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西法摇头失笑:“究竟是你们护着阿司躲过了一劫,还是阿司天生命不该绝,自己躲过了一劫,你难道不清楚?”
这件事情被她多少次提起,他们从来都只是安静的听着,不曾反驳过,时间一长,她好像就真的产生了一种自己是超级英雄的感觉。
而事实上,当初洛家的确不知道苏家发生的事情,而且事后,北家的杀手其实已经追去了洛家。
大概是那个时候的苏祭司还只是个沉迷于山水画的翩翩少年,乍看上去实在无害纯良的像只小绵羊,才会让一晚之间夺去了十几条人命的季生白产生了一种哪怕留他一条命,对北家也不会有什么威胁的错觉。
算起来,如果不是季生白的一时松懈,不只是苏祭司,连洛欢一家,都要难逃被灭口的命运。
“至于你帮他走出了那段抑郁的日子……”
他不疾不徐的拉长了尾音,夜色下,一双浅蓝色的瞳孔折射出幽幽暗光:“你确定?是你帮他走出来的?”
洛欢羞愤交加:“路西法,你把话说清楚!!他刚刚痛失家人,不吃不喝的将自己锁在房间里,如果不是我一直耐心的陪着他,他又怎么可能……”
“不吃不喝的将自己锁在房间里……那你仔细回想一下,他第一次从房间里走出来,是什么时候?”
“当然是……”
声音戛然而止。
洛欢怔怔看着他,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整个人如遭雷击,脸上的血色顷刻间退了个干净。
那段时间,他一直将自己锁在卧室里,她每天亲自帮他坐吃的端到门口,进不去,就一直在外面,讲他感兴趣的事情,从早到晚。
可他却始终都没给她半点回应。
第一次见他从卧室里出来,是因为她带来的一个消息——苏姨将北梵行刚刚满一岁的掌上明珠北月牙,掳劫了过来。
她说完这个消息后没多久,他就开门出来了。
短短几个月时间,少年已经消瘦的不成样子了,洛欢只看了一眼,就心疼的眼泪直往下落。
苏祭司没有看她,径直去了姑妈那里。
苏珍没有着急处理北月牙,而是特意等他过来处理,她费尽心思,苦心等待,终于等到这么个机会,好不容易掳劫了一个北家的孩子过来,就是为了给他练练手,好为将来亲手一个个的手刃北家人做准备。
洛欢当时并没有跟着他一起过去,自然也就不知道苏祭司见到刚满一岁,粉雕玉琢的像个瓷娃娃一样的月牙时的模样。
北家家大业大,月牙从小就习惯了,一点都不怕生,见到他就咯咯的笑,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弯成两轮新月的形状。
苏珍要他选择一种弄死月牙的方式,又或者亲手切下她身体的一部分,由她寄给北家,好让北家的人痛不欲生一段时间。
苏祭司的视线就从小姑娘的眉眼,一直打量到她脚上踩着的一双粉嫩小公主靴上。
切下她身体的一部分。
她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像是上帝精心雕琢过的一般,少一寸或多一寸,都是摧毁。
他对苏珍说:“看得到的伤害算什么,让他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才是最痛苦最漫长的折磨。”
苏珍对他的表现很满意,就彻底的将北家的这个‘小孽种’交给了他来处理。
从那之后,苏祭司就很少再将自己锁在房间内。
他将画笔收了起来,将曾经视若珍宝的一幅幅画烧成一堆灰烬,他开始学着拆卸支,接管父亲曾经的一切工作……
“你撒谎……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洛欢踉跄着后退,失了魂一样双目空洞,拼命摇头:“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那么恨北家,他当初明明那么恨北家,怎么可能……我不相信!”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尖叫着说出来的,说完转身就推开门冲了进去。
路西法眯了眯眼,盯着她失魂落魄冲上楼的身影,冷笑一声。
他跟洛欢认识这么多年,交情说深不深,说浅不浅,属于互不欣赏,但又能相安无事的类型。
要不是她这些日子一直在路西斯面前哭诉委屈,惹的路西斯对阿司的怨气越来越大,再放任下去,他跟阿司翻脸是早晚的事情。
为了不让他亲爱的弟弟自掘坟墓,他还是先挖个坑,把她埋了吧。
“路西法大人,你跟那个女人说什么呢,人家陪你站在这里大半天了,腿好酸哦……”
怀中女郎娇嗔着攥着小拳头捶他胸口:“人家不管,你要补偿人家。”
另一个立刻不甘示弱的出声:“还有我还有我!”
路西法轻佻一笑,侧首一人亲了她们一口。
……
一阵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伴着洛欢失控又崩溃的哭喊声:“苏祭司!!苏祭司你给我出来!!苏祭司——”
月牙迷迷糊糊的被惊醒,睁开眼睛的时候,苏祭司已经下床开始穿衣服了。
见她醒了,他淡淡睨她一眼:“你先睡,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许出去,明白?”
月牙对他命令的口吻很是不满,但她本身就对他跟洛欢的那些破事儿不感兴趣,他命令不命令,她肯定都是懒得出去掺和的。
他出去,正好空出位置来给她跟千里。
她挪了挪,躺到了他刚刚睡着的地方,将还呼呼睡着的千里揽在怀里,找了个舒适点的姿势准备继续睡。
苏祭司盯着她没心没肺的背影看了半晌,莫名的就生了气。
明明是他不许她出去的,明明她也乖乖的默认了,可连关心一句都懒得关心,还一脸‘碍事鬼终于走了,我可以抱着女儿好好睡一觉了’的表情,真的是要活活气的他吐两口血。
……
开门出去的时候,洛欢已经哭的满脸泪痕。
要不是对她的声音太过熟悉,有那么一瞬间,几乎没认出她来。
已经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见到的她的模样都是上妆后,端庄而优雅,落落大方,跟现在的模样差别太大。
女人又尖又细的指甲隔着衬衣薄薄的衣料深深嵌入男人肌肉结实的手臂,泪眼婆娑:“她是不是在你卧室里?是不是?!苏祭司,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你怎么可以在我刚刚受伤,在我刚刚被事业抛弃的时候抛弃我?!”
字字句句,皆是委屈的控诉。
凌晨的古堡很安静,安静到只有她一个人的挣扎痛苦,那样激动愤懑的指控,却没能让男人眉眼间的神色有半点变化。
洛欢的悲愤在他冷漠的视线下渐渐崩溃瓦解,声音软了下来,近乎哀求:“阿司……阿司你忘了她是北月牙了吗?你忘了北家当初是怎么害你家破人亡的吗?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为了她,狠心抛弃我……怎么可以……”
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了下来,她扑进他怀里,哭到不能自已。
苏祭司自始至终都没说话,由着她控诉,由着她崩溃。
好一会儿,她的情绪终于渐渐收住,他才终于抬手将她推开,声音凉薄而冷血:“洛欢,我只问你一句话,千里脸上的那道伤,是不是你干的?”
洛欢的哽咽声倏然一顿,仰起头,一双哭的红肿的眼睛里满是震惊跟难过:“你果然还是怀疑我!!苏祭司,你背叛我在先,现在还要随便找个借口往我身上泼脏水,好给你的劈腿找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苏祭司上前一步,冰冷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看进她眼底:“洛欢,你跟在我身边这么长时间,应该知道很少有我想知道却不能知道的事情,我最后问你一遍,是不是你干的?!”
洛欢咬唇,水眸含泪,坚定的迎上他的视线:“不是!!”
铿锵有力的两个字,甚至连丝毫的犹豫都没有。
苏祭司碧蓝的眸渐渐覆上一层细碎薄冰,就那么沉默的跟她僵持了一会儿,随即后退一步:“好,既然这样,那你应该不怕我求证一下!如果你跟千里脸上的伤没有半点关系,我立刻赶北月牙离开,跟你结婚,并且保证以后再不见她!可如果千里的伤是你干的,你应该知道,按照我的性子,不要你拿命来抵已经是仁慈,以后你跟我之间,桥归桥,路归路,再也不会有半点瓜葛!”
洛欢呼吸一窒,视线一点点下滑,睫毛细细密密的颤抖着:“你……你打算……怎么求证?”
苏祭司没有回答她,自顾自拿出手机来拨通了一个号码:“准备一下,我一会儿带洛欢过去。”
“……”
……
半小时后,车子在一栋私人医院停了下来。
洛欢从上车开始,整个人就开始变得惴惴不安了起来,饶是努力掩饰,仍旧显出几分焦躁跟慌乱。
乔治恭敬的为她打开了门,却迟迟没见她下车。
苏祭司多年来养成的绅士习惯让他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耐心的站在一边等着她下车。
足足过了一分多钟,她才磨磨蹭蹭的从车上下来,夜风一吹,她浑身都颤了颤,抬头看向他:“这是哪儿?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苏祭司没有看她,迈开步子从容不迫的走向大厅:“上去就知道了。”
洛欢咬唇,定定的看着他孤傲冷清的背影,到底还是跟了上去。
电梯在12楼停下,一名40岁左右的意大利男子穿着白色隔离服站在外面候着,见到苏祭司,立刻微微颔首:“boss。”
洛欢虽然陪在苏祭司身边多年,但其实并不太认识他手中的人,顶多就是跟几个特别亲近的,比如路西法路西斯、乔治、艾布特这样的比较熟悉,至于其他人……
她并不怎么见到,苏祭司也不喜欢她过问他工作上的事情。
比如眼前的这个看起来沉稳内敛的中年男人,她就从来没见过。
“这是洛欢,洛欢,这是丹尼尔。”
苏祭司简单的为他们做了一句介绍后,随即看向丹尼尔:“做你该做的,我只要结果。”
丹尼尔点点头表示明白,随即微笑着对洛欢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洛小姐,这边请。”
大概是陌生的环境,跟丹尼尔身上穿的白色隔离服让洛欢生出了警惕抵触的情绪,她忽然向后退了一步,白着脸看他:“做什么?!你要对我做什么?”
丹尼尔闻言很温柔的笑了下:“洛小姐请放心,我只做我该做的,不会刻意让你不舒服的,你就当睡一觉,很快就会结束。”
洛欢盯着他看了两秒钟,终于迟钝的意识到他们要做什么了。
催眠!!
她对这个词很陌生,陌生到几乎从来没涉足过,不清楚它是真的有效果,还是只是危言耸听。
但既然苏祭司能带她过来,这个人又看起来信心十足……
“我不去!”
她忽然踉跄着后退几步,情绪激动了起来:“谁知道你要对我做什么?!我不去!我不去!”
苏祭司敛眉,漫不经心的点了根烟,随即进了vip休息室:“1个小时的时间,我要拿到结果。”
“阿司!”洛欢急急叫他的名字,踉跄着就要追过去,被乔治拦了下来。
“洛小姐,我们既然已经来了,您还是不要挣扎了,丹尼尔在这方面是最有权威的医生之一,会尽量把伤害减到最低,您请放心。”
“我不要!我不要!放开我!乔治,你敢这么对我?!放开!放开啊——”
洛欢拼命挣扎,奈何再拼命,也抵不过boss御用了多年的贴身保镖,乔治轻轻松松就将她带进了诊疗室。
丹尼尔早接到电话就后做好了准备,药剂都已经准备好了,注入了她体内后,之前还拼命挣扎着的女人不一会儿就安静了下来。
……
四十分钟后,丹尼尔推开了vip休息室的门,将一份报告递给乐他:“结果出来了。”
苏祭司端坐在沙发里,抽着烟,没去接报告。
诊疗室跟vip休息室之间有一扇巨大的窗,刚刚他在里面催眠洛欢的一举一动,他都可以尽收眼底。
不需要他的诊断结果,他就已经知道结果了。
“辛苦你了。”
他倾身将烟蒂碾灭在烟灰缸内,随意的整理了一下西装起身:“乔治,等她醒了,告诉她,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否则千里脸上的伤有多长多深,她脸上也会出现一道多长多深的伤。”
乔治点头:“明白了,boss。”
……
催眠,对很多受过专业训练的人来说,其实没什么用。
比如苏祭司,比如路西法,比如季生白……
他们这些人的心智承受能力早已经超出了常人,即便是用了药,在最神志不清的状态下,依旧能强迫自己守口如瓶。
可对一向娇生惯养长大的洛欢来说,效果是可以发挥到极致的。
足足过了大半个小时,她才迷迷糊糊的醒过来,整个世界仿佛都在眼前旋转着,雪白的天花板,刺目的灯光……
她甩了甩头,挣扎着坐起来,就看到站在旁边的乔治。
“阿司呢?”
她凝眉,努力让自己的精神集中一点:“阿司去哪里了?”
“boss回去了,至于结果,您应该比我们更清楚,boss的意思是,您如果再出现在他面前,大小姐脸上的伤,就会原封不动的出现在您的脸上。”
到底是恭敬对待了多少年的女人,饶是现在已经被boss厌弃,乔治的态度仍旧称得上是客气的。
洛欢呆了下,像是这才记起来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似的,本能的摇头:“不、不不不,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没有!”
“整个催眠的过程,都被记录了下来,您如果不相信,完全可以自己再去查看一下。”
“……”
……
男人带着寒意的身子忽然贴上后背,月牙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
天边已经泛出鱼肚白,她小心翼翼的翻了个身,转头看一眼身后的男人:“你去哪儿了?”
不是跟洛欢聊天去了么?难道是跑院子里聊的?身子冷的跟冰块似的。
苏祭司的手臂环住她的腰肢,线条冷峻的脸上染着微微的黯然。
从来没想过,他会有一天,沦落到只能拥着仇人的女儿取暖。
她的身体很软很暖,抱在怀里说不出的舒服,一直拧着的心脏像是也终于舒展开了,不再那么尖锐的疼痛着了。
月牙盯着他,半晌,才开口:“千里脸上的伤,是她干的,对不对?”
虽然没有证据直接证明,但直觉告诉她就是她,再加上那晚她醒来后见到她鬼鬼祟祟的靠近千里……
后面害她的腿受伤,她也没好意思到处嚷嚷她当时的心怀不轨,但几乎就可以肯定,千里的脸是她伤的。
“你该知道连对一个女孩子的重要性吧?就算她还小,肌肤的修复能力强,但这么深的伤口,长大了多少还是会被看出来,她就算是讨厌我,但那时候我都已经回孤城了,她为什么还要那么做?”
她越说越生气,可身边的男人却自始至终都保持着沉默。
这份沉默代表了什么,自然是不言而喻。
袒护。
不追究。
心没来由的沉了沉,她坐起身来,饶是已经生了气,还是不忘压低声音怕吵醒千里:“当初我说什么?你如果让我带千里回北家,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吗?都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