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帐篷的门帘紧闭,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守得水泄不通。
耶律观音停下脚步,态度十分矜持:“我想进去看看小王子……”
武乞迈走出来,行一礼:“耶律娘子见谅,不得四太子允许,谁也不能进去。”
耶律观音微笑着:“武大人,我就是奉四太子之命。”
“耶律娘子,四太子吩咐,不是他本人,谁也不许进去。”
耶律观音无法,只能问:“小王子有没有好转?”
“耶律娘子何不问四太子?小王子的情况,四太子最清楚。”
耶律观音恨得牙痒痒,一个劲地往帐篷里看,却什么也看不到,依旧保持着笑容:“我要见见花溶那厮毒妇……”
“花溶是要犯,除了四太子,谁也不许探视。”
耶律观音恚怒,武乞迈,这分明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花溶一个阶下囚,自己第一娘子身份,难道都不能看一眼?
她提高了声音:“武乞迈!我只是想去看看,就看一眼。”
武乞迈的脸上依旧没有丝毫的表情,却异常恭敬:“抱歉,耶律娘子,小人也是奉命行事。请不要为难小人。”
耶律观音见完全没有办法,只好转身离去。尽管四太子坦言以前是受了花溶的毒药控制,可是,她心里还是存着疑忌,四太子前些日子的千依百顺,难道是做出来的?就连奉上王妃头冠这些也是做出来的?就算是做戏,也做得太离谱了吧?如此行为,怎能说翻脸就翻脸?她心里越来越慌乱,不行,得赶紧出手。
这一日,金兀术收获甚丰,中午,仆从们就提着好些野味回来,架在火堆上,嗞嗞往外冒油,香气四溢。小薇红红脸孔,靠在他怀里,也不怕热,不停替他斟酒拿肉,伺候得他心满意足。
而不远处,一座棺材悄然启程。这是按照金国巫医推算的时辰,只能这个时候上路。在这里,王君华的遗体,将由专人押送,到边境交给秦桧。由于此事是秘密进行,连狼主也不知道,所以,完全是王君华的侍卫和金兀术派出的秘密人马护送。
侍女们一概轻衣简从,穿着黑色的丧服,每个人脸上都很凝重,漆黑的棺材更是增添了一份死亡的气息。送别的,只有一个耶律观音。因为她和王君华的交情,所以四太子特别恩准她送一程。她和一名侍女说了几句什么,然后骑马随行,直到出去二十余里,看着众人上了一条出草原的小径,才勒马话别,松一口气。
众人并不停留,快马加鞭,马车运载着棺材又行出几十里,这时,夕阳已经西下,众人都已经满头大汗,不得不坐下来歇一口气,喝喝水。
就在这时,一名侍女走到棺材边,细心地看一眼棺材侧面的黑漆,粗一看,还以为是木料不甚紧密,而且在隐秘处,根本就看不出来。
她一招手,命令一名侍卫:“开棺!”
侍卫一惊:“不行,不能惊动国夫人灵柩!”
“叫你开你就开。”
侍卫没法,这是王君华的贴身侍女,权利很大。他伸手,揭开棺材。一个人影直挺挺地坐起来,重重地吐一口涂抹,明明是“死人”,竟然鲤鱼打挺地挺身而起。
“妈呀,有鬼……”
他掉头就跑,吓得魂不附体。
“站住,这是国夫人!国夫人没死!”
侍女大喝一声,奔逃出七八步开外的侍卫停下脚步,惶惑地看着坐起来的王君华。她除了脸色灰白一点,安然无恙,瞪圆了眼珠,大骂:“蠢货,老娘没死。”
众人又惊又喜,又围上来:“秦夫人……”
“国夫人……”
“真是谢天谢地!”
王君华摸摸自己的头脸,尽管身下铺着一层罕见的寒玉,也阻挡不了憋闷和酷热。多日不见天日,她早已不舒服到了极点:“蠢货,该死的奴才,还不拿水过来?”
一名侍女赶紧递上去水,她仰着脖子,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才四处张望:“有没有人追上来?”
侍女笑着讨好她:“国夫人神机妙算,这大草原是金国的势力,四太子放行了,谁敢来?何况,花溶那厮贱妇已经被四太子关押起来……”
王君华大笑三声:“哈哈哈,花溶那厮贱妇,妄图想跟我斗,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料……四太子一刀杀了她都是便宜她,最好将她弄到上京的洗衣院,让千万女真男人糟蹋。哈哈哈啊,老娘此番,一定要设法将她弄回宋国,交给赵德基折磨,哈哈哈……”
“国夫人放心,还有耶律娘子在,花溶绝对没有什么好日子过。”
“好好好,干得好。耶律娘子果然是个人才。”
“耶律娘子固然精明,但比起国夫人,却差了不少。若不是国夫人运筹帷幄,她怎能有这般计策?”
这马屁拍得王君华十分受用,她坐在豪华的马车上,得意非凡。花溶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自从在草原上见她第一面,就知道她是来杀自己的。她又觉得遗憾,为了躲避花溶的迫害,竟然不得不瞒着四太子,和耶律观音一起设计逃脱。
一名侍女替她梳头,一名侍女替她换衣服,又拿了帕子替她仔细擦拭:“夫人,待过了这里,奴婢们好好伺候您洗个澡,睡一觉,夫人保准比任何时候都漂亮……”
王君华瞄一眼青铜镜,只见自己的长圆胖脸又恢复成了昔日的瓜子脸,虽然憔悴,却恢复了几分清秀。而且,受的伤也被耶律观音治愈。她兴致勃勃,真是因祸得福,自己受几天苦,换得彻底减肥,保持身材的窈窕,也算值得了。
她看着侍女手里的青铜镜,边看边指挥她们如何佩戴首饰,边问:“接应的人到没有?”
“再有七八里路就会到了,老爷派了人接应。夫人,我们已经万无一失了。”
“哈哈哈,万般都好,就是可惜不能亲眼看到花溶受折磨的死相……”这时,她已经穿戴整齐,满头珠翠,脸上涂抹了淡淡的脂粉,看起来,又是一个风姿绰约的贵夫人了。
“马上启程,到了接应地,本夫人重重有赏,哈哈哈……”
她话音未落,忽然觉得一股冷气。明明是夏季,还有夕阳,脸上还有一丝油汗,怎会觉得冷?那么冷!
黑!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是来得太快,所以视觉在放大。一身紧身黑衣的人,一匹黑炭般闪闪发亮的骏马,马蹄也裹成黑色,无声无息,像一团黑色的乌云冲过来,如一阵风,发亮的鬃毛梳理起来,仿佛一匹锦缎,忽然从半空里冲下来。
马山的人,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圆筒,那是一种特殊的竹子做的,里面是细细密密的吹箭——野人们用于捕杀小动物的大针一类的细竹,又尖锐又锋利,通过针筒的特殊装置发射,比中原最厉害的暗器毫不逊色。
“啊……”
“哇……”
连续几声惨叫,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已经倒下七八人,与此同时,前面的十几名侍卫胸口都插了长长的利箭,他们甚至不知道是哪里射出来的,就倒了下去……
王君华只觉得眼前一黑,一柄尖锐的利刃已经抵在她的胸口。她完全失去了反应,只能呆呆地看着对面的人。来人豹子一般的眼珠,脸上红彤彤的颜色、汗水,混合出一种奇怪而兴奋的妖冶。
两双眼睛对峙,充满了仇恨。
“呵,王君华,我可真低估了你,你竟然想到和耶律观音合作,诈死逃跑。”
她声音尖锐,如被踩断了脖子的猫:“花溶,你,你,怎会在这里?”
花溶微微一笑,还带着喘息,粗粗的,汗水顺着脸颊直往下流:“你认为我该在哪里?在四太子的帐篷里关押着?”
她声嘶力竭:“是四太子?四太子竟然跟你设下圈套?他竟然如此待我?四太子,竟然真的想杀我……”她泪流满面,这一事实,比自己目前的处境更悲痛欲绝。
花溶摇摇头,一用力,利刃又往她胸口刺进去一分,血汩汩地就出来了:“王君华,四太子其实并不想杀你,是耶律观音杀你……”
她强忍住疼痛,惊疑不定,又稍稍得到一些安慰:“胡说,耶律观音怎会杀我?”
“你和她是怎么合作的?”
王君华眼里流出恶毒的狡猾:“花溶,你休想知道。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
花溶悠然自得:“你都死了,还想替耶律观音做嫁衣?”
“这……”从未有那一刻,恐惧如此强烈。再也没有了秦桧,没有赵德基,没有四太子,没有任何保护的男人,甚至连死士都快死绝了。——只有抵在自己胸口的利刃!。自己竟然落在花溶的手里!单独落在她的手里!
花溶再一用力,利刃又进去一分,王君华惨叫一声:“毒妇,你敢杀我?”
“我怎不敢杀你?”
她拼命转动眼珠:“你至少应该想杀秦桧,这次,秦桧要来边境接应我……”
花溶叹息一声:“啊,多么诱人的条件,杀秦桧,远比杀你来得有成就感,可惜……”
王君华本是绝境中一搏,见她口气微微松动,喜上眉梢,心想,只要再拖延片刻,等到接应的队伍到来,又何惧她花溶?
“花溶……不,岳夫人,求求你,你知道,你丈夫是秦桧害的,不关我事,我一个妇道人家,最多帮帮腔,我不是元凶首恶……”
花溶点点头:“的确,秦桧更该死。”
“岳夫人,只要你饶了我,我可以帮你杀秦桧……”
花溶微微偏着头,似在思索此事的可行性。
“岳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