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泽从祖父房内退出来,长长松了一口气。
他迎面正好见到杜子腾,连忙上前感激地一揖:“杜兄弟……”
杜子腾却避开了简泽这一礼:“不必这样,如果没有镇长,我早被抓回耿家,”但他的谦逊也只维持了一句话,就再次以一贯的语气道:“再说了,我们若是谢来谢去,今天还有完吗?”
简泽抬头一看杜子腾虽是满脸的不在意,但眼中却是透着真诚,不由得地心中一暖,觉得祖父那般拼命要护住的少年,果然是个值得结交的。他诚恳地说道:“如果没有杜兄弟你仗义,祖父的伤势怕是……”
杜子腾立即打断了简泽:“些许灵石而已,而且这是我们合伙的生意,本来就有简家一份,何必放在心上。”
简泽心中感激,不是每个人都可以不眨眼地拿出几百灵石买一粒保命的灵丹,而且保的还是别人的命。虽说符箓是简家和杜子腾合伙,但这聚灵符杜子腾花费了这样多的心血,那“定元丹”几乎是将所有预售的灵石都搭了进去,杜子腾如此仗义,简泽如何能不感激。
简泽知道杜子腾的脾气,只将此事默默记在心中,脸上也是渐渐露出笑容:“既然这样,那就大恩不言谢!”
杜子腾挥挥手,不怎么在意,转而问起:“镇长伤势恢复如何?”
简泽还未来得及回话,里面镇长的声音已然响起:“小泽,请杜小哥进来吧。”
二人进了屋,杜子腾看到镇长竟是须发皆白、老态更显,他不由得上前道:“镇长,您这是……”
镇长却是洒脱一笑:“本就寿元将近,却偏偏累杜小哥你耗费如此多灵石,捡回一条命算是老朽又胜了天命一回,皮囊上的些许变化算得了什么……”
杜子腾心中沉重,知道镇长同那耿丽几个回合的交手,现在虽然看着伤势是回复了,肯定还是伤了根本,他只肃容道:“这修真界中定然有复本还元的灵物,我一定寻来让镇长您彻底恢复!”
镇长摇头却又欣慰地笑道:“大可不必。生死有命,老朽能活到这个岁数已是逆天修行的结果,修行既无进境,就算能寻来灵物也不过暴殄天物,多谢杜小哥你一片心意啦。”
简泽心中不忍:“祖父……”
镇长摇手,示意简泽不用再说,杜子腾心中却是暗暗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一试,实在不行……既然这什么“定元丹”可以用灵石来换,那些所谓的天材地宝肯定也可以!
镇长历经沧桑,如何不晓得简泽同杜子腾的一片心意,他心中只叹息倒也不去说破怫了他一片好意,那可以逆天转命的天材地宝一旦出世无不是血雨腥风,被各大势力争相抢夺,又岂是眼前这两个孩子有资格去染指的?
杜子腾心中拿定主意也不再多言语,转而起身肃容道:“其实小子今日前来,除了探望您的伤势,有些事情还想向您请教。”
简泽有些诧异,以杜子腾的作风,竟然会这样认真地说出“请教”二字?
镇长苍老的脸上却没有半点意外,反倒是微微一笑,准备听杜子腾的下文。
杜子腾认认真真行了一礼才抬头道:“我想请教您,怎么样才能提高修为!”
简泽心中一震,突然明白了杜子腾今日所来的目的,原来那一日耿丽的出手,不只是伤了祖父,更令这从不将修为放在眼中的少年想要追求力量!
镇长似是早就料到杜子腾的问题,当下反问道:“那么杜小哥你是为什么想要提升修为呢?”
杜子腾心中对这个答案早就思量千万遍,此时道出流畅无比:“我想凭自己的心意去生活,不任人摆布,不仰人鼻息,做我想之事,去我想去之地!”
说道这里,简泽眼中已是流露出钦佩与艳羡,但杜子腾却并未就此停下:“我还想让很多人都过上这样的生活,自己决定想要什么样的日子!”
镇长眼中沧桑流露,白色长眉微微一颤才叹道:“勇气可嘉。”
简泽更是已经呆住了,完全无法想像世上竟有人会以此作为自己修行的动力。
杜子腾知道镇长的言下之意是:并不可取。
但他并不辩驳,却只是握紧了拳头沉默当场。那日在耿丽长剑之下,不得不一次次颤抖时,他就已经决定,此后绝不会再这般任人宰割!如果这修真界一定要讲究这操蛋的弱肉强食规则,那他就要成为强者中的强者,不被任何人轻蔑欺侮,改写这狗屎的规则!
镇长沉吟许久,看了一眼沉默却坚决的杜子腾,才叹了口气缓缓道:“老朽这一生修道二百余载,惊才绝艳如萧首席者见过,庸庸碌碌者结交了不少,修为低浅者如这镇上众多修士亦朝夕相处……但若说‘凭自己的心意过活’的,恐怕是廖廖无几。”
杜子腾却固执地道:“但总归是修为更高的人,更容易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罢?也更容易让别人过上想要的生活罢?”
镇长苦笑摇头:“这个老朽当真答不上来,真正的大修士,如这横霄剑派的掌门,老朽不敢也不能妄自揣测。想来有一日若是杜小哥你修为冠绝修真界谁也不能奈何,心随意动不受拘束自然是可能的。若想达到那般境界,老朽不知当世之中修为至高者到底是哪位元婴真君?抑或是传说中的化神道君?如要超越他们,这其中艰难自不用说,只怕数百万修士中也未必能有一人,其中耗费的光阴时日、所需的种种机缘只怕亦是难以想像。”
“但修真者本就是逆天而行,若无此等大无惧的绝然之心,亦不可能修行成事,故此,杜小哥儿你若选这‘修为冠绝天下之后逍遥自在’为你自己的‘道’也未尝不可。但若想要更多的人过上顺心遂意的日子,”镇长忍不住叹气:“即使杜小哥儿你有一日修为绝顶,当世无人可与比肩,只怕也是千难万难……“
镇长眼中流露出沧桑来:“就说老朽这一生吧,早年修行历练中,秘境中遇夺宝劫杀、遭高阶修士追袭、知交故友为利背叛……如此种种不胜枚举,更不用提修行中走火入魔身死道消之险如影随形。老朽亦算幸运之辈,侥幸活到今日有这身修为,当年诸多一同修行的同伴大多早已魂归故里。可即使是老朽,却依旧避不开早年归家爱侣离逝、后来的白发人送黑发人之悲,苟活到如今,非但不能突破此生修为瓶颈、甚至那日耿家的小丫头上门亦能让老朽不得不俯身低头……杜小哥儿,想让千千万万像老朽这般庸庸碌碌之人按自己的心意过活……你当真想清楚这是什么意思了吗?”
杜子腾沉默了更久,他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平凡的修真者一生中也会有这么多的艰难坎坷、颠仆流离,与这样漫长艰难的经历相比,似乎自己在耿家遭遇的一切、昨日在耿丽剑下的险象环生相比之下都有些微不足道。
但沉默了许久许久之后,杜子腾却坚定回视着镇长:“若成为修真界最强者也不能办到,那我就要走出一条能办到的路!如果这条路从来没有人走过,那我就劈荆斩棘,破出一条道来!”
镇长苍老眼中透出犀利:“若是这一破,非但要与天争命,更要与天下诸多修为逆天的大修士争斗、与这整个修真界相悖而行,你还要去做?”
“是!”
镇长只长长一叹,垂眉不语。
此刻二人的沉默让时间显得有些漫长,简泽有些不安地立在一边,看看镇长又看看杜子腾,却已听得镇长开口道:“所谓修行,其实离不开四样‘法侣财地’。”
“法应当是修行功法,财指灵石,地嘛应该是适合修行、灵气充裕之地,这侣--难道要提升修为还要先娶个好老婆?”杜子腾说到这里挑了挑眉毛一脸诧异,丝毫没有被之前的异常沉默打击到。
简泽在一边听得脸上抽搐,果然这小子正经不到一刻就原形毕露,还娶个好老婆呢,就这小子的模样,哪家小姑娘愿意嫁个比自己还弱不禁风又比自己还俊俏三分的?倒不如他充个小姑娘先嫁人来得靠谱!
镇长一脸哭笑不得:“侣指一同修行研讨功法共同精进的同伴,哪里是指什么……唉,你这小哥儿。”
杜子腾点点头,然后琢磨道:如果是这四样,灵石倒还好说,其他三样……可真不好办。
“法在其中位列第一,却也最让人为难。这世间顶级的功法都只在各大门派核心弟子间流传,散修之中少有法子得到……我简家世传的功法亦是稀松平常,小泽,你稍后取来给杜小哥儿一阅。”镇长眼中流露出一种深深的遗憾来:“其实,这咫尺之遥的横霄剑派中就有烟海阁,传闻其中功法典籍浩如烟海,只可惜平生未能有缘进入一见……”
简泽应下之后,亦是深深低头,他知道祖父曾经将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但因为父亲的英年早逝,在知道自己资质天赋平平时,祖父亦从不曾让自己以那等危险的法子来突破瓶颈,只是以平生积蓄兑换灵物供自己修行……但自己终究是令祖父失望了。
杜子腾先是谢过镇长,然后双眼发亮:“那个剑派中有各种功法典籍?”
镇长哈哈一笑:“那是自然,不只是功法典籍,就算是在外界罕见的神兵利器、洞天福地,甚至是一起探讨精进的大道同伴,剑派中亦是不知凡几,若非如此,为何这镇上乃至整个修真界提及横霄剑派皆是人人向往?”
杜子腾挑眉:“法侣财地几乎占齐了……那横霄剑派中岂不是人数众多?”
镇长失笑:“怎么可能?加入剑派谈何容易!绝顶资质与莫大机缘缺一不可,甚至后者恐怕更为重要!这世上万万人中,若论天资绝顶之辈,没有十万也有八千,可当中只有那等身负绝大机缘者才可列入剑派门墙之下:或是与剑派有亲故,或是遇到云游的长老……再不然,你如何惊才绝艳,也只能越过天堑才可破例。”
镇长随即唏嘘道:“那天堑名副其实,老朽执掌这仙缘镇上百年来,从老朽手中取得越过资质之辈,数以千计,成功者却廖廖,唯有萧首席,以炼气期修为便飞越成功,实是老夫生平仅见,如今又成功结丹,他日必在修真界有一席之地!”
杜子腾没有去打听那名字听腻了的萧辰的事迹,却对另一件事有些好奇:“资质?难道过那仙凡之堑还需要什么资质不成?”
镇长颔首:“杜小哥儿你可见过镇口那面碑?”
杜子腾点头,“仙缘镇”三个字的碑文,他日日剁草都会经过,当然见过。
镇长自袖中递过一块薄薄的石片,杜子腾双手接过,有些好奇地发现,这块石头的材质与镇口那碑一模一样,隐隐都带着相同的波动,甚至上面的“仙缘”二字都与碑上一般无二,带着不可仰视的隐隐锋芒,而杜子腾更从这锋芒之上读出了一种熟悉的感觉:那是符阵的味道。
“能入仙缘镇、通过镇口碑石阵法考验之人,便可向老夫索要此石,捏碎石块便可经仰峰坪尝试渡过天堑。”
杜子腾思考半晌之后起身道:“今日听您一番教诲,受益匪浅,叨扰您大半日,耽误您疗伤了,小子这便告辞!这块仙缘石,留给小子做个念想吧。”
镇长点头一笑,已经习惯杜子腾这些出人意表的做法。他见这杜小哥脸上显是有了什么决定,也不再多言,只让简泽送杜子腾。至于对方那等惊世骇俗的愿望,他这已经老朽之人不过能提点一些经验之谈与修真掌故,再多的,也是不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