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承受?”季雨浓冷笑,他嘶声低吼,“如果检验结果出来,她确实不是我的孩子,你打算怎么承受?又打算怎么对我交待呢?”
“我去死行不行!”木宛清尖声大叫,整个人充满了绝望凄绝的气息,她死死的盯住季雨浓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如果依我的方法,检验结果还是证明不了她是你的孩子,那么,我就去死,我以我的死来证明,她就是你的孩子!她就是!”
她苍白的脸上突然笼上一层无比决绝圣洁的光芒,眼神沉着坚定,神情更是高傲而不可侵犯,她对着他,再度缓慢的重复,“季雨浓,她是你的孩子,你不可以不认她!如果什么都不能证明,那么,到时,我一定会,以我的死,来证明!”
季雨浓心里一震,又是一悸,他的脚步有些虚浮,头脑有些晕眩,他不明白,在这样的铁证面前,她不该自惭不该羞愧不该再也不敢来见他吗?为什么还是这么理直气壮的样子?她说什么?以死来证明?
他的心突然抽搐成一团,他茫然的看向自己的母亲,这种时候,他真的是失去了所有的判断力,事实上,自从遭遇沈悄悄的背叛,他就早已是一只惊弓之鸟,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他瑟缩止步,在感情的世界里,他就是一只无头的苍蝇,早已失去任何判断和分辨的能力。
“不要再拿死来吓唬人!”何淑言的声音也陡然变得尖厉,她站起来,威严的挡在木宛清和季雨浓之间,“你有功夫在这里大喊大叫,还不如去陪陪你的孩子!医生可是已经说过了,她也许活不过一个月!”
像是晴空霹雳,在木宛清的头顶炸响,她瞪大眼睛,盯着何淑言蠕动的嘴唇,突然跳了起来,直扑上去,“不许你咒我的孩子!你这个老妖婆,不许你咒她!”
“我怎么会去咒她?你回去问问医生不就知道了?那个孩子天生心脏发育不全,生下来没几天就有窒息的症状,这些,难道围在你身边的那些人,没有告诉你吗?”何淑言灵巧的躲闪着,嘴里却仍是滔滔不绝的说着,“看来,他们都是为了你好,怕你受不了这个打击,所以,才不忍心告诉你!”
木宛清彻底傻掉了,她转头去看席方平,席方平难过的低下了头。
“这不是真的,方平,你告诉我,是这个老妖婆在胡说八道,对不对?”木宛清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的眼神,可是,席方平的眼神里,除了痛楚就是躲闪,木宛清走近一步,嘴里的话还没有说出,席方平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席方平接起,只说了一句话,随即,表情僵住。
“孩子,孩子……”他结结巴巴的说不出来话,木宛清却觉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身体里的每一根血管都变得冰凉。
席方平低下头,终于将剩下的字费力的吐出来,“孩子不好了。”
木宛清她踉跄着倒退了几步,然后,转身,狂奔。
原来,她做的那个黑色的梦是真的!
她已经失去了母亲,很快就又要失掉她的孩子吗?
还没跑上几步,眼前却突然一阵发黑,腿软脚也软,浑身的气力像在瞬间被抽离,她咕咚一声跌倒在地,手臂发出咯吱的一声脆响,然后,有血慢慢的沁出来,可是,她居然不觉得痛,麻木的看着那片血污,再度挣扎着要爬起来。
一双有力的手从背后扶住了她,是席方平。
车子在空旷无人的大街上急驰,这是个多么欢乐的晚上,万家团圆,举国同庆,鞭炮齐鸣,可是,她的孩子,却就要离开了。
她甚至没有来得及好好的看一眼这个世界。
她一生下来,就是痛苦的,被自己的亲生爸爸遗弃,被人算计,而她这个母亲,此时此刻,除了无助的哭泣,却什么也做不了。
木宛清的心一点点的冷下来。
等到走到医院的那个小小的婴儿房里,她几乎已站立不稳。
孟远和于晶晶焦急的迎了上来。
“原本状况还好,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出现呼吸困难,小宝宝的脸都憋紫了,医生正在抢救,可是……”于晶晶说着哇一声哭出来。
小小的婴儿房被挤得水泄不通,全是医生护士的身影,连正在吃年夜饭的儿科大夫也统统被叫了回来,试图作最后的抢救。
木宛清需要积聚身体里所有的力气,才能一步步走到宝宝的面前。
记忆中那个粉红柔软的小身体,此时已是青紫一片,孩子在大口的呼吸着,小脸儿憋得又紫又红,连哭声也无法发出。
木宛清身子一直在抖,她的大脑里只是白茫茫的一片,孩子的一切,她似乎都感同身受,她不能呼吸,她快要喘不过气来,她在抽搐着挣扎着,然后,孩子的呼吸终于渐渐的微弱,像一盏柔弱的灯火,在狂风劲雨中渐渐摇晃着,跳跃着,做着徒劳的挣扎,然后,逃避不了熄灭的命运。
原来,这是她的命!
命中注定,她要失去所有!
一阵椎心刺骨的痛楚自身体深处漫延开来,她听见自己的喉间发出绝望的嚎叫,然后,一切都灰飞烟灭。
再醒来时,周围一片静悄悄,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头顶的白炽灯苍白凄惨的亮着,照着她同样苍白凄惨的一张脸。
她向窗外望了望,还是一片漆黑的浓雾,想来,还是在夜里。
这一生,不过二十多年,却似每天都在黑夜浓雾里穿行,偶尔见一丝阳光,却只是一闪即逝,留给她的,还是阴冷潮湿又浓重的黑暗。
终其一生,她都会活在这黑暗里了。
她掀开被子下了床,赤着脚木然走了出去,走去婴儿房,想再看一眼她的宝宝,可是,那里却是空空荡荡的。
宝宝走了,她想,宝宝去找她的姥姥了。
她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她也要快一点走,说不定,还能跟上她们祖孙俩的脚步,到了那个世界,一家人聚在一起,也何尝不是乐事一桩?
她打开窗户,一阵强劲的风吹了过来,隐约听到有怒吼的波涛声,她这才记起来,这家医院,原本就建在那条著名的江边。
她游魂一样飘了出去,波涛声似是勾魂引魄的仙音,诱惑着毫无畏惧的向前。
真是好,因为木云生病时跑惯了这家医院,所以,虽然外面很黑,可是,她却还是记得医院的后门,是直通江边的。
外面的风很冷,吹在她只着一件病号服的身上,似是薄而锋利的刀刃狠狠划过,她下意识的的缩紧了肩,把手插进口袋里。
指尖触到一物,居然是她的手机。
她将手机拿出来照亮,后门的灯火越来越稀少,有了手机照亮,她的步伐加快了很多。
隐约间似乎听到有人在叫着她的名字,不,不是一个人,似是一群人。
这其中会有季雨浓吗?她突然这样想,随即又摇头,不,不会的,不会有他了!
所有的欢爱,到头来,也不过是大梦一场。
她已经闻到江水微腥的气息了,风也愈加尖厉,江面上居然还有渔船,灯火一闪一闪,像什么人的眼睛,在无声的注视着她。
她想,那会不会是妈妈和宝宝的眼睛?
她们一定在等着她,等着她快点追上她们。
脚尖已触到冰凉的江水了,刺骨的寒冷,可是,这样的寒冷,不过是一瞬间,若是再留在这人世间,岂不是要一生一世都寒冷彻骨?
脚尖移动时,还是又转身看了最后一眼。
有烟花在黑寂寂的夜空绽放,五彩斑斓,说不出的绚丽多姿,就像她和季雨浓曾经两情相悦的那短短一瞬,只可惜,那样的烟火,只能盛开一时,落下的只是灰黑冰冷的灰烬,不足以抵挡世间的寒冷。
想了又想,还是拿出手机,发出一条条简讯。
先是季雨浓,她写:我和孩子都走了,你终于可以解脱了。
然后是席方平,她写:谢谢你,方平,我和孩子的后事,要拜托你们大家了。
写给孟远,唯有歉疚,她说:你是我心里最美的一个梦,对不起,是我亲手毁了这个梦。
给于晶晶的,她写:下辈子,还是做死党吧,跟你一起上学一起读书一起吃饭一起八卦。
再然后,是小志妈妈,是王姨还有所有照顾过她的人,她几乎把她通讯录翻了一遍,到最后,是何言。
她愣了愣,眼前很快浮现出一个皎洁明亮的笑容,自从她第一次见到他,他好像就一直这样笑着,笑得妥帖而安心,只是,他不是她的亲人,更不是他的朋友,他只是一个医生,与她并没有太深交往的医生。
她犹豫了一下,决定不给他发简讯,可是,手指却不由自主的在键盘上舞动,她写:何医生,你是温暖的。
是,他是温暖的,其实,在她发简讯的这些人中,每个人都是温暖的,只除了季雨浓。
他是反复无常的,他像是一个魔鬼,有着两张不同的面孔,一张温柔如梦,一张凌厉绝情。
如果有来生,她还是忘了他罢!
指尖在键盘上跳动,还是多留了一条简讯给他,终归,他与别人不同。
她说:季雨浓,我这样,算不算以死来证明?
写完之后,将手机远远的扔了出去,手机在落入江面的瞬间陡然响了起来,只是,很快便被怒吼的波涛声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