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刘文秀家回来之后,舒可宁就一直呆在雏凤殿中,手里拿着那只婴儿鞋,不言不语。
风焰知道此时她需要一个人安静地想一想,于是交代了紫鸢几句之后,就离开了。
到了快用晚膳的时候,紫鸢来找他了,说舒可宁叫他一起去吃饭。
风焰笑了,看来她已经想通了。
只是,就当他想要前往雏凤殿的时候,一个太监匆匆而来,神情慌张,“噗通”一下跪在了他的面前。
“怎么回事?”风焰冷了眼眸。
如果他记得没错的话,这个太监是皇后那边的人。
低冷的气压让太监身子颤抖,但还是道:“太子殿下,皇后娘娘旧病复发,太医都束手无策,所以皇后娘娘让殿下带着舒姑娘去瞧瞧。”
“她又不是太医,凭什么去给她看病?”风焰的声音更冷了,“回去告诉皇后,她是不会去的。”
说完,风焰转身就要离开。
谁知道这病是真是假,万一是她故意给舒可宁设下的局呢?
风焰是不会让舒可宁去冒这个险的。
“可是殿下,娘娘的情况真的很不好,林太医他们都还跪在那里,若是娘娘有个好歹,五公主说要处死他们。”
“什么?”风焰的脚步一顿,眸中怒意顿浓。
“真是好大的派头啊,连父皇都做不会做的事情,她一个五公主倒是说的出口?”
风焰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是明了。
皇后和她那个刁蛮的女儿,真的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他们搬出了林太医,分明就是在威胁他。
“我去。”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声音自两人的身后响起。
风焰转身看去,见到舒可宁正朝着这边走来。
她款款走到太监的面前,面容镇定地道:“回去跟皇后说,我准备下就过去。”
这太监是见过舒可宁的,见她同意了,连连磕头道:“是是,谢谢舒姑娘,谢谢太子!”
说完,他起身一溜烟就逃走了,深怕风焰再反悔。
风焰走到舒可宁的身边,略显责怪地道:“可宁,你不该去的。”
舒可宁笑了笑,看着他问道:“焰,有个问题我一直很好奇,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回答我?”
“你是想问我为何会这么讨厌皇后?”风焰一下就猜出了她的心思。
舒可宁点点头,“是啊,在我的认知当中,母子间的关系不应该是这样的。”
回来之后,她都在想关于她娘亲的事情。
先不说那个孩子到底是不是她,但是她能肯定的是,那个女人确实是她的娘亲没错了。
当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她带着刚刚出生的孩子离开了舒牧族,而且还被那么一群神秘的黑衣人追杀。
十五年的事情,她无从知晓,她唯一知道的是,如果她的娘亲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那么现在的她,就不会是这样了。
风焰自然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但他只是揽住了她的肩膀,轻声道:“这个原因,我以后再跟你说。”
“好。”舒可宁爽快的答应,没有任何的不悦。
既然风焰现在不说,就肯定有着他的原因,她不会去深究,只要等着他就可以了。
“那我们现在先去皇后那里吧。”
“好。”
舒可宁准备了一下,就跟风焰朝着凤鸣宫而去。
一路上,她跟风焰了解了一下皇后的这个旧疾,但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这个病很是奇怪,每次发病的时候会浑身剧痛,连太医都诊断不出病因来,痛个一两天,就会自己好了。
舒可宁听了之后,皱紧了眉头。
这病听起来确实很是奇怪,既然连太医都诊断不出原因来,应该是什么疑难杂症,虽然她学了不少的医术,也略有突破创新,但对于未见过的病症,也没有太多的信心,不知道自己去了,是不是真的有用。
不过就当是为了那一群太医,她也得试试看。
接近凤鸣宫的时候,风焰突然叮嘱道:“可宁,等会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要勉强自己,知道吗?一切有我在。”
“知道,我会注意的。”舒可宁点点头,笑着应下。
风言担心什么,她知道。
东拐西走,很快到了皇后娘娘的凤鸣宫。
凤鸣宫的门口,很多宦官和宫女守在那里,一些宫女进进出出的,神色都很凝重。
舒可宁远远地望着,不会是皇后娘娘要病死了吧?
想想那女人上次跟她说的话,这会儿若是死了,真不值得同情。
只是……
视线转向身边的风焰,却见他冷眉冷眼,比自己还要镇定。
真是个怪人。
接着,更加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在凤鸣宫门口的时候,风焰竟然停下了脚步,对着舒可宁道:“可宁,你进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说这句话的时候,门口好多人都听到了。
舒可宁虽然有点不理解他的做法,但还是点头先行走了进去。
宫女擦拭了一下汗水,继续朝里面走,很快到了凤鸣宫的大殿之上。
那里除了跪着的一堆太医,还有一个穿着黄衣的女子。
舒可宁跟她有过一面之缘,正是五公主风佳晴。
此时的风佳晴满脸的焦虑,见到舒可宁来了,忙迎了上去,“舒小姐,请你救救我的母后。”
她的态度友好,语气诚恳,全然没了之前的嚣张跋扈。
舒可宁心中不由得冷笑。
敢情她已经知道了自己跟风沐白没有任何的关系,所以不把她当成情敌了。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态度好,舒可宁自然也不计前嫌了。
“给我说说情况吧。”
“母后这是旧疾,以往发病也就个把时辰就过去了,这次却小半天还不好,疼得难受,母后的身体越发虚弱,舒小姐,你一定要好好治她。”
风佳晴的声音都变了,想是太担心自己的母后了。
看着风佳晴这样着急,额头都是冷汗的样子,舒可宁心中埋怨又少了几分。
谁都不是石缝儿里长出来的,都有生身之母,包括自己也是一样。
“好,我进去看看。”舒可宁点点头,举步向皇后娘娘的寝房走去。
挑开白玉猫儿眼的珠帘,眼前是一面翠玉彩风的屏风,四个宫女垂头站在一边,一个个的脸色发白,定然是受了不少的训斥,舒可宁隐约听见屏风的后面,是女人痛苦的叫声。
“晴儿,晴儿……母后很疼,很疼……”
“来了,晴儿将舒小姐请来了。”
风佳晴带着舒可宁绕过了屏风,让她赶紧过去诊治,再疼,怕皇后娘娘要晕厥了。
“快快看看我母后,她这样疼下去,怕拖不了多长时间了。”
“好,我会尽力的。”
绕过了屏风,舒可宁抬眼看去,屏风后还真是有一派景致,西戎织锦的牡丹花地毯,静垂的五色锦绸,凤凰图案床榻,上面坠着金丝线的流苏,隐隐约约地垂着一层半透明的床幔。
舒可宁抬脚向凤塌走去,走到了不足一米的范围,竟然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很难闻的一股腥臭,好像有些血弥漫在空气之中。隔着轻纱的床幔,舒可宁隐约看见皇后娘娘躺在里面,痛苦地捂着脑袋,来回翻滚着,似乎有什么东西叮咬着她的大脑,让她痛不欲生。
“救救我,快救救我。”皇后娘娘大声地哀嚎着,那血腥的味道更浓了。
“我来看看!”舒可宁伸手要掀开床幔。
“别拉开,别看我!”
皇后娘娘惊恐的声音传了出来,吓了舒可宁的手一抖,从床幔上移开了,这女人怎么了?怎么这般骇人的大叫。
风佳晴的脸色难看,走过来,低声地提醒着舒可宁。
“母后每次犯病,都不让人看到她。”
“不看怎么治病?这望闻听切,一样都不能少,皇后娘娘这般苛刻,难怪太医们束手无策,你就算请神医来,也没办法了。”
舒可宁来了脾气,这皇后娘娘是不是太任性了,这是给她看病,谁稀罕看她的脸。
“很多年了,母后一犯病,就怕见人。”风佳晴解释着。
“病的是她,不是我,不让看,我走了。”
索性生病的是她,痛死这个傲慢的女人算了,舒可宁说完,转过身,朝屏风外走去,可她没走出几步,身后就传来了皇后娘娘嘶哑的嗓音,好像比刚才苍老了许多。
“别走……救救我,我很痛苦。”
这声音还真可怜,舒可宁于心不忍地转过身,不悦地说。
“我给病人看病,不看脸,不摸脉,你说我能诊治出什么?皇后娘娘,如果你不想这样痛苦下来,就让我好好看看,你到底生了什么病。”
“好,我让你摸脉,让宫女们都出去。”皇后娘娘虚弱地说。
这皇后娘娘的毛病还真多,害怕宫女们看见,无奈,舒可宁回头示意风佳晴叫那些宫女都退出去,宫女纷纷退了出去,皇后娘娘这才将手从床幔里伸了出来。
这手一伸出来,呈现在芷楼面前,可吓了她一跳,昨夜还丰韵犹如少女的皇后娘娘,这只手竟然干枯皱巴,还布满了老人斑,好像枯槁的老人手一样。
“别盯着我的手,摸脉。”皇后娘娘疼得难忍,手指几乎陷入了皮肉之中,皮肤破裂,冒着黄水。
舒可宁小心地将手指伸出,搭在了皇后娘娘的脉搏之上,瞬间的,她的脸上现出了惊愕之色。
“舒小姐,我母后生了什么病?”风佳晴觉得舒可宁的神色不对,忙紧张地追问着。
舒可宁皱起了眉头,看向了风佳晴,低声说:“皇后娘娘的身体有两股力量在碰撞,互不相让,一个是皇后娘娘本身的真力,一个是外来的什么东西,确切地说,皇后娘娘的体内有异物,和她的血液不合……这异物在破坏皇后娘娘的身体,好像持续的时间很久了。”
舒可宁的话,让皇后娘娘的手突然一震,立刻缩了回去。
“你果然厉害。”皇后娘娘冷声说:“我的病,正是因为这个。”
咦,这女人竟然自己知道?看来其中有蹊跷,皇后娘娘隐瞒了什么重大的实情。
“既然知道病因,就赶紧救治吧。”风佳晴倍感欣慰,这么多年了,太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舒可宁竟然直接说出来病因,看来这次算是找对人了。
舒可宁没有回答风佳晴的话,她暗暗在思索一个问题,为什么皇后娘娘会鹤发童颜,肤如凝脂,好像一个萌萌少女,答案只有一个,她吃了什么奇药,而这药虽然让她容光焕发,却也在慢慢吞噬着她的身体……
舒可宁揣着满心的疑惑,手抓住了半透明的床幔,突然用力一扯。
当看清床榻里女人的脸时,舒可宁一声惊呼,目瞪口呆。
凤榻之内,是一张衰老狰狞的面孔,灰褐色的肌肤,一道道的褶子,一双无神黯淡的双眸,还有一头银色的发丝,哪里还是昨日见到的娇媚容颜,犹如鬼魅一般。
皇后娘娘见舒可宁拉开了床幔,一把捂住了脸,悲愤地尖叫起来:“别看我,别看……”
她无力地斥责着,躲避着,双手拉动着被子,试图将自己遮挡起来,随着她情绪的激动,脸上,脖子上,手上的血管根根突起,好像要爆裂一般,血管里清晰可见异物在流动,如果再不治疗,将命不久矣。
“啊……”
皇后娘娘疼得翻滚了起来,她抓着自己的脖子,脸,双腿用力地踢着床榻,她凄惨的叫声,真是让人揪心。
“母后,救救我母后,舒小姐。”
风佳晴急了,她走上来要看望自己的母后,舒可宁却伸手拦住了她,不想让她看到皇后娘娘这般模样。
皇后娘娘极力隐瞒,就是希望她在大家的心里,永远都是美丽的。
“我试试,五公主在一边等着就好。”舒可宁吩咐。
风佳晴虽然担心,但还是悄然地退到了舒可宁的身后,焦虑不安地来回走动着。
随着皇后娘娘的痛苦翻滚,空气中散发出一阵阵腥臭的气息,令人作呕。
舒可宁仔细观察皇后娘娘的脸色,她这样折腾,会消耗最后的体力,灯枯人亡,所以必须让她安静了下来。
于是她开口吩咐着:“取干燥的三奈、高良姜、乌沉香、月麟、薰衣草,放在香炉里,在房间的四角进行熏香,然后准备三十个火罐子。”
“听见了吗?快去。”风佳晴马上命令宫女,将这些东西准备好。
少顷的功夫,四个香炉被抬进了凤鸣宫,宫女们放料,焚香,随着香气缭绕,丝丝入鼻,竟然让人有了昏昏欲睡的感觉,皇后娘娘的情绪渐渐平稳了下来,不再来回翻滚了,却仍旧十分痛苦。
舒可宁取出了银针,在皇后娘娘的身体上进行针刺,然后在针刺的地方拔了火罐子,才一会儿的功夫,火罐子里便都是乌黑的血水,这样反复操作了好久,皇后娘娘终于平静了下来,躺在床上沉沉入睡了。
风佳晴一直站在舒可宁的身后,没有走开半步,她亲自帮舒可宁拿火罐子,亲自倒掉血水,虽然血水的味道让人作呕,她却没有皱一下眉头。
皇后娘娘体内的血毒除去了大部分,舒可宁才长长地松了口气,额头上已经汗水淋漓,就在她想用衣袖擦的时候,一只绢帕递到了她的面前。
这是………
舒可宁眼角的余光能够瞥见,绢帕是淡黄色的,上面还绣着一个晴字。
“多谢五公主。”舒可宁笑着接过,发自内心地说了一声谢。
风佳晴不好意思地垂了垂眸子,“你救了我母后,这事我应该的。还有,我为以前对你做过的事情,向你道歉。”
风佳晴的语气很是诚恳,舒可宁看的出,她是真心的。
真没想到,这个嚣张跋刁蛮的五公主,竟是一个爱憎分明的人。
而且从刚刚她的表现来看,她对这个母后,真的是很爱,很爱。
跟风焰相比,简直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地下。
“没事,误会一场而已。”在这样的人面前,舒可宁也表现地很是大方。
她擦好了汗,又重新去给皇后把了下脉,然后道:“皇后娘娘的病情暂时稳定了,但需要观察一段时间,我一个人就够了,你先让外面的太医们回去吧。”
风佳晴宴点点头,离开了床榻前,走到了卧室外面。
屋子里只剩下舒可宁一人,她再次落座,思索着如果才能将这毒清理干净,让皇后娘娘早日恢复健康。
虽然她对这个皇后很不喜欢,她对自己出言侮辱,甚至还派人杀自己,可是这一切,也只是源于一场误会而已。
而且不管怎么样,她也是风焰的母亲不是?
即便风焰如何不喜欢她,她的身份总归是摆在那里的。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得救她,至于救了之后的事情,那就难说了,呵呵……
舒可宁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狡黠的笑。
床榻里,皇后娘娘沉沉地睡着,虽然她的面目已经不再狰狞,却是一个年约六十开外的老妇人了,是什么让这女人保持昨日那样惊人的年轻?
舒可宁的手指按在了皇后娘娘的脉搏上,现在脉象均匀了,但仍旧有另一股力量在涌动,只是弱了许多。
似乎……皇后娘娘的身体摄入了一种可以制造某种血液的药物……
手指轻轻移开,舒可宁凝神地思索着,许是房间里的香薰太浓了,让她没办法打起精神来,眼睛眨动了几下,竟然打起了瞌睡来。
“既然她没事了,你也去睡吧。”一只手轻轻地抚在了舒可宁的肩头。
舒可宁一惊,人马上精神起来,她回头看去,发现风焰竟然站在她的身后。
他不是不愿意进来吗?现在怎么来了?
“你怎么进来了?”舒可宁这么想着,就这么问了。
“不管怎么说,我也叫她一声母后,进来看看她也是应该的,当然最最主要的是,你这么久没出来,我担心你。”
风焰边说,边走到了床前,当他看清皇后娘娘苍老的容颜之后,叹息了一声:“她一直追求年轻美貌,却不想,终有一天,还是这般苍老,我想……待她醒来之后,一定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虽然她不愿承认,但事实上,她已经老了。”舒可宁理解皇后娘娘的心情,谁不希望美丽如昔,可是已经六十余岁的人,就算保养得再好,也难以抵御岁月的蹉跎,她这样折腾,反而让自己看起来好像八九十岁的老妪。
舒可宁起身放下了床幔,清洗了一下双手,转身看向了伫立在床上的风焰。
虽然他嘴巴上很硬,但是从他的表情看出来,他或许还是担心着皇后的。
“可宁,她到底生的是什么病?”过了一会,他果然开口了。
皇后娘娘到底生了什么病,舒可宁一时难以直接给出结论,她在莫无言的药房,也见过不少奇难杂症,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病症,一时没办法给风焰明确的答复。
“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她得这病的具体细节,但可以断定,她吃了什么极端驻颜奇药,不然如何保持了十六七岁女子的容貌和肌肤,但随着这种奇药摄入越来越多,就产生了毒性,初期,只是感到疼痛一些,现在却达到要命的地步,十几年,她驻颜十几年,毒性入了骨髓,难以清除,假若……”
舒可宁缓和了一下,继续说:“假若……她好了之后看到自己这般苍老,有可能还忍不住去碰那种奇药,让自己美丽如昔,如果她真的那么做了,美貌会存留短暂,痛苦会如影而至,到了那时,再救活她,却没这么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