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贵奢华的宫殿里,精致典雅的风帘因风而动,浮现出婉约飘逸的风景。而在着华丽的美景中,温芮希羞恼愤懑的声音几度响起,又有委委屈屈地哀求声,凤珺戎心中白眼翻了又翻,实在拿不准温芮希脑袋里装了什么,又到底在委屈难过什么。
她到底怎么温芮希?
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而且,皇后的态度……
一念刚起,皇后就淡淡扫了一眼温芮希,眸色明明是无波无澜,却令温芮希感受到了无声的威慑和冷意,哭噎声止住,她粉拳紧握,咬唇不语,安静了下来,只透过冒火的眼神令人知晓她并不是真的平静。
气氛安静下来。
皇后这才转眸看向坐下的凤珺戎,凤冠上的金玉流苏因着她斜倚在厚重华贵凤椅上的动作,微微晃动了下,在空中荡漾起细腻温柔的弧度。
“如今外头盛传凤家贵女天人之姿,德艺双馨,不知凤家贵女对此有何想法?”
凤珺戎拿不准皇后到底想说什么,心中思量瞬息,也就惊讶道:“回皇后娘娘,臣女鲜少出府游玩,亦鲜少涉足坊间茶楼作坊,竟不知还有此等说法。”
“宫里头都传遍你,你说你不知道,装蒜呢这是。”轩辕汝毫不留情地指摘。
凤珺戎更加无辜:“我真的不知道啊。”
她又不关心外界的评价。
袖香木笔也不会特意跟她说这些。
轩辕汝可不管这些,她毫无礼貌地打断皇后与凤珺戎的交谈,插嘴道:“装疯卖傻的东西,也配与本公主同起同坐?你起开。”
轩辕汝自视甚高,位于皇后下首的左侧。
皇朝以左为尊,既然十一公主位居左侧,温芮希和凤珺戎理该安排在右侧。却不知皇后怎么想的,竟然将轩辕汝右侧的位置安排给了凤珺戎,如斯一来,竟给了轩辕汝一种,有人与她平起平坐的荒诞感。
向来高高在上的她自然不容许凤珺戎觊觎占据她身侧的位置。而娇生惯养的她更不知道谦虚有礼为何物,生怕旁人听不懂一般,将心中的鄙夷嫌弃显示得明明白白。
言语中蔑视和侮辱叫凤珺戎眉眼一戾,转瞬就压下,快得叫人看不清楚,靡艳绝俗的小脸挂起谦虚好学的笑容,不耻下问道:“敢问公主,装疯卖傻的东西说的是谁?”
“除了说你,还能是谁?”轩辕汝不屑冷哼。
“哦~”凤珺戎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谢公主赐教。”
“谢什么谢?”
轩辕汝没看到皇后敛眉不悦的表情,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完全不明白她都将话说得这么明白了,为何凤家珺戎还听不懂。不是人人称颂德艺双馨吗,怎么连这么浅显的话都听不懂。
轩辕汝嫌弃极了。
看懂轩辕汝心思的凤珺戎:“……”
好单纯。
这么明显的反讽都听不出来,简直就是单纯出新高度,直奔单蠢而去了。看来当今西秦帝果然很是宠爱她,竟然能在群狼环饲的皇宫中将人保护得如此……如此……单蠢。
温芮希眼神微闪,仔细回味了下,忽而脸色稍变,想着要提醒轩辕汝她着了凤珺戎的道,出口的瞬间,却又忽然想起轩辕汝方才对她高傲又不屑的态度,顿了顿,把心中的念头压了下来。
轩辕汝被今上宠溺太过,毫无心机却又骄傲自大,自以为她做什么都是对的,根本不知天高地厚,这样的人,这样的性情,一败涂地的结局显而易见,于自己毫无交往的价值,没必要委屈自己做好人提醒她。
皇后细且长的眉眼不经意间扫过温芮希掂量权衡的眸光,眸色暗了暗,却没有多说些什么。
她道:“十一公主若有其他的事,便先忙去吧。本宫与凤家贵女说说话,就不多留公主了。”
“本公主没其他事呀。”
轩辕汝答得飞快。
凤珺戎简直要给轩辕汝的直脑筋给跪,这般直白的逐客令都听不出来,她脑袋里装其实都是浆糊吧。
皇后显然也有些无奈,好在不是她自己的孩子,否则就轩辕汝这般不懂人情世故的模样,自己迟早被气死。
舍弃了弯弯绕绕,皇后干脆又直白地说:“公主先退下吧。”
“那出宫游玩的事……”
“若皇上没意见,本宫自然不会反对。”
“母后答应了,父皇肯定也会点头的。谢谢母后”轩辕汝见自己找皇后的目的达到,登时兴高采烈,忘记了针对凤珺戎,发髻上金环银簪因着她蹦蹦跳跳走远的动作,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该是叫人心生愉悦的,皇后却是头疼不已。
什么叫她答应,皇帝就答应?
偷换概念用得炉火纯青。
看来哪怕是单纯稚嫩的轩辕汝,但凡肯用心学习,也绝不会输给任何一个从宅院里摸爬滚打脱颖而出的贵女。
轩辕汝被忽悠走后,殿宇重新陷入寂静的氛围,凤珺戎这才发现,原来是她多想了,轩辕汝与温芮希两人都在长秋宫出现只是巧合,唔,看来凡事都心机论不可取,总是化简为繁,叫自己徒增烦恼了。
这般想着,凤珺戎忽而笑眯眯地看向皇后,重新认真回复了一遍:“臣女向来修身养性,不因外界风雨而摇摆。外界赞誉有加,臣女自然开心雀跃;外界诋毁指责,臣女亦不动如山。”
“好个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小小年纪便能参透其中哲理,凤家贵女好心态好修养。”
“皇后娘娘过奖。”
“无需谦虚,”皇后淡淡道:“本宫说的是实话,并无过多赞誉。心思通透,精通茶道,医术精妙,甚至连江湖武术也颇有研究,凤家贵女消失的两年里,定然奇遇不断,否则断不能修炼得如此卓绝群伦。对于这些经历,本宫好奇得紧,不知凤家贵女可愿意分享一二?”
“事无不可对人言,倘若皇后娘娘不嫌弃,臣女自然也不会藏着掖着。”凤珺戎笑意浮现,没人看见那双瞳眸极深出潜藏的漠然和冰冷,试探?抑或是怀疑?
凤珺戎压下心中犹疑,笑意浅浅道:“臣女遭人暗害,本该命丧黄泉,不想遇到一位高人治愈臣女身上伤口,江湖武术也是由师傅悉心教导而成,才疏学浅,难登大雅之堂。”
皇后也笑:“能够打败二皇子,这等功力,怎么会是才疏学浅?”
“许是二皇子怜惜臣女花容月貌,有意手下留情呢。”
“呵呵呵……”皇后被逗笑:“敢在本宫面前自称花容月貌颜色可人的贵女,迄今为止,也就凤家贵女一人了。谦虚却不失自信,好,好,好极了。”
凤珺戎含蓄地笑笑。
皇后笑容愈发明显。
温芮希皱眉,她怎么越来越不懂这位姑姑的心思了。爹爹已经暗中将自己托付给姑姑,希冀姑姑能够好意教导,从而使本就优秀的自己变得更加出类拔萃。
但是姑姑几次对着自己的态度都是疏离得很,倒是对凤家珺戎非常热络。
到底谁才是她的外甥女?
温芮希恼怒又心急,总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真失去了皇后姑姑这棵大树,于自己的未来显然十分不利。
“姑姑……”温芮希顶着皇后不悦的眸光,唤出这个仅有年幼时才喊过的称呼,故作的姿态引来凤珺戎的侧目。
温芮希回以得意的一撇。
凤珺戎怔住,眸光微闪,不由摇头失笑,她这是提醒皇后,她才是皇后的亲人,她才是皇后应该关注的焦点。同时也在提醒自己,她温芮希和皇后可是有着亲密血缘关系的,别妄想着攀附皇后,借着东风扶摇直上。
当真小心眼。
凤珺戎用唇语讽刺了温芮希一句,也不管对方的迷惑不解,径自垂眸品茗,静待温芮希的后文。
温芮希不懂唇语,不知凤珺戎说了什么,但总归不是好话,若放在平时,她定会问个清楚,但是今日今时,她却又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做,不会贪图唇舌之争的痛快,而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错误。
“姑姑,”温芮希压着心中的惧意,厚脸皮地又呼唤了一声,套用了轩辕汝方才话落的精髓:“凤家贵女当众虐打二皇子,欺辱皇室,将皇室尊严踩入泥地里。纵使姑姑不给芮儿做主,难道也不给二皇子做主吗?”
相府与将军府是势均力敌的对手,两府子弟相遇自然也都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温芮希也不例外。
权势相当的世家贵族,唯有如今的凤家珺戎风华初绽,隐隐有盖过她声誉的迹象,这于她决不能容忍。
京都最耀眼的权臣之女,有她一个就够了。
凤家珺戎……
温芮希伸手抚上双颊的红肿,仿佛被热意灼伤一般,触电般地甩手,咬唇重新系上粉色面纱,稳了稳心神,她在皇后眯眼状似愈发不虞的神色下,自顾自地地继续说道:“欺辱皇子乃是皇朝典律中明文列举的重罪,姑姑可不能将人轻而易举地放过了啊。”
她丢脸,凤家珺戎焉能有好果子吃?
更何况,她本不需要如斯丢脸。若非凤家珺戎不管不顾地打杀了二皇子,又不管不顾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留下她们直面二皇子的愤怒,她们如何会落得这般田地?
回想起前日二皇子阴沉得能够滴出水来的面色,依旧在耳边回旋往复如魔魅般缠绕在侧的责罚,温芮希又克制不住地浑身颤抖起来。
十个耳光。
整整十个耳光。
贵女的脸面和尊严都丢尽了!
若不是凤家珺戎,若不是凤家珺戎,她们何至于风仪扫地!
这厢温芮希气得颤抖,压根没关注画舫后续发展的凤珺戎,实在想不出温芮希这般针对她的理由,不过也不妨碍她出声辩驳。
“温家贵女这说的是什么话?”凤珺戎皱眉:“我与二皇子画舫赛事,且不论这是二皇子要求再先,我无奈应允在后,本就不是我挑起的,但说赛事后二皇子已在众目睽睽下,亲口承认愿赌服输不予追究,二皇子本人都没说什么,温家贵女又何必一直拿着鸡毛当令箭,死咬着不放呢。”
话落,她又慢条斯理地补了一句:“小辈之间的笑闹而已,温家贵女一言不合就告状,是否有失风度,比之三岁小孩还不如?”
温芮希气怒:“笑闹?倘若真的只是笑闹,那我脸上伤痕是怎么来的?谁人笑闹会赏人耳光?你知不知道,府医说倘若再严重点,就毁容了啊,注意,是毁容啊!”
“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温芮希被凤珺戎毫不在意的说辞气笑:“女子容颜重若生命,你竟然问那又如何?”
凤珺戎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皱眉回了一句:“那又与我何干?看到温家贵女重伤我也很难受,但是温家贵女的伤并非我所为,温家贵女又何必如斯咄咄逼人?”
“不是你,又会是谁?”
“怎么是我?”
温芮希:“倘若不是你激怒二皇子,叫二皇子恼羞成怒拿人撒气,我等又岂会无辜遭殃成为出气的对象?!”
“你的伤是二皇子做的?”
“我说的很清楚了。”
“很多人遭殃?”
温芮希气哼哼地扭头,无声默认。
凤珺戎脑中几笔勾勒出当日画舫她转身走人后的场景,明白了温芮希针对她的始末缘由,忍住暴走的冲动,咬牙切齿地说道:“温家贵女好生不讲道理,叫温家贵女丢脸的二皇子,叫温家贵女差点毁容的是二皇子,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温家贵女有心报仇,不找二皇子,找我这个弱女子做什么?”
这人脑子有病是吧。
凤珺戎气怒,温芮希摆明了是柿子挑软的捏,也摆明了要丢脸一起丢脸,她自己不好过,也不让其他人好过,至于要从其他人的难过境地中寻求微妙的平衡感和满足感。
这到底是有多扭曲的三观才能养成她这般阴暗的心里?
凤珺戎哼声:“温家贵女当真好涵养,好风度,称您小肚鸡肠雕心鹰爪毒泷恶雾都给委屈了。”
噗嗤。
一声轻笑无视温芮希骤然发黑的脸色自上而下传来,化解了因凤珺戎愤怒而变得凝滞紧绷的氛围。
凤珺戎抬眸,便见皇后笑得开心,隆重的发髻上明晃晃的雨蝶金簪随着身体的颤动,展翅欲飞,栩栩如生。
她的眉眼,俱是开怀的笑意。
真实得叫人心中发寒。
凤珺戎心一凛,忽而发现,这皇后的态度始终都藏在云里雾里,她捉摸不透。
宴会上温芮希偶然兴起算计她,最后暴露时皇后却以漠视的态度无声地维护她,由此可见,皇后应该是站在温相这一边的。
如今她毫无顾忌地诋毁温芮希,哪怕温芮希确实是如斯可恶,但皇后却又真心地开怀,仿佛瞧见温芮希出丑是件幸福的事情,态度诡异得令人发指。
这些人怎么看着一个个都正常,就脑子这般异于常人?
温芮希明里温柔暗里阴戾;皇后模棱两可的态度;轩辕汝状似天真但偶尔也会妙语惊人;轩辕昂折磨人取乐……这西秦皇朝宫廷的水养出的都是些什么人啊这是。
凤珺戎有些抓狂。
啪啪啪。
皇后抚掌称赞:“凤家贵女当真伶牙俐齿。金銮殿舌灿莲花以一己之力力洗冤屈,宫人争相称颂,本宫原还心有怀疑,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凤珺戎压下心中对皇后的探究之意,褪去因温芮希而变得冷凝的神色,和煦的春风重新挂上那张明丽的娇容:“皇后娘娘妙赞,臣女愧不敢当。”
皇后笑笑没接话,转而看向温芮希,脸上的笑意收了手,声音平静地叫温芮希委屈又难受:“温家贵女,你闹够了没有?”
“姑姑……”
“从前学的礼仪都还给礼仪先生了吗?!”皇后冷声打断她,疾言厉色:“总是这般口误不知悔改,难道还要本宫叫人掌嘴教你改口不成!”
温芮希不可置信地瞪眼:“姑……”
这个稍显亲昵的称呼刚要出口,就见皇后的脸色若疾风骤雨,陡然凌厉起来,温芮希浑身一僵,不由自主地改口道:“皇后……皇后娘娘……”
瓮声瓮气的声音里带了明显的哭腔。
皇后脸色稍缓:“凤家贵女见笑了。”
凤珺戎没说话。
皇后又道:“今日邀凤家贵女前来,确实是因为温家贵女祈求再先。”
凤珺戎心道:正题来了。
“不过本宫也不是偏听偏信之流,既然凤家贵女说与温家贵女脸上的伤全无干系,而温家贵女嘴上虽不承认,但实际如何,彼此心中有数,本宫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话到这里,皇后顿了顿,似是有些难以启齿。
凤珺戎好奇。
温芮希也惊讶,似乎印象中,她这位姑姑……不,是皇后娘娘,一向镇定从容,对任何事情都游刃有余,这般犹豫不决的模样,她还是头一次见。
似乎知道自己犹豫得太久也不好,皇后微微坐直了身体,双手交叠搁在小腹前,显得正式而隆重:“凤家贵女可听过娥皇女英的典故?倘若本宫令四皇子为他错误的历史道歉,凤家贵女能否给他一个机会,破镜重圆?”
有若天地闷雷,轰隆一声,骤然落下,在凤珺戎和温芮希的耳旁爆炸开来,两人骤然呆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