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孤桐望他一眼,欲言又止,唇角勾出优雅的弧度,那笑意里含了些神秘。
流熏心头一动,记起太子东宫里三皇子景璞提到的事儿,不由得心头一颤。
不多时,景珏更衣出来,一身简单的素色长衫,罩一件天青色琵琶襟的十三太保马甲,领口胸前那十三颗赤金狮子扣显出主人身份的不凡。他眉峰轻扬问一句,“在说什么?”
“谢子骏,”沈孤桐随口答,话音悠闲,没了人前对景珏的恭敬。
他转向流熏说,“师妹,何时登坛?明儿我安排你同子骏师弟见一面,我亲自护送你去七星台。去南山一路不太平,你若看了,就知道了。”他话音变得踟蹰,眸光里透出几分不忍。
但同流熏谈吐间的无拘无束,仿佛丝毫不曾顾及身旁还有景珏这人在。
流熏说,“珏表兄奉了太后懿旨,率兵马护送流熏前去祭天祈雨。”
她凝视沈孤桐的眸子,沈孤桐却无比坚定地望着她说,“师父不在眼前,孤桐护送师妹义不容辞。师妹你来时该是看到了,此地尚未入河南境,哪里已是禾苗干枯,大河久旱许多地方都露出了河床。百姓饥不择食,有些村落百里无人烟,穷山恶水出刁民,盗匪成群。百姓在道旁易子而食。许多京城和扬州的皮肉牙贩子借机来河南趁火打劫,逼良为娼,三个馍馍就可以换走一个黄花大闺女。你说,我能放心你去吗?”
沈孤桐仿佛是个兄长,眸光里满是关切。
景珏上前垂了眸一笑说,“这就不必沈兄多虑了,景珏不才,赤手空拳对付几个山贼匪盗还自信得很,何况带了白虎军护送。倒是沈兄,皇上派的差事,这赈灾如何了?”
沈孤桐一笑,侧头打量他言语里反含了几分刺在问,“怎么,殿下这是奉旨来查问沈某的公务吗?”
言外之意,景珏在多管闲事,这赈灾的活计本同他景珏无关。
景珏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既然景珏人到了此处,如今民不聊生,天公不佑,匪患成群,与其坐以待毙的抱怨,不如想个什么法子来拯救苍生。”
沈孤桐戏谑般一笑说,“所以,太后睿智,派了流熏师妹来向天公做法乞雨。”
二人唇枪舌剑,话音里却透出隐隐的醋意。流熏看看这个,打量那个,心头又气又笑。平日珏表兄胸襟开阔,儿时她任性胡闹,珏表兄都不同她计较。而沈孤桐也在人前自诩谦谦君子,从不同人口舌,这是怎么了?
正在争锋不下,外面响起了叩窗的声音“咚咚咚咚”。
低沉的声音在外面试探问,“沈大人,下官惠林斗胆问一句,大人可否能回转了?有紧急公务,衙门里四处在寻沈大人你呢。”
流熏微微一愣,忙对沈孤桐说,“沈师兄莫以流熏为挂,还是先去忙正事吧。”
沈孤桐眉头微皱,开启房门,见进来一位身着九品官官服的通判,进屋四下一揖,目不旁视的躬身递给沈孤桐一卷公文。沈孤桐接过,打开匆匆扫了一眼,一把折上,狠狠捶了门框骂:“这些狡猾的狐狸!又推说没有存粮!”
流熏满是疑虑的望着沈孤桐,试探问,“沈师兄,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沈孤桐说,“子骏师弟差人加急送来的。他去了一趟安阳拜望那些王侯,又是无功而返,白白劳碌一场。这种事儿这些日子司空见惯,这些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王侯们,家里囤粮如山,不肯借给官府暂做赈灾之用救人,推三阻四的刁难,宁可那粮食发霉,也要居为奇货高价抛售。借国难当头发一笔横财,实属可恶!”
流熏静静打量他,见他愁眉凝结,一双手握紧拳头捶在门框上,骨节凸显,那气愤不平的神色,不由令她不安。
“那哥哥他,就别无良策吗?”流熏担忧道,朝廷没有粮草,让哥哥这钦差到了河南自己设法筹集粮草赈灾,这可是为难哥哥了。安阳住着京师那些大户的家眷,豪宅连云多在此地。但哥哥如今人微言轻,虽然顶了钦差之名,但毕竟不是个实差,那些有世袭罔替的功名的王侯将相之后,才不会将他一个小小的新科状元放去眼里。
通判惠林一脸为难道,“听送信的人说,今儿去的安定王府中,那安定王欺人太甚,仗着是皇上的叔父,竟然提出让咱们钦差大人为他的小妾亲笔写三首歌词,要和韵李太白为杨贵妃写的《华清词》的韵脚,若是做了,就借三石粮食给咱们赈灾度饥荒,简直是打发叫花子呢!”
沈孤桐脸色大变,一张本是白净清瘦的脸更是苍白,他问,“谢大人如何应答?”
惠林深深抿抿唇,眸光里透出些泪光说,“若是平日,谢大人哪里肯受这鸟气!定然转身拂袖而去。可这回……”
“子骏他,他写了?”沈孤桐惊愕的问。
惠林艰难的点点头落泪哽咽,“谢大人说,如今就是一碗粮,都能救几条人命,他那点文人的清高又算得什么?”
沈孤桐闻听也不答话,撩衣襟就向外冲去,也不回头就对流熏说,“师妹在此等我,勿动!明儿我让子骏师弟来此寻你。”
说罢那高挑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咴咴一阵马嘶,早已不见了人影。
流熏忙喊住惠林,“惠大人,请留步!”
惠林恭敬的转身一揖,“郡主有何赐教?”
流熏定定神问,“这些日子,大人可是一直陪伴在谢、沈二位钦差左右?”
“属下一直跟随在沈大人和谢大人身边效力!”惠林谨慎的说,文文静静苍白的一张脸满是土色,但举止对答都是从容。
流熏问,“这些日子,你们就一直如此挨家挨户的去大户人家府里去借粮食吗?”
惠林说,“官府的存粮不过五日的功夫就消耗殆尽,如今赈灾粥棚里的粥,插下筷子都立不住,这不符合朝廷法例,是要死人的!”惠林忧心忡忡。
“那大人们如此去挨家挨户的借粮……可是借来了多少粮食?”流熏又问。惠林频频摇头,羞愧为难道,“不过几十石,杯水车薪,无济无事。如今日日看到街衢旁有饿殍,真是亏对朝廷俸禄呀!”
流熏秀眉紧颦,回身望了景珏哀哀道,“珏哥哥,流熏一行带来些粮食,就分给一半给惠林大人带回去救急,虽然也是杯水车薪,但好歹能抵过一日是一日。”
景珏神会的一笑说,“熏妹你放心,这份心,也别忘记我景珏一个。白虎军的军粮,即刻减半,陪河南百姓共度难关!”
“可是,珏哥哥你带的是士兵,士兵无粮没有体力如何操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