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熏不由偷偷的观察父亲和哥哥子骏,一个板着一张包公脸对哥哥不理不睬,仿佛如路人一般,偶尔同皇上应答说笑几句。谢子骏则如个做错事处处小心挨骂的小媳妇,不远不近的随在父亲身后,或是昨夜跪了一夜,步履有些蹒跚,面色纸白。
舅父江昊天都觉出些异样,问一句:“俊儿,怎么无精打采的?脸色也不好,可不是病了?”说罢伸手去谈谈他的额头。慌得子骏忙躲避了自嘲的一笑说,“母亲的忌辰,俊儿夜里……去守灵。”谢子俊言语支吾,偷窥了父亲身影一眼,父亲停住了脚步,似是一惊,旋即又款款前行,似不曾留意身后的他。
兰馨公主反是关切的凑来拉住谢子骏的袍袖一惊一乍问,“状元郎,你难不成果然跪了一夜?若是令堂地下有知,也要心疼的。馨儿生辰那日去给长辈们磕头,磨破了膝盖,母妃都心疼得落泪了。疼吗?”兰馨满眼流露出怜惜心疼,反比流熏更是焦虑哥哥的病痛。
谢子骏粉白的面颊顿时腾起红晕,反显得局促不安,措手不及这小公主如此对他亲近,此前他同十公主并无交往,更谈不上熟识。
沈孤桐向前笑容满面的圆场道:“已经无碍了,不然子骏师弟如何能打马前来呢?就是晨起的时候确实疲惫了些。”
他扯扯谢子骏的袍袖,怕他扫了众人的兴致。
皇上这才回身笑道:“一个个大惊小怪的,子骏不是乳儿,真若身子不适还不会自己开口不成?他亲爹都不不曾开口,看你们一个个的。”
兰馨公主一听柳眉一挑不服气道:“谢姨爹这亲爹反不及后爹呢,只会为难骏哥哥,那日若不是馨儿及时赶到,怕是骏哥哥早就……”
“馨儿!”太子景瓍上前拦阻,忧郁的眸子深深望了兰馨一眼,对谢祖恒道歉道:“谢师傅莫怪,馨儿太过骄纵了。”
十二也凑来排揎:“自当是父亲对你这般的骄纵,天下的爹爹有几个能做到?”
兰馨不服的一叉腰歪头问:“天下有几个爹爹能容十二哥这样顽劣的?”
十二更是叉腰瞪眼道:“死妮子,还敢同哥哥顶嘴了?那哥哥顽劣被打烂了腿险些没命,你呢?是不是也尝尝呀。”
急得太子忙上前呵斥了十二又拉劝兰馨,一旁的皇上苦笑摇头道:“七个葫芦八个瓢,按下这个起来那个。都是朕治家无方,不及卿家。”
忽然望一眼显得拘束的谢子骏问:“怎么,今儿怎么如此拘谨?丝毫没了那日殿堂上的谈吐洒落?”
流熏露出一脸天真烂漫的笑道:“皇……姨爹有所不知,哥哥为了科考避世离家闭关苦读,犯了家归,爹爹气恼,不许哥哥进谢氏祠堂,更不许去内宅给祖母和母亲请安,只许宿在客房。哥哥一夜长跪祠堂外,如今偏偏被爹爹喊来这里,能不诚惶诚恐吗?”
流熏在父亲狠狠的瞪视中将这一番话故作懵懂的倾泻而出,心头顿觉畅快淋漓。这个包袱抖落出来,就看爹爹如何在皇上和舅父面前自处了?
江昊天阴沉了脸只剩冷笑摇头,道一句,“骏儿,若是无栖身之地,就去舅父府里,你母亲昔日的院落,还为你们兄妹留着。”
皇上却是寻思片刻,打量一脸沉肃的谢祖恒,又看看垂个头规规矩矩的谢子骏,不由噗嗤一笑道:“允父允子,昔日谢师傅面前,荩卿你何尝不是如此?”摇头笑笑行了几步又问,“如此佳儿,谢家玉树,荩卿真舍得逐出门外?那朕可是要收入门墙了。呵呵。”
流熏喜不自胜,等得就是皇上一句话。忙上前拉着哥哥叩拜说:“谢皇上开恩。”
皇上瞄了流熏一眼笑骂:“你倒是机灵,见缝插针。朕开恩不假,还要看令尊是否开恩,啊?荩卿……令嫒可是给咱们下了套儿,不钻都不行了。”说罢更是大笑。
流熏故作一脸天真懵懂,可怜巴巴地望着父亲央告,“爹爹,就饶了哥哥吧。皇……”
“嘘……”牛公公长吁一声,眼见有行人路过,似对他们生疑。谢祖恒也不好太过执拗,躬身对皇上揖一了揖,似是遵旨从命。眸光更是狠狠扫过谢子骏和流熏兄妹的面颊,似在说,待回府去同你们算账!
流熏大获全胜般满心欢喜,她就是要寻个契机让皇上为哥哥替父亲求情,如今祖父撒手不管,那唯一能让父亲折服的只有当今皇上。可若在宫里,便是皇上总也不宜插手臣子的家事。只有如此,一家亲戚,半真半假玩笑间讲和,即不伤了爹爹的颜面,又救了哥哥。
流熏扶了哥哥起身,欢欢喜喜的拉着哥哥的手随了兰馨公主和十二皇子在街市上左右游荡,一会儿对身后喊:“宇哥哥,看那个毛猴儿。”
一会嚷赖着江昊天央告:“舅舅,舅舅,我要那个。”手指向货郎架上的一排小瓷瓶。
那是一个青花瓷的胭脂盒子,上面是青釉蓝彩的兰花,雅致小巧。
江昊天一怔,拿了那胭脂盒子托在手中仔细打量,感慨一句:“你娘出阁前也是极喜欢这些脂粉盒子,尤其是青花瓷的胭脂盒。舅父那时备考,每次从太学院回府,都要被你娘缠着搜身,不带回来这些小玩意不许回府。那时你外婆督管的紧,每次舅舅就帮你娘藏呀,藏呀。直到她出嫁,舅舅才算如释重负……”
“哦,那定然是爹爹继承了舅舅的衣钵,日后替娘亲买各式精巧的胭脂盒子了?”流熏推测道,看一眼父亲谢祖恒。谢祖恒神色怅然转身逼开她的目光。
江昊天神色有些黯然,付了银子将几个流熏挑中的形态各异的小脂粉盒子买下。
他不无遗憾说:“你娘入殓时,舅父没有赶上,本想捎给她几个,让她带走……”
流熏已经是泪眼朦胧,一把拦腰抱住了舅父,落下泪来。
身旁的谢子骏也是侧头忍泪,眼眸红红的。
谢祖恒不远不近地望着,虽听不大清舅甥三人谈些什么,但依稀也能猜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