便犹如萤火与皓月争辉,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前辈,我并非有意冒犯。”
那只银色竖瞳却没有半点松动,依旧牢牢紧盯着他,听到他说话的声音,杀机更是森严了一些。
杜子腾心中一沉,知道这是无法善了了。
他捏紧小木棒,丹田中金丹蓦然运转,既然要动手,那出手便是雷霆一击!
随着那凌厉雄浑的音乐咆哮起来,这整个虚影竟然开始隐隐晃动起来,杜子腾手中小木棒凌空绘出一个虚虚的符纹来。
然而,杜子腾耳畔听得一声愤怒的咆哮,他抬起头来,却看到那只银色竖瞳惊恐地看着他凌空绘制的符纹人,似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惧怕的东西一般,银色竖瞳竟是紧紧缩成一线,再然后,那银色竖瞳竟是毫不犹豫狠狠向杜子腾冲来!
杜子腾根本没有想到,他才将将出手,对方竟然就是这副同归于尽的架式!
任是杜子腾再怎么符箓逆天,也只来得及给自己凌空绘了一道护身符,可那银色竖瞳竟是无视这道符箓,当头而下。
杜子腾最后的印象只觉得眼前蓦然一阵弥漫的紫光和耳边一声清脆的女孩呵斥:“尔敢!”
再然后,他神识竟是被那银瞳狠狠冲击之下完全昏厥过去。
等杜子腾再睁眼之时,他还有些茫然,耳边只有沙沙的风声,他脑海中蓦然掠起那只银色竖瞳,惊得一下子跳起来,却见茫茫草海,绿野一片,哪里还有什么虚影空间。
杜子腾心中却更是一片惊涛骇浪,他站的这个地方与那太原城边的妖圈十分相似,可他方才明明在王氏的库房之中!
杜子腾沉着脸,神识一次次扫视己身,却觉察不出半点异样,可随即,杜子腾脸色大变!
小木棒竟然不见了!
这简直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小木棒可是他的本命法器,怎么可能遗失?!
杜子腾不信邪地一次又一次召唤感应,可都如石沉大海一般,没有半点回应。
本命法器,心神相连,休戚与共。
如果真的是小木棒出了什么事,他绝不可能好端端地立在这里。
可如果小木棒无事,那是他的本命法器,他拥有至高无上的统御之权,怎么可能感应不到?
想到这里,杜子腾反而平静下来,这种异常就是最大的破绽!
杜子腾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竟然飞速地开始在这妖圈中游走起来,但他不过刚刚迈出几步,突然一阵疾风自身后传来,杜子腾浑身寒毛倒立,下意识地一个侧倒翻滚。
待他爬起来时,全身的鸡皮疙瘩已经全部抖了出来,那是一只双目赤红的巨大兔子,血色眼睛中盯着他,满是盯着猎物的专注与血腥。
杜子腾此时满头冷汗,小木棒不在手中,这百城界中没有符纸,他便没能存下什么符纸,那些收集下来的妖灵材料多半用来做了研究,而方才在王氏库房中得到的材料根本来不及处理。
作为一个符修,此时竟是他最虚弱的时刻!
杜子腾露出一个苦笑,他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会被一只兔子逼到极限!
可那只兔子仿佛有着灵智一般,好似知道杜子腾这苦笑中的无奈窘迫,三瓣嘴巴一咧露出两枚森冷的长牙,竟似是嘲讽一般,杜子腾看到更是觉得十分惊悚诡异,不待他反应,那只兔子周身青光一盈竟是夹着一道清风般狠狠向他再次扑来!
杜子腾手中摸出一件用妖灵材料制成的妖灵器,夹着一道火球朝那兔子狠狠一掷,这兔子三瓣嘴巴一扯,似是嘲讽更甚,然后那两枚长牙一呲,竟是咔嚓一声,将那妖灵器咬得粉碎!
而这只兔子来势却半点也不曾减速,杜子腾这次退避不及,左肩一阵火辣,他翻滚起来一看,他身上这件防护的法衣竟是被生生撕开,左肩上一道鲜血淋漓的长口子。
杜子腾顺着这口子向上摸去,摸到自己急促跃动的颈侧动脉边上的濡湿,眼神一变,刚刚他只要晚一点点,恐怕今日就要被这只兔子咬开喉咙了!
没有符笔,他杜子腾便连一只兔子都可以欺到头上来?!
这一刻,不知为何,杜子腾想起的是那个在仙缘镇下一日日担着禾禾草、一步一挪动的瘦弱自己,因为没有力量,那样柔弱、任人宰割。
杜子腾漆黑的眼珠一转,错也不错地盯着那只兀自不满足地舔食嘴边鲜血的兔子,这只兔子蓦然浑身兔毛一炸!
它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只闻起来十分甜美软弱的猎物怎么会突然有这样凶猛的眼神,看起来突然竟似它的那些天敌,令它有些胆寒。
然而,不待它踌躇着是否避开,杜子腾已经猛然间脚步一冲反身欺了上去!
而这只兔子亦是发出刺耳的一声,青光犹如利刃般朝杜子腾飞了过去!
此时抬眼看去,晴空蔚蓝如洗,原野翠碧如波,如诗如画。
可这碧空绿野之上,却是一场没有半点花巧的性命相搏。
此时的杜子腾已经抛却了他自进入修真界以来学习的所有技巧,这只兔子身形奇大,力量极强,奔跑如风,那锋利牙齿更是锐不可当,连杜子腾那身防护的法衣都能轻易撕裂,更何况他的身躯。
可杜子腾此时就象忘记了这一点一般,竟是在和这只兔子贴身肉搏,最后他自侧面死死扼住兔子的脖颈,这兔子锋利长牙不断在他手臂上撕扯出一道又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杜子腾却像变了一个人一般,鲜血犹如小溪般顺着他的手臂流淌下来,将这只兔子的毛发都浸成可怖的鲜红色,但他冰冷双目中,竟似感觉不到自己的疼痛般,不见丝毫波动,双臂更是不曾有半点松动。
这只兔子开始时还拼命蹬腿,踢出一道又一道青色风刃,但杜子腾具是冷静地一一侧身闪过,手上灵力更是紧紧扼着,没有半点松动。
渐渐地,那兔子的力量越来越弱,风刃亦越来越没有力量,那双殷红眼珠慢慢失去了神采。
感觉到那脖颈处涌动的妖力渐渐衰弱、最后消失,杜子腾才放开了手,站了起来。
此时,浑身鲜血淋漓的杜子腾心中此时已经无比肯定:这个世界恐怕并非百城界,至少不是那个他将将待过的百城界。
原野茫茫,风吹过他的身上,杜子腾只觉得周身的力量与灵力都有些空虚。杜子腾丹田运转,更是不愉快地发现,这里的空气中充斥着浓浓的一种陌生力量,虽然不像魔气那样直接排斥灵力,可也将灵力压迫得十分稀疏,要吸收灵力竟然变得十分的困难缓慢。
杜子腾的神识之中,周遭传来一阵躁动。
杜子腾眼神阴沉,这个世界,却是个会要人命的世界。
然后杜子腾蹲下身来,竟是毫不犹豫徒手顺着方才以灵力扼断的妖脉将这只兔子血淋淋地撕开:扒皮、开膛破肚。
这一刻,被方才迫在眉睫的死亡激发出血性的杜子腾动作利落、从容不迫,他从来没有在妖圈上参与狩猎,但举动中却没有半点迟疑,他甚至还从这只兔子的脑浆中摸出了一枚小小的青色丹核。
杜子腾并不迟疑地将这些东西收拾好,然后自这兔子皮毛上割下血淋淋的一块,右手竟是全不犹豫地狠狠插.入自己左臂上方才被兔子咬出的伤口中,然后,就着自己的鲜血,在这张血迹淋漓的兔皮上画了起来。
浓重的血腥气中,光芒一闪,杜子腾将这张血淋淋的皮毛直接收到了怀中。
然后他手中不停,再次蘸着自己的鲜血,凌空绘阵,那枚青色丹核被他激到半空,阵法一合,那青色丹核便犹如一枚青色火种般燃烧起来。
杜子腾手上不停,潦草却结实地将身上伤口扎上,不令鲜血渗出。下一瞬间,杜子腾捏着那枚丹核,在青光大作中,身形如风,已经是消失在原地。
不一会儿,原野上响起长长的嗥叫、彼此响应着,不过眨眼间就奔到了杜子腾与兔子交手之处,几只皮毛灰棕的巨狼嗅着满地的血腥,却满地打转,似是不知道那收拾了此地那只老兔妖的家伙到底逃向了何处。
如果有人在此,定会看到这几只巨狼棕色眼眸中竟如人一般闪过浓重的狐疑色彩,甚至在低低的嗥叫中彼此交换了信息,犹如交谈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而杜子腾此时飞速地在这原野上行动起来,这枚丹核被他强行激发,支撑不了多久,他已经听到了不远处的响动,如果不是怀中那道匿气符画得及时,他恐怕早就被发现了行踪,可是光这样依旧不够,他必须得快!
在天际一道庞大的黑影出现之时,杜子腾终于找到了,那是一处看起来有几分眼熟的散落石块,头顶那巨大的黑影遮蔽了日光,令地面起了一阵恐怖的罡风,割裂得无数草叶翻飞,威势十分骇人。
杜子腾根本没有时间细想,看到那几块巨石,下意识地朝那里奔去,几个转身,果然在这几块石头之后,找到一处隐蔽至极的、藏在后面的洞穴,杜子腾飞速地跃了过去,藏身其间。
然后,他就从石缝与草叶的缝隙间看到一只翅羽流金的金鹏大鸟自天际划过,天际的阳光都仿佛被遮蔽了很久很久,连远处那嗥声亦渐渐远去。
待到太阳重新露出之时,杜子腾本如擂鼓的心跳才渐渐停歇。
他小心翼翼地起身顺着这洞穴往里面走,越走他越是肯定,这洞穴的模样与他在妖圈被路游收留时停留的洞穴几乎一模一样,连走了多少步、转过的几重弯亦是那么的相似,杜子腾的脸色越来越差,甚至鼻端那只兔子的腥燥气味他都浑如不觉一般,只一味向下走去。
待到洞穴最底部,看到那个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少了几道通道的矮窄大厅时,杜子腾的脸色已经阴得快滴出水来。
但他没有别的举动,只是将储物袋中的所有东西一股脑地全倒了出来。
这堆东西里头,有他以那五千灵石在太原城东集换来的,也有自王氏库房中捡来的,全部堆在了这里。
杜子腾面孔上阴晴不定,到了现在,他也无法肯定他是不是还在百城界了。
这么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洞穴又怎么可能是巧合,如果是同一个洞穴,路游那些族人呢?
如果是同一个洞穴,那方才那凶狠的兔子、隐隐的嗥声、头顶巨大的黑影……这一切的一切又怎么是会妖圈中能有的?!
他到底是在哪里?!
看着满地的材料混杂,不期然间,他想起了王七那冷嘲的表情:那些也配叫“妖”?
杜子腾俯身捡起一枚长长的獠牙,这也是从妖身上取下来的妖灵材料。
然后杜子腾又捡起旁边那枚血淋淋的獠牙,两者一撞,毫不意外的,前面那枚獠牙立时碎裂成两半,而那只凶狠兔子身上取下的獠牙却兀自寒光四射、完好无损。
杜子腾长长出了一口气,是了,这才是真正的妖族,凶狠凌厉。
从方才那些响动来看,这只兔子恐怕还是妖族这食物链最底端的,可一个照面间,若不是杜子腾被激出凶厉杀意,恐怕已经成了这兔子的盘中餐。
这个世界的凶险,已经可以想见。
真正的大妖,恐怕更是威势凶赫,若是他遇到了真正的大妖,恐怕生机渺茫。
杜子腾又捏出了那枚青色黯淡了许多的丹核,已经修炼出了丹核,这只兔子恐怕也是只不简单的兔妖。
脑海中纷纷籍籍,但杜子腾知道,此时多想无益。
一个照面,他已经清楚地知道了他在这个陌生诡异的世界中的地位:最底层的、任人宰割的猎物。
他没什么可抱怨的,只是将所有材料一一排列在面前。
脑海中如同每一次面临重大危机一般,清冷若冰雪。
这处地穴被兔子经营得不错,借着头顶那天然的石阵,相对隐秘,亦相对安全。
可他不可能永远困守于此。
要想离开这里,搞明白此处的秘密,他势必是要出去的。
这个世界危机重重,不说其它,就是头顶那降临时令地皮都翻卷数重的巨大金鹏鸟,杜子腾就根本没有任何招架之力。而小木棒又离奇地消失,如果要出去,他面临的危险几乎是前所未见。
杜子腾嘴唇一抿,但他却一点也不懊悔自己那番试探银蛟的鲁莽举动致命自己被意外扔到此处,因为,危机同时意味着机遇,这是一个最好的机会。
了解妖族的最好机会!
他不知道这里到底与百城界有什么关系。
可是与百城界妖圈中那些所谓的妖比起来,这里连一只最底层的妖都可以毫不意外地悉数碾压,从这只兔子的尸身上看来,这里的妖身上都是完整的妖灵结构。
完整的妖灵结构不只让它们肉身更坚韧、也让它们的本命妖术更强大,这个地方也许能告诉杜子腾妖魔界的一点信息。
而在这个危机重重的世界中,杜子腾唯一能依靠的,也唯有符箓之道!
虽然,他现在手头只有百城界那些相比之下显得有些垃圾的妖灵材料,就是王氏库房中那些被捡出来的材料,与兔妖的尸身一比,也显得价值十分有限,但却是杜子腾此时手头可以用的东西了。
青苍草原本有几大妖族盘桓,彼此间虽有攻伐,然而,依旧遵循着故道,守着老妖们传下来的老规矩,少有越界的。
但近来,却是有些不□□宁。
底下的子孙们总有些莫名其妙失去踪迹的,一只两只还可说是偶然,这几大妖族的繁衍本就庞杂,子子孙孙的,多了也就不那么在意,如今这失踪的数目未免太恼人了一些,几大妖族间彼此开始警醒,成了年的妖族们便被动员起来四处巡查,到底是哪家不开眼的,竟然敢坏祖祖辈辈的规矩冲着小妖们下手!
杜子腾并不知道,他这番“柿子捡软的捏”让这些妖族内部有些火光,毕竟,那些看起来蹦蹦跳跳、虽然也目露凶光,但体形上小了不少的家伙们自然看起来是要好收拾一些的。
然后,杜子腾自己也总结出了一些规律,这些妖族中,同一族群里,体型一般而言与能力成正比,而体型大小一般也与体内结构繁复程度成正比。
这正是让杜子腾惊心的一点,这些聚居成族群的妖族,恐怕是有十分系统的传承与修炼之道,否则无法解释为什么个体之间与年龄相关的力量差异。
随着杜子腾对于妖族研究的深入,所需要的样本自然也是越来越复杂,这一点也没让杜子腾的道德观觉得有什么为难的地方。
因为杜子腾已经发现,这里的妖族,不论体型大小,只要看到他,没一个不把他当猎物的,妖要杀他吃肉,他把妖杀了取材料、当研究样本,也不会有任何心理障碍。
除了这种血腥的对战杀戮之外,杜子腾甚至还大着胆子,祭着匿气符深入妖族群落去观察。只是他隐隐感知到,这片草原上,不论是那狼妖族群、还是看起来柔弱的羊妖族群,内中都隐隐有几处他神识下意识避开的地方,显然这些妖族族群中亦有强大到他不敢轻撄其锋的存在。
杜子腾越是深入观察,越是发现,妖族与修士们想的完全不一样!
在百城界不论是太原城中街头巷尾的那些言论中、还是妖圈上修士们的举动中,妖族俱是一类,与牛羊这样的牲畜也没什么太大差别,只是人族任由它们散养在妖圈中,如果需要妖灵材料了,就去收割一番。
虽然妖族在每次狩猎中总有反抗者、甚至人族修士中也总有伤亡,但这种伤亡就像人类打猎被野物所伤一般,是意外、是偶然,更何况还有戍圈军在一旁看守镇压,妖族在人类修士心目中,始终就是这种地位。
至于妖族之间的区别,在人类修士看来,可能唯一的区别就是能取的材料不同。
但杜子腾在这个诡异世界观察到的却不是这样简单,妖族简直是一个笼统到鲁莽的称呼。
就以这草原上为例,就盘桓着好几股势力,哪怕就只是狼妖一族,亦分为十数支,每支都有自己独特的习俗与传承,甚至彼此之间还遵循着一些约定俗成的规矩,比如领地的划分、比如联姻。
甚至不同的族群之间亦有争斗,那种杀戮的程度与血腥简直叫任何人类修士看了都会胆寒。
但杜子腾越是在这里停留的时间越长越是知道,这种杀戮固然是出于本性,更是为了生存。
妖族,是以血肉为食的。
幼年的妖族没有什么狩猎能力,反倒是其他族群狩猎的对象。
彼此间实力相当的几个大族群,彼此间倒似乎有不伤幼崽的习俗,但在不同阶层的族群间,根本没有这样的规定。
这片原野上,可以说随时在流血。
杜子腾这时才觉得自己第一次遇到那只兔妖到底是多么好运。
可这一天,杜子腾知道,自己的好运似乎是走到头了。
十数只体型庞大的棕狼已经悄无声息将他围在了当中。
杜子腾眯起眼睛,啧,看起来,他的行踪是已经暴露了呢。
也难怪,死了那么多只妖,要是再不能发现他的存在,这些妖族早就该族灭,不可能在这里生存得下来。
但杜子腾面对十来个敌人,却也没有什么畏惧之色,反而爆发出一股强大的杀气。
这段时日对他最大的历练就是这股杀戮之气,先前不论是在修真界还是在百城界,那毕竟明面上都是修士统治之地,虽有争斗杀戮,但怎么可能像现在这样,不论遇到什么,只要是个能走会跳的,都是一场不可避免的血腥厮杀。
当杀戮成为家常便饭之后,身上那股杀戮之气就此慢慢沉积,令人胆寒。
感应到这股气息,几只年轻的棕狼弓起身子呲了呲牙,颈后寒毛情不自禁竖了起来。
杜子腾身形不动,目光却是牢牢锁在一只身形不动、位于偏后方的棕狼身上,看来,这次领头的是这只了。
这只小队的头狼也没有想到,他们十数个族群中要找的竟然是这样一个奇怪的家伙,看起来明明没有什么威胁,却带着这样恐怖的杀气,与族中那些最凶狠的家伙比也不差什么了。
这只头狼却没有想过一件事,杜子腾能这么轻而易举地识破它在队伍中的地位是一个多么恐怖的信号。
当这只头狼呼哨着发出进攻命令之时,这些妖族便见识到了一副它们从来没有见识过的景象,这个古怪的家伙没有像它们那样冲锋、撕咬,甚至都没有锋利的爪牙、矫健的身形,它们甚至没有感应到他身上有强大的妖息。
它们只是看到他的上肢轻轻一扬,数十、上百件古怪的东西蓦地出现,头狼心中一惊,这分明是敌方族群的气息!冷厉的杀机遍布当场!
再然后,遍地嘶嘶的蛇影中,这十来只巨狼忙不迭地嘶吼踩踏,或是随着身形令地面不时闪出巨石、地裂波动。
可在它们使出本命妖术之时,地面上那些玄尾蛇妖便犹如提前感知到一般,总是于间不容发间闪避过去,再从那些诡异的角度中啐出一道道毒液。
这些巨狼原本力大无穷、身形迅捷,此时却一只只被割裂开来,犹如困在一只无形的毒网之中,苦苦挣扎。
头狼眼中闪过凶光,知道对方诡计多端,也许与那狐族还有什么牵扯,除了对方,它实在想不到,现在并非交尾之际,这些从不聚群的玄尾蛇又为何会这么多地聚集一处!
这段时日,观察妖族,杜子腾不是一无所获的。
既然灵气不够用,那么妖灵器成了最好的选择。
甚至以杜子腾的手段,妖灵器不够用,那就妖灵器阵来充数。
或者应该说,连杜子腾都不知道,这些东西现在是不是还应该叫妖灵器。
要知道,妖灵器制造中最难的一关,就是如何发挥妖族身躯中残留部件的作用,让其能够适应灵力而不爆裂,一样用灵力可以使用出妖族法术来。
但杜子腾到得这里,灵力稀薄,空气中那种浓厚的力量已经被证实为妖力,自然必须要以妖力作为那些妖灵器的驱动力量。
这降低了妖灵器改造的难度,却提高了能量集中转化的难度,要知道,在百城界中、或者修真界中,灵力的集中、灵力的呈现形式都已经十分普遍,最为成熟的就是灵石,而最新出现的……比如杜子腾那聚灵阵。
但到了妖灵界中,妖力这能源该是什么模样,杜子腾全然不知,但好歹他是画出过聚灵符的人,灵力可以聚集,妖力一样可以。
他苦苦摸索,却始终一无所获。
开始那段时日,他能依仗的,也只是那些妖灵材料和加载了聚灵阵、在这稀薄灵力中威能十分低下的妖灵器。
在一次又一次搏命之后,终于在一次解析蛇妖时,杜子腾猛然惊醒,他可是真是傻逼了!
若论吸收妖力,这些妖不是全都需要吸收妖力吗!为什么不从妖族本身的结构入手!
他研究妖族不就是为着这个吗?!
简直是一叶障目!
这块疑惑一解开,杜子腾研究妖力的进展便一日千里,他渐渐发现,不同的妖族之间,聚集灵力的结构亦会有极大的差别,有那种狂暴猛吸的、也有那种细水长流的,各各不同,杜子腾就一一再现出来,一一观摩。
待他终于能熟练掌握几个聚集妖力的结构,熟练地画出第一道聚妖符,甚至利用妖族材料制造出第一个聚妖阵时,形势再不一样。
他的猎杀举动,从一开始还有些亡命色彩的以命相搏,到得后来,除开那些身有异数的妖族,几乎都是单方面的屠戮。
否则,以这些妖族庞大的数量,也不可能这么多大族群几乎在同时之间对成员的消失生出警惕之心来。
而现在,这些巨狼所面对的便是杜子腾利用玄尾蛇妖改造而成的蛇灵器阵。
这头狼在青苍原野上历经过多少杀戮,此时知道形势不妙,它怎么也没有想到,族中长老都已经预料到了对方定是独自行动、实力不高,令它们以小队搜寻,可对方的实力竟然这样古怪离奇!
看到越来越难以支撑、开始出现伤亡的同伴,头狼眼中闪过一丝凶戾,对方选择的战法是它们这一族最难以应对的战法,阴狠凶辣。
它仰天发出一声嗥叫,其余十来只巨狼竟是停下了应对蛇群的举动,任由那些蛇撕咬,一齐仰天发出悲凉的嗥叫。
杜子腾微微吃了一惊,暗中提高警惕,可接下来的一幕依旧令他震惊。
只见那其余十几只巨狼竟是一只接一只奔到头狼面前,然后一个又一个吐出什么东西,便直接倒地身亡。
而那只头狼竟是将那些东西悉数吞食,不过眨眼间,杜子腾就看到这只头狼的身形蓦然高大,犹如山岳一般,原本棕黑的眼中亦像跃动着金色的火焰一般,气息亦是节节攀升,竟是在眨眼间就跨越了一个大境界,十分骇人。
在这种境界差异面前,杜子腾布设下的蛇灵器阵接二连三发出尖锐的爆鸣,那些用蛇妖所制的妖灵器竟是一个又一个地在对方气势压迫下直接爆裂!
杜子腾面色凝重,以力破巧……他没有想到狼族还有这种以命换修为的惨烈功法传承,今天恐怕是无法善了了。
杜子腾手一挥,数件妖灵器全部升空,犹如天女散花一般排布。
他不知道自己实力尽出,能不能拦得下对方,但此时的杜子腾心中无波无澜,就是拦不下,他也会拼尽全力。
在这个世界待得越久,杜子腾越是明白,十生无生的境地之中,若不拼上自己的命,就会先没命!
狼妖弓起身子,露出獠牙,口中一道黄色炎光朝着杜子腾喷去,杜子腾神识变幻,数件妖灵器竟是捏合出一道弱一些的黄光与之相对!
轰然巨响中,那黄色炎光微弱了一些,却终是给了杜子腾闪避的余地。
那狼妖却越发愤怒起来,方才那数件妖灵器分明都是狼族尸骸,否则怎么可能使出它们一族的“炎土术”!
它如何不怒,同族亡故之后竟还被这邪恶的家伙羞辱!
然后,这巨狼竟不再动用妖术,巨大的身形犹如山岳倾倒一般飞速奔跑起来,竟是没有任何花巧地要用肉身将杜子腾彻底撕成碎片!
杜子腾根本没有避让,拔出一柄不知何种妖兽獠牙炼制成的长剑,亦是冲向这狼妖!
一人一妖,体型相差何等巨大,一个势大力沉,凶狠无俦,另一个却是体型轻灵,招数精奇!
不过眨眼间,在不时飞溅起的血花中,这一人一妖分开之时,巨狼已经身中数剑,而杜子腾亦是咳血不止,扶着长剑不住喘息,他只身中这巨狼一击,可对方力量太过强大,只是一击,亦是击穿他原本不强的肉.体防护,令他脏腑经脉受损!
杜子腾却是苦笑一声,如果不是曾经在横霄剑派耳濡目染跟着看过一些剑招,见识过剑修们近身相搏,恐怕他今日亦是没有生理。
只是,他目光中突然绽放出强大的自信,这只狼妖如果以为这就能让他屈服、认输,也未免太小瞧了他杜子腾。
他是横霄剑派的杜子腾,是御兽宗的掌门!
那只浑身鲜血淋漓的狼妖并没有比杜子腾好太多,杜子腾手中这把剑不见得十分趁手、他的近身战力未必见得强大,可这个敌人委实太过难缠,不时有各种妖术从天而降干扰不说,对方刺到的地方具是狼妖一族的要害,那些侵入要害的灵力亦令这具来不及完全消化同族力量的肉.身十分吃不消。
只是感应到对方越强越勇的强横气势,这只巨狼亦被激发出凶性,喘着气,双目中竟再次绽放光芒,眼看就又要扑过来!
便在一人一妖对峙气势攀升到顶峰,即将再次搏命之时,突然之间,远处传来隐隐的震动。
杜子腾只是心中微微一分神,却还是牢牢盯紧眼前这只狼妖,谁知这只狼妖眼神竟转向远方,竟是一副神情大变、极其畏惧的模样!
然后,这只狼妖看向杜子腾,神情中十分紧张,竟还有一种隐隐的犹豫。
杜子腾心中十分奇怪,却见这只狼妖竟然发出了一声呜咽,这声中不似威胁,倒似是在协商。
杜子腾十分茫然,反而皱紧了眉头,以为是这狼妖的诡计,这狼妖眸中亦是闪过焦虑,最后变得十分凶戾,竟像是逼到了绝处一般十分暴躁。
再然后,杜子腾也一样面色大变。
因为天空之上,一道巨大的黑影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掠过,太阳消失了短短一瞬,杜子腾紧张得头发都要竖起来,这只金鹏大鸟却根本没有停留地飞速就遁走了!
可紧接着,数道黑影接连从天空掠过,不远处的地面传来轰隆隆的震动,数个巨大的身形隐隐可见。
待到了近前,杜子腾面色更是没有半点血色,那甩着白花花一片尾巴的巨大狐狸、身形比眼前这只强行修为的大狼高出无数倍的巨狼、蜿蜒几乎看到不尾巴在哪里的蛇妖……
这些巨大到已经超出杜子腾想像极限的妖,显然必是位于这块原野金字塔顶尖的大妖!
遇到一只已是绝无幸理,这么数只同时出现……
可这些大妖匆匆路过,除了正常经过差点踩死那只大狼之外,竟是连目光都没有扫过底下这两只莫名其妙的一人一妖。
紧接着,不远处的地平线已经可以看到无数奔来的巨大妖族。
到得此时,杜子腾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拼命也要有命可拼才行!
他一扬手,那些原本被惊得散落一地的妖灵器悉数收拢,那狼妖还惊疑地看过来,杜子腾却是身形一闪,直接要逃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