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太子,你还是安分点,若是让王君华离开了,你该知道后果。”
“本太子早已派遣重兵把守,别说王君华,就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光留着还不是办法,你得设法让秦桧前来。毕竟,他的老婆在这里,不是嘛?”
“我如何设法?重新开战?”
花溶心里一震,一挥手:“四太子,你且坐下,我们好好合计合计。”她见金兀术还站着,一伸手,倒了一杯凉茶放在他面前:“四太子,请喝茶。”
金兀术受宠若惊,接过茶慢慢喝一口,那是官窑出品的冰青裂纹茶盏,唯皇家才能珍藏,也来自宋徽宗的皇宫。
花溶这才慢慢开口,柔声说:“四太子,你既然能用和议控制秦桧,又何妨要他出使一趟大金?”
“我也不是没想过。可是他级别太高,而且他十分奸诈,已经起了疑心,两头钻空子,两头讨好,要让他上当,谈何容易?”
“你别忘了,宇文虚中也是大学士出使的。”
“已经不一样了。除非再一次兵临城下。今日临安,若是昔日开封,别说区区秦桧,就是赵德基,也得跪在你脚下任你处置。只是,花溶,你愿不愿意临安再次兵临城下?”
花溶默不作声。异族入侵的痛苦,铁蹄践踏下的灾难,纵然是为丈夫报仇,她也不愿再让大宋的国人经历这样的惨痛。
“花溶,王君华随时可以除掉,但秦桧,我想来想去,唯有一个办法……”
她眼前一亮:“什么办法?”
他住口。
她追问。
他这才悠然开口:“杀了秦桧,对我有什么好处?有他在,才能真正执行和议,维护大金的利益。杀了秦桧,对大金百害无一利。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嫁给我!这样,本太子至少不会人财两失。”
花溶一点也不着脑:“四太子,你总是忘记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
“你忘了你是杀我丈夫的凶手!你以为我厚颜无耻到这个地步?嫁给杀害丈夫的仇人,委身侍敌,夜夜对着你,让岳鹏举在天之灵也不安宁?”她似笑非笑,“难道你就不怕冤魂半夜来掐你脖子?”
他拼命捏住手里的茶盏,几乎要将那冰青的裂纹真正捏碎。自己和她之间,的确隔了刀山火海。可笑自己一直还在痴心妄想。
“花溶,岳鹏举是赵德基和秦桧害死的!”
“四太子,你敢做不敢认了?宋金和议的第一条是什么?你至少也是帮凶!第一帮凶!”
他回答不上来,半晌才说:“好,我先尽力替你想办法让秦桧来上京,至少到边境。”
花溶满怀期待:“什么时候?”
“宋钦宗生日的时候!”
花溶一惊,这才想起早已被遗忘的宋钦宗。宋徽宗死了,但宋钦宗还没死,还活着,是金兀术留下随时准备和赵德基抗衡的傀儡。
“你想扶植宋钦宗?”
“至少可以作为筹码。花溶,既然你要秦桧的命,就得做出一定的牺牲,否则,就太不符合大金利益了。纵然要我一条命,我也只能如此。”
花溶看着他起身出去,收回目光,才看到脚边一只小箱子,打开一看,里面全是一些书籍和首饰,显然是狼主才赏赐他的。金兀术的脚步停下:“给你的,这些都是给你的,花溶,无论如何,你该知本太子的一片心意。”
他走远,陆文龙才慢慢从帐篷的另一端过来,看着妈妈面前打开的匣子,忧心忡忡:“妈妈,我瞧见阿爹也赏赐王娘子耳环……”
她微微一笑。
陆文龙继续说下去:“王娘子心地真坏,给阿爹送了个眼窝深陷的妖精,可吓人了,蓝色的眼睛,像幽灵一样……”小孩子把异族的美女当成了妖怪,“我担心那个妖精会不会害阿爹?”
花溶呵呵一笑,金兀术就是这样,口口声声表明他的“深情”,殊不知,连小孩子也瞒骗不过。可是,她欣喜于孩子能这样说话,那是一种独立思考的能力,虽然因为年龄,得不到准确的答案,但他一直在悄悄观察,在用心,不是么?
她并不急于在孩子面前说金兀术的坏话,站起身,拿了一件做了一半的单衫在他身上比划:“儿子,妈妈再给你做一件新衣服。”
陆文龙追问:“妈妈,要不,你也给阿爹做一件?”
“你阿爹的衣服太多了,穿不完。而且,他不穿我们的这种衫子。”
“我们的这种衫子”——陆文龙对这句话似懂非懂,只知道,在阿爹眼里,这种衫子是他极不喜欢的,他斥之为附庸风雅,现在,阿爹喜欢辫发左衽了。
夕阳西下。
小虎头在沙滩上追逐着一只奇怪的鸟儿,拿了简易的弹弓,悄悄瞄准。
弹弓刚一发出,鸟儿振翅便飞。他大失所望,拍着手,跳着脚,忽然被一只大手凌空举起:“臭小子,大热的天,叫你穿好衣服,怎么脱了?帽子呢?头巾呢?”
他乱蹬双腿:“热,阿爹,好热。”
秦大王依旧举着他,凶神恶煞:“老子说了多少次了?太阳太大,会晒脱你的皮。臭小子,你就是不听,老子不揍你,你不知道厉害……”
大掌落在他的黑黝黝的屁股上,他咯咯直笑,乖乖地俯下身捡起衣服穿上,秦大王弯腰帮他戴上大大的草帽,小虎头神神秘秘:“阿爹,你快看,你背后是什么?”
秦大王扭头去看,后面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小虎头飞速揭掉他头上的同色大帽子,哈哈笑着,转身就跑,边跑边嚷:“阿爹笨蛋,大笨蛋,哈哈哈……”
半世纵横,却遇到这个冤孽。秦大王无可奈何,任头发散乱着,这时,夕阳已经完全沉入海水里,如一个血色的圆盘。
他盯着这个圆盘,长叹一声,那个死丫头,这些日子,为何就没有半点音讯回来?也许,她连儿子也彻底忘了,就更别说自己这个她从未放在心上过的人了。
他紧走几步,长手长脚抓了小虎头,不顾他的挣扎,提起就走。这一片绿地芳草如茵,野花盛开,比外面的沙滩不知凉爽多少。但因为隔绝着一块巨石,平素也是禁地,自妈妈走后,小虎头就再也没有到过这里了。
双脚一沾地,便如脱缰的野马,小虎头欢呼雀跃,大笑大嚷,追逐蝴蝶,鸟雀。可是,他的小身子跑出不远,又被秦大王抓回来,抓到一座简易的墓碑前,上书“亡夫岳鹏举之墓”几个大字。
“跪下,给你阿爹叩头。”
小虎头乖乖跪下,向墓碑叩了九次头,刚要开口,秦大王一瞪眼,他不敢再说话,依旧老老实实地跪着。
半晌,秦大王都没有开口,只是死死盯着那个墓碑。小虎头怎么受得了这样的气氛?腿也跪麻了,翻身就要爬起来。这次,秦大王不再阻止他,任他奔向前面捡了一大堆奇形怪状的东西,才拎了他走出去。
小虎头心不甘情不愿地被拎出去,过巨石的缝隙时,又掉了那一大堆什物,更不高兴,嘟囔着嘴巴,脚一挨上沙滩便一阵狂奔:“阿爹,不好玩,一点也不好玩……”
小虎头跑得一阵,见阿爹不追上来,就停下,大声地跺脚,小靴子踢得细白的沙子乱飞:“阿爹,快点,你快点,慢吞吞的干嘛……”
他见阿爹不理睬,就俯身去捡一只红色的贝壳,咯咯直笑:“这个,妈妈喜欢,妈妈最喜欢的……”
一只玉手伸出,握住他的手和贝壳,他抬起头,警惕地看着来人:“这是我的贝壳,你还我……”
萧大娘松开手,指着李汀兰:“小少爷,快叫妈妈,快,叫了给你礼物……”
小虎头眼巴巴地看着她手里拿着的一块奇异的糖果,吞一大口口水,正在犹豫着该不该叫,秦大王走过来,一把捞起他。他在秦大王肩头一个劲挣扎,有了靠山一般:“阿爹,我要糖,要糖……”
“混小子,有奶就是娘,没良心的东西。”
萧大娘变了脸色,急忙行礼:“大王……”
秦大王冷冷说:“萧大娘,你们这是干什么?难道忘了老子的吩咐?”
“奴家不敢僭越半步。”
“那你为何来了这里?”
“奴家只是来探望小少爷。奴家和小姐很想念小少爷,惦记着他……”
“这孩子不需要你们惦记,回去吧。再有,以后不许叫他少爷了。”
萧大娘惊问:“为什么?”
秦大王满不在乎:“因为老子要将他卖出去换几个钱。不过是一杂役小厮,你叫他什么少爷?”
主仆俩面面相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秦大王拎着小虎头又要走,李汀兰这才鼓足勇气,却仍然不敢看他铜铃般的眼睛,嗫嚅说:“大王,奴家有一事相求。奴家想给阿爹带一封信……”
“若有需要,我会安排。”他眼睛一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既然嫁在长林岛,一切便该遵循岛上的规矩,你该向着长林岛,而不是你那个要死不活的老爹,一辈子做你老爹的间谍。”
李汀兰再也不敢说什么,秦大王举着小虎头就往皇宫而去。
萧大娘看小姐满面泪水,恨恨地压低声音:“这个天煞的海盗,竟然把我们软禁起来,不让和外界通丝毫音讯,主公他不知急成什么样子……”
李汀兰也低声哭泣:“奴家命苦,阿爹为了大辽基业,怎么顾得了我的幸福?”
萧大娘赶紧劝慰她:“小姐,您可别想多了。秦大王和主公虽然是互相利用,可是,一旦江山下来,总有我们熬出头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