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溶似笑非笑:“怎么?四太子这是要在金国开始推行汉化汉字了?若是如此,我倒十分欢迎。”
他兴致勃勃:“若果真如此,你是不是愿意留在大金,永远推行两国的友好文化交往?”
友好文化交往?这唱的哪门子的戏?
“狼主十分宠爱张妃,狼主也十分喜爱汉文化,起居饮食,一律汉化。花溶,难道你觉得大金推行汉化不好么?”
这倒是,女真的上等贵族,昔日辽国的上等贵族,都有汉化的倾向。可是,这种倾向是怎么来的?是靖康大难来的。而且,他们的汉化主要是倾慕宋国的歌舞乐妓,奢华的生活,丰富的物质财富,士大夫的附庸风雅……
金兀术眼睛发亮,盯着花溶,仿佛最上等的说客:“花溶,你们昔日不是有文成公主进藏联姻么?文成公主天下闻名,大唐风物蜚声海内外,创下不朽的佳话……”
花溶不可思议:“四太子,我是公主么?”
“你不是公主!但你是宋人,就有义务促进两国的交流,不是么?花溶,你若留在金国,必定能起到很好的作用,稳定两国的邦交……”
花溶呵呵笑起来:“国家实力不济,男人不顶用了,就需要女人用身体去和亲了。难道四太子你以为和亲是一种荣耀?”
“难道不是?”
她伸出一跟手指,摇摇,压低声音,“四太子,这是一个秘密!男人们总是很高调地宣扬和亲,让女人们确信它很伟大。事实上呢?那是男人打不赢了,没势力了,一种转移失败的障眼法!”
金兀术瞪大了眼睛,匪夷所思。
花溶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四太子,和亲有用的话,天薇公主,她又怎会死?”
“不,那不同!绝对不同!因为本太子又不喜欢天薇公主!她自然没用!本太子喜欢你,你留下,就是有用的……”
清晨的阳光洒在花溶脸上,还有耶律观音脸上,二人并排站立,仿佛两个阳光下的金人。花溶在光线里,转头看耶律观音,遇到她死死的,愤恨的目光。
四太子这是干什么?当众示爱?
耶律观音不止肩膀在颤抖,嘴唇都在哆嗦。花溶!该死的花溶,四太子竟然真的是在做戏!自己算什么?王君华算什么?小薇又算什么?
往事如珠串一般,当年射柳节上的讨好,如今草原上各种昂贵礼物的讨好,现在,他一身汉服的讨好……他如此处心积虑地讨好一个女人,又怎肯轻易将她牺牲?耶律观音恍然大悟,又惊又怒。女人的悲剧,总在于过高的估计自己,尤其是漂亮又聪明的女人,总认为自己的魅力要远远大于其他女人,一个男人若得到自己,便会第一宠爱自己。就因为如此,一些原本很简单的判断,自己也失手了。
耶律观音牙齿格格作响,忽然想起自己的药,那份媚药——自己的自信来源于此,难道不是?耶律大用不是说这种药,有很好的效果么?为什么失灵了?她心里讲耶律大用诅咒一万遍,可是,当务之急,却是要如何摆脱这种不利的局面。
她一转眼,只见四太子已经从自己的案几边走过来,态度是彻底的旁若无人,他走向那个女人——走向她,那么迫切,那么喜悦,峨冠博带,如多情的书生,伸出的手,都是宋国的痕迹——仿佛古木花道,幽深小径,两个乍然相逢的男女,带着无限惊喜和期待……
“花溶,你一定要相信我,这是我今天忽然想到的,哈哈哈,我真笨,以前怎会从未想到?你可以留在金国,留在上京,推广汉化,教儿子念书……文龙孩儿,他一醒来,就需要念书,需要有人教他,你便是最好的老师。花溶,我答应你,以后,无论什么都听你的……”
花溶打断他的话,嘴角含笑:“包括不再找其他任何女人?”
“对对对,有了你,我完全可以不找其他女人了,我马上就可以将那些侍妾送人,遣散,只有你、儿子,我们一家三口……”
她的目光瞟向耶律观音:“呵,那这个女人呢?四太子,你打算怎么处置?”
耶律观音嘴唇一抖,拳头握紧,嘶吼一声:“花溶,你到底想干什么?”
一柄匕首竖在她眼前,摇晃一下,她被这光华逼得睁不开眼睛,那正是她刺杀花溶未遂时掉下的匕首。
她往后一退,声泪俱下,几乎栽倒在地:“四太子,你,你究竟是什么了……为什么被这个贱人如此蛊惑……”
“当”的一声,匕首被扔到卷帘后的窗口。金兀术拍拍手,似怕那兵刃脏污了自己的手,“花溶,交给你了,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耶律观音的目光转向花溶,死死盯着她,那是一种疯狂的绝望!自己,竟然有一天也会落在花溶的手里!
多可笑又多可悲的事情?!
花溶在身后的椅子上坐下,不紧不慢地,并不介意耶律观音几欲疯狂的目光,只看金兀术,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好一个翩翩的才子词人,可惜,他要自己做的,却是如此不堪的事情。
他却满眼兴奋,看着花溶:“王君华,你已经杀了,难道,现在不想亲手惩治耶律观音?”
花溶笑着摇摇头:“不!这是四太子的家事,还是你自己动手比较妥当!”
耶律观音听着二人的对话,更是绝望,原来,王君华竟然死了?!她深知王君华秦桧夫妻对四太子的重要性,现在,连王君华都不惜被杀了,自己,还能有什么生路?
她向天祈祷,一片悲愤,为什么被耍得团团转的是自己?为什么耶律大用的药,竟然不灵?为什么?该死的老天,何其不公!
她瘫倒在地,金兀术就坐在她的对面,高高在上的看着她。
她也看着他,看着他一身的冠服,如一个口蜜腹剑的恶魔。
他开口,声音甚至有几分温柔,一如最初宠幸她的时候:“耶律娘子,你说吧,你到底给我儿子下了什么毒?”
她嘶声呐喊:“不是奴家干的,是王君华干的。你们都查明了,为何还要诬陷奴家?”
“唉,本太子是想相信你和王君华不是同伙,可是,你自己都不相信,是不是?”
“不是我!我根本毫不知情!”
“说吧,药是你自己的,还是耶律大用给的?”
耶律观音停止嘶喊,也停止哭泣,抬起头,乱发散在脸上,被涕水口水粘住,眼里露出恐惧的死灰——直到这时,才真切感到一败涂地的恐惧。四太子竟然知道耶律大用!他早就知道自己的来意了!
他还是温柔的声音,像在催魂:“耶律娘子,你若说了实话,也许,本太子会考虑放你一马……”他看向花溶,笑起来,“不对,我无权处置,花溶,你说放不放?”
花溶并不回答,他自顾自地说下去:“也罢,花溶不肯亲手杀你,她生平极少杀人,除了秦桧和王君华,赵德基,她并不想杀其他人。耶律娘子,你看,你活命的机会还很大,是不是?”
耶律观音此时已经衡量一番,最初的恐惧一过去,就放声大哭:“不,奴家是冤枉的,奴家跟耶律大用虽同是亡国的辽人,可是,却并无往来,也没有任何关系……”
“耶律娘子,你还要抵赖?”
她忽然抬起头,神情有些狡黠:“四太子,你若坚持是我,那你有什么证据?对,我的确是不喜欢小王子,可是,我从未接近过小王子,如何能害得了他?”
金兀术拍拍手:“好,本太子的确没有证据。”
耶律观音松一口气。
一柄刀刃冷冷地抵在她的心口,带着死亡的气息,是四太子冷酷的双眼,冷酷的声音:“贱人,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若再不乖乖交出解药,本太子马上要你的命……”
她哭得更是歇斯底里:“四太子,奴家委实冤枉,你可以搜奴家全身,搜奴家的帐篷……”
金兀术大喝一声:“来人。”
一群侍卫鱼贯而入,手里拿着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最后,是一个被捆绑的女子,梨花带雨,哭得几乎快晕过去了,被重重地扔在地上,只抽抽泣泣地叫一声:“四太子,奴家冤枉……”
原来,趁此时机,侍从已经将耶律观音有关的地方已经翻了个底朝天。花溶看看众人交上来的那些奇怪的东西,都是一些生子啊、壮阳之类的秘方春药,毫无价值。她脸上露出失望之色,摇摇头。
耶律观音看着那些东西,又看看小薇,瘫倒在地,一言不发。
小薇早已吓傻了,此时又醒过来,挣扎着,想去抱住四太子的腿,却够不着,只知道嚎啕:“四太子……奴家是冤枉的,奴家只是一个侍婢,承蒙四太子宠幸,才有荣华富贵,奴家到底做错了什么?”
“小薇,耶律观音的解药到底藏在哪里?”
“什么解药?奴家不知,不知!四太子饶命啊……”
她滚动身子,一双芊芊玉手,终于抱住了四太子的腿,可是,四太子一抬腿,她跌倒在地,只好呆呆地看着那个男人:昨日还是轻怜蜜爱,今日就是反目成仇。
一边的花溶,还在仔细辨认各种瓶瓶罐罐,各种稀奇古怪的药方,可是,却没有一样是有用的,耶律观音,绝不会把解药放在那么明显的地方。
金兀术见没有收获,已经怒不可遏,刀锋几乎已经架在了耶律观音的脖子上:“贱人,你快说,解药到底在哪里?”
“没有,我没有毒小王子,与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