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找死!”孔雀羽见状恼怒非常, 放开罗寂雪魂魄, 身躯一震抖出身后万道绿影,远看如孔雀开屏华美非常。只是那绿影夹杂着不详的黑气,透出凛冽的杀意来。
裴行知勉强抵挡, 抽出余空怼罗寂雪使了个眼色。罗寂雪果然领悟,转身毫不犹豫地一掌拍向自己躯壳的天灵盖。他这人对他人仁慈, 对自己倒是极其下得去狠手。大约他也明了,若是不毁了己身, 依孔雀羽之偏执,必然不会轻易放弃。
但裴行知如何是怒极的孔雀羽对手, 三两下下来,就被揍的毫无还手之力, 只能勉强护住自己英俊的脸,身上可就管不了了。
这边裴行知单方面被虐无力还手,那边发现裴行知二人失踪的沈听雨和无法大师还在一筹莫展。
他二人已经仔细搜索过这条街, 却毫无发现。随着时间流逝, 一贯冷静自持的沈听雨似乎略有些烦躁, 手指在剑鞘上轻轻摩挲, 唇角下颚收紧。
他与裴行知神魂相通之后, 能隐约感知裴行知身上微弱灵息,但明明感觉到相离不远, 却偏偏无法寻到。
“谁?!”无法大师眼尖, 瞥见了街角一晃而过的身影, 提声问了一句。
眼下这百神镇, 除了他们可几乎没有清醒的活人了。
那人居然真的现身了,沈听雨凝眸一看居然还是个熟人。这人明明是个年轻男子,却穿着一身不伦不类的女子衣裙,可不正是归剑宗之前挟裴行知而走的,那个入魔的弟子陈晋。
他现身后立在那里,对着沈听雨施了弟子晚辈的礼仪,叫一声:“沈师叔。”
“魔修?”无法大师面露疑色,目光在他二人身上转换,却压住了没有当即动手。
“嗯。”沈听雨应了,对无法和尚简单解释了一下这弟子的情况,听得无法疑虑重重,但他也未言语,只是点头听着。
“你怎么会在此处?”沈听雨问道。
陈晋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交代了一番,却原来那日他清醒之后,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有心回师门,又担心自己现在这般模样,被自己那脾气暴烈的师父当场劈了。
茫茫然之间,听到他人议论说归剑宗门人要再入幻灵虚境。他自己遭了那般暗算,心知小虚境之险恶。犹豫半晌,还是决定悄悄跟上查看。
他之前来过知道入口,悄悄藏匿形迹跟在几个问仙门弟子之后入了虚境。
也是凑巧,他刚刚赶到血池湖附近,便遇上湖水沸腾涌动。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敢轻易下水,沿着湖畔走了一会儿,却看到了一身黑气裹着魔息的大师兄林寒峰。
他叫他不醒,猜测林寒峰也遭遇了险境,不敢放他一个人就在这危机四伏的小虚境,就想背着他逃出来。
但行至半路,却被妖兽偷袭,他二人都跌入水中,勉强撑着被冲到河岸,来到这个小镇。
沈听雨目光闪了闪,问道:“你们现在没什么大碍吧?寒峰呢?”
“哦,林师兄这两天一直昏迷不醒,我怕被人发现惹来麻烦,暂时将他安置于镇外一座废弃的道观中。”那陈晋见沈听雨并无将他清理门户之意,暗自松了一口气,恭恭敬敬回了他的话。
“废弃的道观?”沈听雨沉吟片刻,继而对无法大师说道,“之前我救万宗主离体之魂,寻到他时,他便在一座旧道观中。我怀疑那妖怪的老巢也在那里。这镇子并不太大,我想他方才提到那座道观,应当就是我之前见到的那个。”
无法大师点头附议,言道:“那我们就一起去查探一番,救人要紧。”
言罢他二人随着陈晋,去到镇子外三里处那间破旧道观。这道观久无人居住打理,周围荒草丛生野树林立。
推开破了个大洞的木门,里面只有三间破屋。中厅充当神殿,神台上却是空的,或者说现在是空的。上面还有残留的基座,应该以前是有神像的。
这三间屋子门窗残破,神殿顶上屋瓦不全,凛条折断,实在是不太像样子。也就左边那间稍好一点的配间略微齐整一些,林寒峰便被安置于此处。
“沈师叔,大师,请。”陈晋掀开暂时用来遮挡的门帘,等三人进去后,却发现屋内空无一人,林寒峰并不在屋里。
“这、这林师兄去哪里了呢?他难道醒了?”陈晋有些纳闷和担忧,他出去的时间并不算太久,再回来时却已经人去楼空,事情怎么如此凑巧?
沈听雨打量了这不大的屋子一圈,沉稳答道:“先找一找。”
这道观实在破旧窄小,不消一炷香时间,他们已经将此处翻了个底朝天。聚在中厅神堂处,三个人俱是摇了摇头。
显然林寒峰已经不在此处,无法大师提议去别处寻找,沈听雨却不回应。他不知道在想什么,重新外中堂绕着那座废弃的神台看,目光如实质一般仔细端详每一寸。
没有什么特别。
乍一看的确没有什么特别。
沈听雨从怀中拿出一柄小刀,划开手掌,以血凌空画阵,喝一声破字诀。
只见眼前原本空无一物的厅堂内,横七竖八出现无数道细细的红线,那上面似乎还有微光闪烁。
红线一端植入地底,而另一端如炸开的烟花分散向四面八方,遥遥而不知去处。
无法大师道一声佛号,而陈晋已经惊呆了,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什么东西啊?”
沈听雨也不废话解释,反手抽出藏锋剑,另一手捏诀在剑刃上一抹。沈听雨出身名家修炼多年,身法干净利落,衣裾翩飞煞是好看,且威力巨大。
只这一剑,空气中传来无数“哔啵”的细微声响,那一道道红线如同被拨乱的琴弦,似纷乱又似有规律的颤动着。
沈听雨又挥出几剑,分别指向不同方位,脚下身法如同古老而苍劲的舞蹈。
那些红线不停颤响,如一曲奇妙诡谲的乐曲。
待这一曲奏罢,沈听雨收势而立。无法大师也点头赞叹:“妙哉!”
随着这声叹,那些红线齐齐一声嗡鸣齐刷刷断了,原本神台处摇动起来,整个沉陷下去。
沈听雨劈手击出一掌,无法大师一并出拳,灵力带着气浪如蛟龙入洞,先声夺人巧占先机。
红线断了之后,这一层石壳一般的地面,根本经不起两个高手的一击,裂纹沿着入口处如蛛网样扩展,于是整个中堂都陷落了。好在几个人均有准备,纵身随之跳进去。
他们这一出神兵天降,倒真是恰好解了裴行知的危难。他此刻已经被狂怒的孔雀羽打得抱头鼠窜,再迟片刻就要命丧当场了。
沈听雨这场“及时雨”替他架住孔雀羽杀招,无法大师轮圆了膀子,将裴行知甩到罗寂雪身旁,道一声:“你歇会儿。”
自己则上去帮手沈听雨。
孔雀羽见他们帮手过来,心知今日大势已去,恨恨看了一眼罗寂雪,这人方才差点击碎自己躯壳的天灵,眼下这般情形,他只怕是高兴的很。
可恨!不甘!他为何要如此对待自己?
罗寂雪扶住险些跌倒的裴行知,自袖口滑出一支短哨,递给裴行知低声耳语:“我非生人,没有气息,还需你来吹上一吹,将地下这些生魂送走。”
这自然是义不容辞,只不过……
“我不懂操控的办法啊?”裴行知将哨子接过来,颇有些焦虑。他不说五音不全吧,但乐器没有能沾边的。
“无妨,只需用灵力吹动发出声音即可,无需什么曲调。”罗寂雪拍拍他肩头。
“好吧,那我就试试,不保证好听啊。”裴行知赶鸭子上架,拿来鼓动了灵气吹响。
这一声悠长嘹亮,只把在战的几位都吓得差点错了手。
那何止是不保证好听,简直就是车祸现场人间惨剧,可以拿来入刑的了。
罗寂雪一贯温和的脸上面色都有些发白,却还不得不鼓励道:“还、还好了,不过,你能不能稍微小声一点?”
那边沈听雨翻了个白眼,抽空伸出一只手来道:“拿来,你这是打算要了我们所有人的命吗?”
“一时失误,我觉得自己还能抢救一下,哈哈哈。”裴行知倒是想将哨子扔过去,奈何孔雀羽将两人之间的来路截得死死的。
孔雀羽脸上尽是嘲讽冷笑,一人独挡两人攻击仍不忘斜眼望向罗寂雪,大笑一声咬牙道:“寂雪哥哥真是对我一如既往,每次都非要跟我作对不可,哪怕我是为了、为了……哼!”
罗寂雪绷着脸抿紧嘴角,挡在裴行知身前,与孔雀羽沉默对视。
“我一定要救这些人。”罗寂雪字字清晰,“我可能确实有愧于你,但如果放任你礼物杀人,我更有愧于心。”
孔雀羽不再说话,咬着牙一心打斗,招招透着杀机。而方才裴行知那声哨音虽然难听,但终归还是管用的。
蔓藤们缩了回去,放开那些无智的生魂,裴行知胡吹了一通,原本被沈听雨打落的地面也没了封印禁制,生魂们便逐渐靠拢于开口处,依次消失。
可惜蔓藤们虽然不再作怪,但那些成堆成叠的皮影人们,可不能就此善罢甘休。见镇民生魂离去,它们便用细长的手爪勾缠。
只可惜地面的封印被沈听雨所破,加上裴行知魔音干扰,这群小怪物纵然有心作乱,却也无力回天。
生魂们一个个消失,罗寂雪的躯壳也和那些失去了养分的蔓藤一样,迅速的干瘪枯萎,最后几乎就是一具皮包的枯骨了。
罗寂雪见此情形,反倒像是松了一口气。
孔雀羽此时以一敌二渐渐支拙,但他神色反而不似原来那般愤懑,甚至还透出点莫名的笑意来,隐隐透着一丝诡异。
眼看罗寂雪尸骨已枯,败局终成,他最后看了看罗寂雪的魂魄,开口无声说了句什么,大袖一卷,整个人凭空消失不见。
裴行知不觉有异,擦了把冷汗,拍拍手说:“我的妈啊!总算走了,这该是打完了吧?”
“打完?没那么简单,必有后招,”沈听雨收剑敛息,迅速扫看一番,才客气的对无法大师说,“大师,还劳烦你到仙人观一探,看看那些镇民有没有魂魄归体。”
“客气,贫僧自当效力。”无法和尚应诺而去。
且不说那边裴行知发现了陈晋,在那边询问一二。此地终非久留之地,一行人在沈听雨粗略查探之后,便一起离开了此处地下洞穴。
临行前遵循罗寂雪意愿,一把业火烧了那些蔓藤枯骨,连带着纠缠成一团的皮影人,通通度化了个干净。
几人先行返回客栈,一路上原本倒地昏死的镇民都陆续缓醒过来,虽然他们似乎都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一个个茫然的抱这头皱眉四望。
不多时无法大师归来,述说仙人观中众人大部分都已经清醒,只是似乎都不太记得发生了什么,人也都有点愣愣的。
“大约是生魂离体受了些伤害,过一阵子养养魂就好了。”罗寂雪说道。
虽然孔雀羽不知所踪,但既然镇民都已经清醒,此事也暂时全是告一段落。
沈听雨嘱咐已经冷静下来的陈晋,令他拿了自己手令回宗门。而他自己,则需要继续去寻找弟子林寒峰的踪迹。
罗寂雪听他们形容之后,言说似乎是见过与林寒峰相类之人,似乎这人与孔雀羽交谈过什么,后来便离镇而去了。
“怎么可能?!林师兄自我背他来到茶壶一直昏迷不醒,又怎么可能与他人交谈?”陈晋惊辩道。
沈听雨若有所思沉吟不语,罗寂雪好言回道:“也许是我匆忙间看错了也不一定。”
是与不是沈听雨未再纠缠,也扯开话题令陈晋尽早返回宗门,寻求克制魔身之法。但转头,他又轻描淡写的问了问罗寂雪,那形似林寒峰之人离去的方向。
裴行知自然与沈听雨一路,虽然不能明说,他也需要去确定一下林寒峰的安危情况。
无法大师有感于百神镇见闻,意欲寻访旧友,便与沈、裴二人辞行。
“施主小友,我与你一见如故,若有缘再见,当一醉方休。”无法大师见裴行知爽快应承,哈哈大笑孤身远去。
林寒峰情况不明,也不便再多做耽搁,裴行知临行前问罗寂雪以后有什么打算。
罗寂雪想了想,摇摇头轻笑道:“我也不知道,原本也是无牵无挂的人,现在既然已经成了鬼,就安安静静就在此处,转生或是散了都好。”
“你还真是……想得开。这样也挺好,那,有缘再见啦!”裴行知和罗寂雪挥挥手,追在沈听雨一身白衣俊逸身影之后,在夕阳余晖洒落的青石路上渐行渐远。
沈听雨脚程不慢,裴行知总好像追不上他,但又不会落下很远,两个人始终都隔着不到一丈的距离。
“喂!我说,你干嘛走那么快啊沈仙师?咱们俩一起走不还能聊个天吗?别走那么快了,啊!”裴行知紧追两步,却不料沈听雨突然停住,他收不住整个人撞在对方背上,立刻捂着鼻子眼角起了泪花,抬头闷声抱怨道,“我说大哥,你也别不打招呼突然就停下啊!鼻子都要撞塌了,你后背怎么这么硬?”
“不对。”
“啊?我说的不对吗?沈仙师啊,难道还是我错了?”裴行知勿自咕咕哝哝,“嘶嘶”吸着气揉自己鼻子。
沈听雨瞄了他一眼,面色严肃倒还是耐心解释道:“我是说情况有些不对。”
见裴行知闻言懵圈的四处乱看,终于还是没忍住嘲了句:“万宗主还真是心宽啊,该说是性情天真啊还是艺高人胆大?过了这么久,都没有发觉出半点异常吗?”
裴行知不用半秒就听出他话里的嘲讽来,但他也真的是一贯的心宽,并不太在意,不过四处看了半天又经沈听雨点明,他倒是终于看出了异常之处。
“咦?咱们走了半天好像没走出多远啊?我记得镇外有一条河是不是?”裴行知极目四望,眼前是一条蜿蜒的土路,两侧枯草丛生,哪里有河流的踪迹。
沈听雨点头称许:“不错,把人分散开倒是更容易动手了。”
藏风剑随主人心意而动,自发悬在沈听雨身前,剑意荡开如波纹蔓延百里,牢牢护住这里的两人。
“可惜未免小瞧沈某了,没人妨碍倒好下手。”沈听雨嘴角勾起笑,风姿傲然天成,直把裴行知整个看呆,心中忍不住暗叹:别说啊,装B就是帅啊!尤其是本来就长得帅的,下次有机会,自己也要试试!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不过首先要先提升一下境界才行。
四周很静,只有风吹过草叶的沙沙声响。裴行知抬手撩了撩额发,不对啊!根本就没有风啊。
那声音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
在那声音传来之处,远远可见涌动而来的黑色潮水,当然那并不是水,那是无数黑色的小虫。
“死了!沈仙师,快跑吧,好多虫子啊我去!”裴行知惊的头皮发乍,他虽然不怕虫子,但害怕一堆虫子啊!
沈听雨怎么可能逃跑,他舒臂拉住裴行知后领,拉到自己近前,淡然开口:“跑什么?有我呢,还能吃了你不成?”
裴行知搓了搓手臂上起来的鸡皮疙瘩,摇头回道:“我不是不信你啊沈仙师,这实在是本能反应,我有点肝颤。”
沈听雨抿唇轻笑,眉眼也因之生动鲜活。他神态虽然轻松,手底下可半点不松,藏风剑撑起的剑气罩子不退反进,如一把巨型铲子将那黑潮搅散推开。
把裴行知提到自己身侧,低声嘱咐:“跟我走,跟紧点。”
裴行知点头应承,拿出自己得浮光流云扇握在手中,紧跟在沈听雨身侧半步处,警惕前行。
分神大能的境界果然不是吹的,一路上只见沈听雨神态轻松如闲庭信步,锐利剑气却摧枯拉朽势不可挡。雪白利剑劈开黑色“浪潮”,这一幕竟然显得有些壮观。
光这么走也不是个办法,裴行知随着沈听雨走了一段,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沈仙师啊,咱们这样走就能出镇吗?对了,那些镇民会不会有事?咱们要回去看看吗?”
沈听雨吐息,手指轻弹打掉漏网之虫,他看似胸有成竹无虑无忧,闻言反问道:“你觉得呢?”
“那咱们还是回去看看吧!”裴行知也是真的有些担心。
沈听雨并指凌空画了道符,半空中传来“嗡嗡”的两声灵力波动,眼前景致却是未变。沈听雨略微顿住脚步,低声自语道:“恐怕对方早有布局,就是要把我们这些碍事的隔开,断不会让我们再轻易返回,哼!怪不得……倒是有点意思了。”
他们离得不远,沈听雨也没有刻意避他,是以裴行知听得很清楚。他自然也不傻,听沈听雨话里意思,倒像是孔雀羽之前刻意遁走,待将他们这些碍事的外来客分开来困住,恐怕又要继续作妖。
看来此妖颇为记仇,否则等他们走了岂不更好,将他们困在此处恐怕还有后招。
“那我们怎么办呢?”裴行知顿时有些发愁,他所知所学可没有破阵解谜之法,眼下只能依靠沈听雨一人了。
沈听雨反倒不走了,一直消耗精力撑着灵力罩子不太现实,他自乾坤袋中取出几块上品灵石,在空地上摆了个防御阵。又取出条毯子铺了,盘膝坐在上面闭目打坐。
裴行知绕了一圈看了看,自行凑过去蹲在一边问闭着双眼的沈听雨:“哎!沈仙师你这是干嘛啊?不会就此放弃了吧?这不是你的风格啊。”
沈听雨微微睁开眼,余光扫过这人侧脸,道:“我的风格又是什么?难道万宗主除了等,还有什么破阵妙法?”
裴行知赶紧摇头,挠头道:“我是没有,你还不知道我,哈哈!不过我们就干等着吗?万一那个孔雀羽把咱们忘了,咱们俩岂不是要在这相对饿死?”
他拍了拍额头,恍然改口:“哦!不对,你已经是那个什么大能了,不吃饭也不会饿死。唉,但我不行啊啊啊!”
见他垂头丧气揪地上的枯草叶子,沈听雨摇摇头重新闭上眼,过了片刻还是开口道:“你也可以,有我呢。”
但说完这句他嘴角一拉,微微把脸侧过去一点,又故意冷淡的解释一句:“上天有好生之德,就算一条狗,我也不可能眼睁睁看它饿死。放心吧,孔雀羽也不会一直晾着我们。”
裴行知也不介意自己与狗类比,又转了半个圈蹲到他另一侧,笑嘻嘻点头答道:“也是,我相信沈仙师的为人和判断能力,那咱们就先等等。哎!可惜之前买的那些点心,都打烂了。”
裴行知舔了舔嘴唇,后悔临走没有搜罗点吃喝,眼下只能勉强以眼前人美色充饥了,但又可惜是个男人。呃……其实也不算可惜。
裴行知一眼又一眼的扫着沈听雨,脑海里幻想了一下沈听雨如果是个女孩子……好像,挺奇怪的,他还是现在这样好看,哈哈……
沈听雨定力惊人,被裴行知左右打量偷瞧半天,愣是不动声色,当真不愧为仙修大能。
也不知过了多久,裴行知都不自觉的睡着。自梦中惊醒时,才发现自己居然躺靠在沈听雨盘起的腿上,睡的是昏天黑地嘴角还带着未干透的口水。
裴行知立刻像是炸了毛的猫一样坐直了,伸袖子抹了一把嘴,头顶发尾乱翘,尴尬笑着结结巴巴的胡言乱语:“哈哈哈哈!我真是睡蒙了,对、对不住啊!我那个、那个,哈哈,给你腿压麻了吧?要不我给你揉揉……呸呸!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啊!”
沈听雨瞧着他尴尬到手足无措的样子,嘴角迅速扬了点弧度又压下,故作冷淡道:“你慌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刚刚躺的是女人的腿,轻薄了我呢。”
“啊哈哈哈!说的也是,说的也是。”裴行知收回仿佛冻住的手,赶紧跳起来扇了扇风,暗自压了压自己胸口。他娘的,刚才心跳的都要蹦出来了,真是无比丢脸,他的脸一定红透了!还好现在天黑了看不清……
咦?天黑了?
天确实黑透了,周遭更加安静,一轮橘红色的圆月挂在暗蓝的天边。那些黑色小虫不知是离开了还是蛰伏了下来,此刻已经不在灵力阵外围骚动。
裴行知揉了揉脸,勉强镇静下来,开口的尾调却还是微颤:“那个,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沈听雨摇了摇头道:“尚不明朗,但应该快来了。”
“什么快来了?”裴行知追问,顺着沈听雨的目光看过去,那轮血月之侧,似乎隐约闪现一道闪着红芒的大印。
那道印一闪即逝,裴行知几乎要以为自己看错了,但很快那绕着圆月的遮天大印又再显现。这大印一次比一次出现的时间长,一回比一回明晰。
裴行知仰头看了半晌,却还是分辨不出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好在他不好面子,不懂就问:“沈仙师,这是个什么玩意啊?看着蛮厉害的啊!”
“血明王法印。”
“啊?”
“想不到他居然有这种东西,但还真是棘手了。”沈听雨若有所思,微微侧头对还是懵懂搞不清状况的裴行知道,“我先想办法送你离开,也许一会儿顾不到你。”
“干嘛啊?瞧不起我啊沈仙师。”裴行知扬起下巴,“我又不是老弱妇孺,不需要遇险就退。我虽然比不上你,但保护自己还是可以的。而且,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放你一个人在这……反正我不走!”
沈听雨扫了他一眼,偏过头似乎是冷淡的回了句:“爱走不走,一会儿别后悔就行了。”
在他们说话这你来我往的短短时间里,天空大印已经完全显现,沉沉压下来看着着实让人心惊。
相隔几里的百神镇内,忽然亮起火光,齐齐响起声声惨号。
火光越来越亮直冲天际,与那可怕的血色大印相映照,夹杂着凄厉的惨叫声,简直像是炼狱再临。
裴行知焦急地踮着脚朝那边探看,手中紧握流云扇,急急问道:“沈仙师,那镇子上到底怎么了?不知道咱们现在能不能过去,真是急死人!”
“稍安勿躁,来了!”沈听雨真不愧归剑宗一脉,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血明王大印压下之际,他便循着早已盯好的大印阵眼疾射而去。藏风剑气裹着素白衣衫,恰如划过天际一道流星。
“撑着守护阵。”
“妥妥的!放心吧。”裴行知挪步到沈听雨原来所站的地方,激发出体内灵气,催动守护阵的灵石。
血明王大印威压非比寻常,若无守护阵相护,恐怕会被生生震碎肺腑。
沈听雨去势如雷鸣电闪,但裴行知撑了足有快一柱香时间,却始终不见他回来。
裴行知一边是忧心不已,一边也感到体内灵力流失严重,几乎要撑不住守护阵了,而同时血明王大印却越迫越近。裴行知胸中闷痛,心跳如擂鼓,只怕自己下一刻就要胸骨碎裂呕出血来。
他尚且如此,更别说百神镇中那些普通民众,恐怕此时已经是凶多吉少。便是不备大印压死,也会葬身于之前所见的大火之中。
情势艰难本该让人挫败恐惧,但却偏偏激出裴行知胸中一点血气,他这人越是危难处,偏起儿郎志,也算吃软不吃硬的一条汉子。
此般情形下,咬着牙在心中恶狠狠说道:想搞死爷爷我,门都没有!今天我还就和你杠上了!我不但要活,我还要救人,你等着!
他不再站着,以流光扇撑地缓缓盘膝而坐,动作间几乎听到自己脊椎“咔咔”作响,却硬是撑着不弯腰。
现在靠不得别人,那就只能依赖自己,裴行知镇定心神,于神识中摄取点点灵力。如果说修道之人识海如一片湖泊、天空,灵气就湖泊中水、天空中的星。
之前维持防护阵,几乎榨干了识海中的灵力,裴行知立身于一湾浅水滩上,仰头看向星空,了了几颗遥远的星释放着稀疏的冷光。
他似乎已经忘却了外界的困境,却困扰于眼前的难题,他该要如何,才能在已经枯竭的识海中再聚拢出新的灵力?
天地玄黄万物守恒,湖里得水不在湖里了,但它们并没有消失,只是换了另一种形态,依然存在于天地之间。
他现在要做的,并不是无中生有,而是找出那些隐藏的。
识海与真实世界不同,它随主人的想象而扩张收缩,可以说心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裴行知忽然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他似乎从湖泊中央来到了天上,但他又不再是他,他似乎已经融入了这个世界,他是风、是云、是星、是水,也是——天。
返观内视,我即是我。
天上的星子落下,划出道道弧线,天空突然大雨倾盆,那片浅水滩一样小小湖泊,被雨水滋润迅速扩大,变成了漫无边际的海洋。
温柔而又充满力量。
裴行知猛然睁开眼,脸上的疲惫神色一扫而空,整个人仿佛焕然一新,虽然衣衫还有些脏污破裂,但原本的伤口都迅速复原新生,他此刻如同一个刚刚获得力量的孩童,充满着生机和活力。
裴行知抑制住心中的欣喜,谁也不会料想到,他居然在连番磨难与困境中突破自我,达成金丹圆满元婴初生。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不,也许还要更强!
远方火光冲天处,缓缓升起万点星辉,乍一看似乎是大火腾起的火星,但仔细看来,就会发现那是一个个灵魂。
那些魂魄升空后,全部被吸入头顶那道大印中,大印红芒更盛暗红如血。
裴行知心中一惊,也再顾不上其他。百神镇危在旦夕,沈听雨生死不知一去不回,他不可能在安心在此等待。
当下也不再犹豫,手持流云扇踏出防护阵朝着百神镇起火方向而去。
也许是对方觉得已成定局,又或者没有将裴行知放在眼里,他这次居然没有再受阻拦。半柱香时间里连跑带跳,居然给他赶到百神镇外围。
此时的百神镇已经是地狱火海,不少镇民哭叫着向外跑,但却仿佛被什么禁锢住,只跑到镇子边缘,就无论如何也跑不出去了。
有镇民看到奔过来的裴行知,伸出手向他求救:“小兄弟!小兄弟救救我啊!”
有人把自己的幼子拼命推到前面:“不、不用救我,救救我的孩子就好!救救孩子!求求你!”
这中间有之前在仙人观中的人,认出了裴行知,忙指着自己喊:“我们见过啊!我还给了你木牌,你还记得吗?快救救我啊!”
“我、我给你钱!”
裴行知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剧烈的喘息,也不管这些人在喊着什么,憋足了气大喝一声:“让开让开,我现在冲进去。”
众人急得大喊:“别啊!你傻啊!”
“让你把我们救出去,你进来干什么?!”
可惜裴行知可不像是听劝的,在众人阻止不及的惋惜怒喊中,小炮弹一样一头撞了进来。
奇怪的是没有受到任何阻碍,难道妖怪设的界是防进不防出的?也顾不上周遭人失望痛骂,他展开扇子左右一推。
灵力灌注进流云扇,卷起一股飓风。按说风助火势火该更旺才是,但他这股风却像一只大掌,硬是将烧透半边天际的大火往下压了压。
这时有和脸熏得灰黑的人抓住了他的肩膀,他正要挣脱开,就听那人开口说道:“是我,罗寂雪。”
“咦?你也在啊,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裴行知有些惊讶。
裴行知当然不是说他形容狼狈,而是他几个时辰之前还是个具现化的魂魄,而现在却俨然是个活生生的人了。
“唉,此事可真是……说来话长了,现在来不及解释,等一切都结束,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再好好说一说吧。”罗寂雪脸上露出有些难堪的苦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