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换做张潜刚刚来到大唐那会儿,李重茂的这番表演,说不定还真的能引起张潜几分共鸣。而现在,张潜感觉到的,却只是遗憾!
不算重,毕竟早在两天前,高延福已经提醒过他,新君只继承了李显“良善”这一个优点,其他方面,全都乏善可陈。
不过,遗憾归遗憾,该做的表面文章仍然得做。谁知道小皇帝身边,藏着多少个别人的耳目。即便为了让各方势力安心,张潜也必须将表面文章做得滴水不漏。
因此,不待李重茂将眼泪抹干,张潜就按照预先排练过的套路,躬身行礼,“圣上节哀!先帝英年早逝,微臣每次回想起来,也都心如刀绞。然而,微臣越是念及先帝的知遇之恩,越明白肩头责任之重。推己及人,微臣斗胆以为,圣上也应如此。”
“张卿——”李重茂的表演顿时有些卡壳,楞了足足有七八个呼吸时间,才又抬起手捂住自己的额头和眼睛,“张卿此言甚是!父皇将大唐江山交付于朕,朕即便此刻心里再痛,也必须振作起来,让盛世早日降临,如此,才不会辜负父皇对朕的期待!”
“圣上英明!”张潜心中又偷偷叹了口气,同时高声称颂。
“只是,如何才能让盛世早日降临,朕即位以来,日思夜想,却半点儿头绪都没有!父皇曾经对朕说过,张卿文武双全,不知道张卿可有良策教朕?”李重茂显然也偷偷做了一些准备,很快就又将话题硬扭了回来。虽然扭得略显生涩,却也让张潜避无可避。
“先帝盛赞,微臣愧不敢当!”既然避无可避,张潜就只好继续按照准备好的套路见招拆招,“更不敢妄自尊大,胡乱为圣上献什么治国之良策。”
稍作停顿,不待小皇帝继续出招,他迅速做出补充,“况且辅佐圣上制定国策,乃是当朝中书令,门下侍中,左右仆射之责,微臣乃是边将,不应肆意置喙!”
“可太后和朕,已经应了萧中书和宗仆射的举荐,册授卿为同中书门下三品。”终究还是个孩子,小皇帝李重茂很快就失去了继续绕弯子的耐心,直接把还没有给到张潜头上的虚衔端了出来。
“微臣还没接到圣旨!”张潜想了想,笑着拱手,“但微臣相信,君无戏言,所以,微臣先行谢过圣上隆恩!”
“张卿免礼!”李重茂随便抬了下手,焦躁之意迅速涌了满脸,“朕不需要你如何谢朕。朕只希望,不辜负父皇的期待。张卿可有良策教朕?”
这就是明显以做生意的方式,逼张潜表态了。给了一个同中书门下三品的“画饼”,却要张潜立刻站在自己这边,不问福祸,未免也太做得太过“精明”!
当即,张潜心中最后一丝犹豫尽数消失,站直了身体,郑重拱手,“末将乃是武夫,真的不敢谈什么良策。但是,既然圣上有问,末将不能不答。然而,此策是否有利于国,末将却无任何把握。还请圣上与中书令,门下侍中,左右仆射商讨之后,再做定夺。”
“张卿尽管说,朕洗耳恭听!”小皇帝李重茂,只想要让张潜表态做自己的人,根本不在乎他献的策略是否有效。因此,立刻笑呵呵地抬手。
“微臣最初从军械监入仕,后来又阴差阳错,做了牛都护麾下的长史。微臣自觉学识不足,担心辜负了先帝所托,因此,平素倒也努力读了一些书。此番出征在即,又读了一篇古人的大作,其中有两句,让微臣佩服至极。”张潜笑了笑,不慌不忙地给出了准备已久的答案,“今日圣上问起之国之策,微臣就暂且跟古人把这两句话借过来,转送圣上: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世人写诗,皆喜欢以汉谕唐,微臣以为,圣上想要让贞观之治重现,也无非是这六个字,亲贤臣,远小人!”
“那张卿以为,朕该如何分辨贤臣与小人?”论读的古文多,李重茂肯定不会输给张潜。听他竟然拿《出师表》上的话来搪塞自己,立刻揪住其中关键点不放。
“在于君王之身。古人有云,主明则臣直。若是为君者贤明宽容,朝堂上自然群贤毕至。,若是为君者心胸狭窄,喜欢听阿谀奉承,自然身边都是小人。”张潜亏了早有准备,坚决不肯上当,回答得滴水不漏。
“那又要如何让贤臣甘心为朕所用?”李重茂缓缓向前迈了半步,声音里充满了逼迫之意。
“启奏圣上,微臣不知。”张潜毫不犹豫地后退,将双方之间的距离重新拉开,笑着拱手,“微臣自问,只能算一名良将,算不得什么贤臣。所以,圣上问微臣,等同于问道于盲。”
“可是你却不顾一切,为父皇守了十八天灵柩!”没想到张潜退得如此果断,李重茂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变高,“朕除了你,看不到第二个人对父皇如此忠心耿耿!”
“先帝曾经以国士之礼待末将,末将理当以国士之礼相报。”张潜想都不想,郑重回应,“其他文武百官,对先帝的忠诚,未必比末将弱。只是每个人报答先帝的方式都不尽相同而已!以圣上之英明,肯定不会只看到末将一个。”
“这……”小皇帝无法反驳张潜话,“攻势”立刻难以为继。
然而,就这样让张潜从自己眼前溜走,他心中又无比的不甘。咬了咬牙,干脆直来直去,“张卿此言有理。朕闻听张卿之言,犹如醍醐灌顶。不知道张卿可愿意留在长安,与朕朝夕问对?”
“圣上厚爱,末将感激不尽。”张潜退无可退,笑着拱手,“只是,末将受先帝之托,坐镇碎叶,守卫大唐门户在先。如今先帝刚刚仙逝,末将不敢辜负他的期待。”
“父皇已经将江山传给了朕!”没想到张潜在没有路可退之时,居然还能搬出自己的父亲来做挡箭牌,李重茂顿时又是烦躁,又是失望,“张卿既然心里还念着父皇的恩德,理应将对父皇的忠心,转至朕身上。”
“圣上明鉴!”张潜躬身下去,郑重回应,“末将愿意为大唐持槊披甲,征战此生。凡有敢犯我大唐天威者,末将愿意追杀他到天涯海角,取其首级,以儆后来者效尤!”
“若是有人冒犯朕呢?”李重茂根本不管自己身边有没有别人的眼线,红着眼睛继续刨根究底。
“要看是何种冒犯!”张潜又笑了笑,站直了身体,回答得干脆利落,“若是为了大唐的未来,冒犯了圣上,末将对他举杯遥敬。若是无心之失,末将就宁愿装聋作哑。若是有人为了一己之私,想置圣上于死地,末将纵然远在千里之外,也会与他不共戴天!”
最后一句话,他故意说得格外大声,同时,迅速用目光扫视周围。刹那间,有股无形的杀气,就透体而出,将正在竖着耳朵的几个太监和宫女们,全都吓得脸色大变,齐齐踉跄后退。
小皇帝李重茂,也受不了这种无形的杀气,本能地向后退了几步,才重新站稳了身形。
有股久违的安全感,瞬间笼罩了他全身。他忽然鼻子一酸,红着眼睛求肯,“张卿,朕,朕希望你能留在长安。你在玄武门那几天,朕心里觉得很踏实。你离开了,朕心里就觉得空落落的。朕一定会努力做个好皇帝,朕希望你能为朕……”
“圣上,末将坐镇碎叶,非但是先帝的安排,同时经过了廷议,有朝廷正式圣旨。”张潜想要传递出去的意思,已经都说过了,所以也不重复。笑了笑,低声提醒。
“朕知道,朕知道!”李重茂能力再差,也知道自己没权利改变太后和群臣的一致决定,红着眼睛连连点头,“朕,朕就是心里舍不得张卿走。朕,朕还有很多东西,都没有学会。朕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做了皇帝!”
此时此刻,他身上终于露出了几分与实际年龄相称的稚嫩和孱弱,而不再努力装一个少年明君。张潜看在眼里,反倒觉得此行终是不虚。笑了笑,柔声安慰,“人都不是生而知之。从不会,到会,需要一个过程。圣上只要虚心学习,听太后、相王、中书令、侍中等人的话,总有一天能够学会。”
“朕,朕,朕……”小皇帝李重茂,担心自己根本没那么长时间去学,却知道说出来,也不可能留住张潜,反而会让韦太后更加看自己不顺眼,顿时,心中愈发感到委屈,哭得泣不成声。
“不如末将教圣上几句武学秘诀,也好让圣上身体更结实一些,今后处理国事,精力也更充沛!”张潜忽然又笑了笑,如同哄孩子般提议。
“是太极拳么?”小皇帝李重茂的好奇心,立刻被勾起,暂时忘记了对未来的恐惧,瞪着一双泪眼发问。
“是!”张潜笑着点头,“图谱,在高监门那里。但是,圣上和先帝不同。先帝打的太极拳,是为了治病。而圣上要学的,却是强身。所以,圣上可以在高监门去做山陵使之前,向他讨教招式。而末将今天,则传授圣上几句秘诀。”
“还有秘诀?”李重茂闻听,心中好奇欲盛,眼睛开始闪闪发亮。
“嗯!”张潜笑着点头,然后走开数步,缓缓将表演专用太极套路打出。一边打,一边笑着念道:“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他自狠来他自恶,我自一口真气足。无忧,无惧,百病不缠身!”
这套表演专用太极拳,在二十一世纪经受了无数人的优化,原本打出来就赏心悦目。再配上他生得长手长腿,一身正气,顿时,让小皇帝李重茂竟然看得目眩神摇,刹那间,将所有烦恼都暂且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