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忠一向是女皇陛下的心腹,也是女皇陛下最信任的侍卫,可是,虽然他幼年进宫,因为其他侍卫比他资格更老,因此他的品级却并不高。大家都说,阿忠得皇陛下信任这么多年,此次有这样的机会往前走一步,也是一个极好的机会。若是能够再进一步,跟陛下求得外放,比如去戍边,或者与突厥开战时从军,也能挣得一个大好前程。
学武的男儿不比文官,要国家有战事才能立功,光宗耀祖。而这战功,也不是人人都能争得的。
人人都说,阿忠的运气终于来了。
而对于西门雀这边,各种说法倒都有了,真是五彩缤纷,不胜精彩。有人说西门雀一生都在想着攀高枝,嫁宗室做王妃,可是钻营了半天,赔上一身清白名声,最后弄得竹篮打水一场空;也有人说,西门雀养在宫中这些年,原是跟其他的养在宫中的宗室女孩一样,是用来和亲的,而她这一次的落水事件,暴露出从情商到智商的严重缺乏,让陛下失去了用她和亲的欲望,也不知是祸是福;也有人说,不管怎么说,西门雀嫁给阿忠,还是下嫁,阿忠不管如何,都应该抓住机遇,识这个抬举。
惜福郡主惋惜地对我说:“若当初皇姑祖母给你和阿忠指婚你答应下来,怎么到今天这地步,让那个贱人抢个先?阿忠虽然出身低些,可人品端方,配她真是屈了!”
我不语,双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
回到宫里,春雨噘着嘴说:“都是姑娘不好,好好的一门亲事便宜了别人!只是这个人,真心让我替阿忠抱屈!”
悠兰瞅了春雨一眼,轻声道:“阿柳找你呢,还不快去!”
春雨一扭腰走了。
悠兰给我奉杯茶,默默地退出去,留我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出神。
最初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好似一脚踩空,落入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我一直往下坠往下坠,却怎么也坠不到底部。阿忠是那么好的一个少年,曾经女皇陛下想做大媒将我们匹配在一起,人人都说我们门当户对,十分般配,可是为什么我却拒绝了他?就因为在长生殿外,他曾经因为不得不遵旨要亲手将我诛杀?抑或是我从来就不能想象与一个男人肌肤相亲,共度一生?
只要想起一个男人的皮肤要触碰到我的皮肤,我全身的汗毛都会竖起,我全身的肌肉就会绷紧,我的呼吸好像就要停止,我甚至全身都会微微发抖。
那一年巴州许家村的那个血腥的暴雨之夜,究竟对我的一声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我不知道。
人人都以为,我拒绝了寿春王,是自觉配不上他,或者不愿为妾;我拒绝阿忠,是因为他曾经要杀我,取我性命。可是我知道,我根本还没想到这些事。我只是本能的觉得,我不能与男人那么亲近,不能与他们共度一生。
如果跟一个男人共度一生的意思是,我们住在同一个院子里,我住北屋,他住南屋,我们每日站在自己屋子的廊下,隔着中庭相望,彼此相视一笑,那,我愿意。
可是偏偏不是。为人妻要与丈夫同居,而后生儿育女,再子子孙孙。不,我不能想象那样的生活。
可是,没有一个男人会答允一个女人,我们隔着中庭做夫妻。那么,他要娶妻生子,过他的世俗日子,我应该高兴才对,可是为什么我的心居然陷入黑暗,并且隐隐作痛。
到了夜晚,那隐隐的痛变得越来越清晰。我波涛汹涌的脑海都是阿忠与西门雀在一起过日子的画面。他们打情骂俏,他们共进晚餐,他们相拥入眠,我睁着眼是它,闭着眼是它,心似被用麻绳捆住,两边各有人一起用力拉,要将我的心切成两片。
我感觉有人走近,轻轻地掀开帐子要为我掖被。是悠兰。她看见我睁大的双眼几乎吓了一跳,悄悄地说:“姑娘还没睡?”
我低声说:“姐姐也没睡?”
悠兰道:“今日我值夜。”
我闭上眼睛。
悠兰坐在床边,压低声音道:“姑娘,你若喜欢阿忠,那么让我去找他,让他向陛下坚辞。虽然陛下赐婚,但是牛不喝水不能强按头,若阿忠推辞,向来陛下也不会强嫁。”
我摇摇头。
“姑娘,”悠兰有些焦急,“你不用装了。是个人都能看出你喜欢阿忠,阿忠也喜欢姑娘,你这样死撑着又是何苦呢?姑娘如今是年纪还小,可是阿忠不算小了。在他们乡下,他这个年纪的人都有做爹的了。若是姑娘觉得自己年纪小,不如先定了婚,过两年再成亲,也让阿忠有个盼头不是?他待姑娘倒是一片真心,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向姑娘倒待他冷淡了。”
我再摇头。
悠兰生气了:“真不知道姑娘怎么想的!大好的姻缘白白错过,姑娘以后要后悔的!”
“姐姐,你不是我,不能明白我。”我勉强开口。
“你告诉我,我不就懂了?”
我始终都在摇头。
第二日程思德找到我,焦急问我:“何大夫,你到底怎么想?你对阿忠兄弟到底怎样?阿忠对你的心日月可鉴,可是你待他实在薄情寡义!难道你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娶了西门姑娘?西门姑娘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你这不是害他吗?”
我苦笑:“赐婚的不是我,是陛下,不是我;要娶西门姑娘的是阿忠,也不是我。不管是赐嫁,还是拒娶,都与我无关,程大哥因何找我?”
程思德顿脚:“你若肯嫁阿忠,他不是就不用娶西门姑娘了?”
我看他一眼,又笑,这一次,我实在不知道我在笑什么,是苦笑冷笑还是嘲笑:“他娶不娶西门姑娘,与我嫁不嫁他有什么关系?”
这一句话倒把他问住了。他挠挠头说:“也是,貌似是什么关系都没有!”
我又说道:“他要娶一个女人为妻,只该有一个理由,就是他喜欢娶并且愿意娶这个女人为妻,而不是因为一个女人不肯嫁他,他便要娶另外一个女人为妻。”
程思德道:“好像是那么回事。”
我微笑:“所以,他娶谁不娶谁,与我无关。”我转身离开,留下老程在我身后依然在挠头思考娶谁不娶谁的逻辑问题。
一转过身子,我嘴边的微笑立刻消失,我的眼中被一种温润的液体填满,眼前的宫墙与道路,在我的眼中变得模糊不清。
生活与感情,是逻辑,别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