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未卜?”我心中一凉,“具体是什么情况?”
我努力想要保持镇静,但展延之不是别人。
整容前,展延之因为蒋元一拼死帮我,甚至得罪陆绍良,落得改头换面、流落他乡的境地。这回,我是奔着展遇去的,并不是奔着展延之。怎料,我遇到了整容后的他,且他是撼动展遇决定的关键性因素。
他再次选择帮我,选择涉险。虽然他说,他对陆衎不乏恨,也希望陆衎获罪、遭报应,但我清楚,他多半是因为我,或者是死去的蒋元一。
原本他已经平静生活,这次不仅卷入风波,更是再次受伤……
展延之不出事,我心里都会好受一些。
可事实是,他不仅屡次帮我,这回更是躺在医院里。
陆时上前一步,两手分别扣住我的手腕,慢慢上移,轻柔却有力地抚过我的手臂。
“林舒,你冷静。”他稍作停顿,“我带你去看展延之。我带你去。”
此时此刻,我已经不能分心去想陆时的反常。
我迫切点头,“行,我们去。”
挣开陆时的双手,我走回屋里,直奔玄关处。
陆时紧跟而上,将羽绒服披在我身上。
我僵直身体,任由他替我套上衣服。
衣服的拉链可能有点不灵了,他一次没拉成功后,低下头,特认真地摆弄拉链头。
这一幕,倏地让我的心变得十分柔软。
我从火烧火燎的状态回归,叮嘱:“陆时,你留在家里吧,这样孩子就不会出事了。”
这个出事,那个出事,我真的怕了……小枣和盼儿,千万不能出事。
“呲啦”一声,拉链顺溜了,帮助羽绒服裹住了我的身体。
“我陪你去医院。”他十分笃定,“孩子不会出事的。”
我相信陆时。
赶去医院的路上,陆时跟我说了展延之具体的情况。
陆时打晕我,已经是前晚的事情了。
那晚他只是想我休息,我可能是紧张过度,也可能是产后没调养好身体。总之我一直昏迷到今早,医生来也没说出个一二,只是让我放松心情、好好调养。
至于展延之那边。
陆衎这回是下了死手,派了很多人去望月山。我和陆时引走一批人后,还有不少人盯着苏唯一朋友的矮木屋。
展遇的名头的确令人望而生畏,可他毕竟老了。两个人在躲避时,展延之不慎左腿中枪,且他在斜坡,摔倒下滑。展遇虽然拉住了展延之,但展延之在翻滚中撞到后脑勺。
枪伤在小腿,并不致命。指使展延之昏迷不醒的,是后脑勺遭到剧烈撞击。展延之整过容,早年生活枪林弹雨,也积了很多隐患。这回他躺在医院未知生死,医生一时辨不出根源在哪。
但有一点是清楚明了的,前天晚上的意外是导火索。
因此,我不能不愧疚。
展延之的情况真的不明朗,醒不过来,那就可能变成植物人。哪怕醒来,他受撞击的位置那么敏感,不保证不会出现失忆、痴呆之类的情况。
愧疚之余,我也很担心。
听闻展延之的大致情况后,我心情沉重,没再说话。
陆时也沉默,专心开车。
临到医院,我才想起展遇。
我跟陆时并肩走在医院大堂,“那展遇呢?”
展遇盛年时见多了花色,现在似乎只能把展延之看进去。虽然展延之对展遇是感恩,但展遇对展延之的占有欲却是明显的。展遇愿意为了展延之冒险,此刻更不会袖手旁观吧。
现在我倒不是怕展遇不出手,还是怕他出手太快、太极端。陆衎今非昔比,展遇也已经是老骥伏枥,展遇的凶狠,说不定会适得其反。
本来我管不到展遇头上,可在对付陆衎这件事上,我们在一条船上。起初,我求他,是希望展遇可以和我们打配合。
陆时并不惊讶,徐徐道来,“不出意外,展遇应该去找陆衎了。”
“可……”我皱眉,忧思不解。
陆时抬手落在我的头顶,哄孩子似的揉了揉我的头发,“先看展延之。”
我点头,到底依了。
相比前晚昏迷到今早的我,陆时知情更多。何况我和他之间,我是认输的。所以,陆时的安排,我基本上是放心的。
我们之间我唯一能称得上“赢”的,大概就是我让他爱上了我。陆衎误导我,让我仇恨陆时、算计陆时,重重曲折过后,我让他爱上了我。
当然,爱恨是没有输赢的。
其实我是幸运。
展延之躺在ICU,身上被插着各种管子,连着不少仪器。
他安静地躺在一片白色里,像是好梦。
我和陆时都没有进去,隔着玻璃墙凝望了十来分钟。
我盯住展延之显得苍白、瘦削的脸色,想了很多。
甚至,我想要跟陆衎拼命。
要是杀人不犯法,我一定结果了这死揪着我们不放的陆衎。
可惜,犯法。且我有了太多的软肋与不舍。
小枣、盼儿、陆时,我都舍不得。
失去林氏,我也不甘心。
林豫正走的时候,我没能陪着他,而且我恨他的时间太长。
我对不起他。
之前是苏唯一,现在又是展延之。
最早最早,是我的初恋蒋元一。倘若不是陆衎有意对付陆绍良,蒋元一就不会成为替罪羔羊。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我的思绪波澜壮阔,不知道表情有没有流露出来。
陆时没有打断我,而是静静陪我站着。
我也知道,并不是我一个人承受着悲伤。
陆时从小更爱母亲,却被母亲伤害。陆佳木、陆成林都不怎么管他,他貌似把憎恨归到了陆绍世身上。他是尊敬的陆文景的,可在陆绍世死后,他又疏远了陆文景。
虽然我们是夫妻,但他心中总有隐秘的角落里藏着的微妙情绪我不知道。
陆绍世死,他一定难过,哪怕他总是对陆绍世不冷不热。
陆衎作威作福,他未必对陆衎恨之入骨。
毕竟,陆衎当年没有遇上展遇,甚至不会好好地活下来。同样深陷悲剧的傅梦生,更是结局惨烈。
毕竟,陆衎是陆时同父异母的哥哥。
哪怕是我,我该纯粹地憎恨陆衎,然而我想到那五年他对我和小枣的照顾,始终心头一软。陆衎是心狠手辣的,他利用的不仅是我,还有夏启媛等人。不得不说,他对我是最仁慈的。五年的朝夕相处啊,如果纯粹是算计,他不会让我心生感激。
所以,陆时对陆衎的情感更复杂吧。
陆文景当初的执念是种子,后来种子抽条发芽,横生枝桠,又撼动了根基。
“林舒,走吧。”
我想得头疼,猛地听到陆时说话,吓了一跳。
眼睛调焦,我看清了近在咫尺的陆时。
“我再去问问医生。”我不死心。
陆时无声赞同。
说实话,我厌恶医院的气息。医院大多情况和悲伤和死亡有关,其内弥漫着的消毒水味也确实刺鼻。
不过,展延之都这样了,我不询问一番他的主治医生,我不会安心。
秦医生六十岁那边,两鬓头发全白,其余是黑色的,应该是染过。他看起来慈眉善目很有经验,他对我的提问也很有耐心。在陈述事实的前提下,他是让我抱有希望。
秦医生的话基本意识和陆时一样,但多了专业名词。
可能是自我安慰,和秦医生谈过以后,我更相信展延之会醒过来,并且不会留下后遗症。
“我们也去找陆衎吧。”我才坐上驾驶座,就对陆时说。
陆时回我:“我们现在不用去找陆衎,还没到时候。展遇会做什么,我大概知道。但我不能要求展遇做什么,他有他的个人情绪。我们先观望,我能保证展遇做的事情对我们有利。林舒,你答应我,不用想太多。至少今天,不用想太多。你几天没见小枣和盼儿了,今天就好好陪陪他们吧。”
想到小枣肉嘟嘟的脸、小包子圆乎乎的脸,我变得心软。
陆时见我沉默,没有追问,发动车子。
什么都不去考虑,我可能办不到。陪孩子,我能做到。之前忙着林氏,我真真儿冷落了小枣。小包子出生后,我更是没有好好陪在她身边。
既然陆时都说我现在去找陆衎没有益处,那就缓一缓吧。
家里,小枣在书房练毛笔字,小包子在阿姨怀里咿咿呀呀。见我和陆时回来,阿姨上前,将小包子送到我怀里。
我抱住软软、小小的孩子,感觉抱着她的两手发软,继而全身发软。
仿佛初为人母。
陆时破天荒没有去LS,竟然上楼去书房,说要教小枣写毛笔字。
陆绍世离世后,小枣是下定决心要好好练字的,哪怕他没什么功底和天赋。陆时忙,偶尔晚上会教,但大白天要花大把时间去教的行为,很奇怪。
自打我醒来,陆时给我的感觉,都有些怪。
哄完女儿,我把她放进摇篮,上楼进了书房。
我动作不小,但陆时没有回头看我,小枣亦是。
他们背对着我。
陆时站着,右手手肘有节奏地晃动着,小枣站在椅子上,学着陆时的动作。
画面极其和谐。
我本来想上去问陆时的,看到这一幕的我,发不出声。
嘴角微勾,我轻轻关上门,把空间留给他们。
小枣一直很爱陆时,哪怕在我憎恨陆时那会儿。
就算后面他有了新宠小包子,对陆时的爱依然在,而且那种爱是不一样的。
我下楼后,小包子在摇篮里睡着了。她这会儿,正是没白天黑夜概念的时候,吃饱了睡,睡饱了吃,不乐意就放开喉咙哭,高兴了就随便解决问题……就是等着伺候呢。
我伸出手指,戳了戳她变得光滑的小脸蛋,随后去厨房旁观阿姨做饭。
原本呢,我想试着炒菜的。
但今天难得一家人聚在一起,我实在不想让他们舌头受罪。
我就学习学习吧。
看了十来分钟,我就觉得放弃了,去客厅看着熟睡的小包子。
阿姨这做饭的水准,实在不是我可以学习的。
恰好小包子醒了,冲我咯咯笑着。
我约摸是心虚,总觉得小丫头在笑我厨艺不佳。
下午小枣踩着尾巴写寒假作业,小包子依旧哭哭笑笑睡睡停停。
我和陆时面对面围坐露台的小圆桌,老夫老妻一样喝茶聊天。
毋庸置疑,我享受这样宁静悠然的生活。
可我心里啊,始终是担心的。
我又不想煞风景,就没问。
陆时今天,是我梦寐以求的模样。
但我心知肚明,眼下这个情况,陆时不可能会这样。
怎么说……这更像是……最后的温存?
我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越想越恐怖。
然而,晚饭时的门铃声,打碎了陆时给我营造了一天的好梦。
阿姨已经离开,我去开的门。
映入眼帘的,是穿着一身制服的赵海潮赵警官。
苏唯一说让我跟他合作,我动了心思,没有和赵海潮面对面交流过,但对他这个人了解得七七八八了。
我错愕,“赵警官,你有什么事?”
赵海潮浓眉,国字脸,正气凛然,“依法对陆时执行逮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