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日月第一卷初来乍到第十七章?在路上车轮滚滚,沿着宽阔平坦的官道驶向长安。
队伍中央,一辆看上去丝毫不见奢华,却加了特制减震结构的马车内,大唐秘书少监张潜闭着眼睛,昏昏欲睡。而特地凑过来跟他同车的郭怒,却像个见到心爱玩具的小孩子一般,将加了木托的青铜管子摆来摆去。
结构其实很简单,在将青铜管子拿到手后一刻钟之内,郭怒就弄清楚了这件“法宝”基本情况。跟当初大师兄用来轰飞法坛的铜炮差不多,都是一根管子,里边装了黑火药和弹丸。只不过,这次弹丸用的不是加装了黑火药的陶罐,而是实心铅弹。
‘管子长度七尺,管粗三寸,内径一寸,壁厚半寸。加上木托,总重量大概有六十多斤。亏了是大师兄,否则,一般人拿起来还真得费点儿劲儿!’凭借长时间跟随张潜学习物理所养成的良好习惯,郭怒甚至很快就目测出了“法宝”的大致数据。但是,他却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何不到二两重的铅弹,隔着那么老远,还能将一名壮汉打得倒飞而起。
如果用绳子拉的话,将一百五六十斤的木头拉得飞起来,至少也得四、五百斤的力气。而参照大师兄装火药用的厚纸筒,每筒火药最多也就是一两半。一两半火药加二两铅弹,打出四五百斤的力气,传说中的“四两拨千斤”,也不过如此。这背后,肯定还藏着其他秘密,而这个秘密,恐怕才是师门学问的精华所在。铜炮和铜管子,都是表象!
“大师兄,大师兄,黑火药燃烧,会产生很多烟对吧?”轻轻拉了一下张潜的衣袖,郭怒的声音,就像讨要糖果的小孩子一般妩媚。
“是产生大量的气体!”对于两位师弟的求知欲,张潜一直持鼓励态度。在心中迅速计算了一下,睁开眼睛,笑着解答,“至少是黑火药体积的一万倍,瞬间将铅弹从管子里推出去,你可以想象力气会有多大。”
“啊?”虽然已经将原理猜了个大概,但是,郭怒依旧被一万这个数字,惊了个目瞪口呆。
“火炮的道理,也是一样。同样分量的黑火药,管子内径越细,产生的推力越大。前提是你的管子能承受得住!”张潜笑着从郭怒手里接过青铜管子,用挑剔的目光看着管口,低声点评。
太重了,管壁也做得太厚。作为实验室产品,勉强还拿得出手。作为实战兵器,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否则,打造一支火枪兵出来,光青铜管子的造价,估计就得把大唐国库给花个底儿掉!
而郭怒,却又被张潜的动作,给吓了一哆嗦。赶紧将管口推歪,满脸紧张地提醒,“大师兄,小心,黑火药和铅弹,都已经装在里边了!”
“没事,关键在这里。”张潜笑呵呵将青铜火铳交给郭怒,俯身拉开座位下一个隐藏的暗盒,从里边取出一枚只有筷子头大小的铜管。然后又示意郭怒将青铜管子竖立起来,亲手将“筷子头”,卡进了青铜管子中后部的空心凸起当中。
整个过程,郭怒都一眼不眨地看着。唯恐错过了任何一个步骤,以至于学无所得。这种认真的态度,令张潜非常满意,干脆用手敲了敲带木托的铜管儿,笑着为他讲解:“我把这个,叫做拉绳火铳。与火炮的最大区别,就在于火炮需要点火,而这个,只将引火管,也就是这个筷子头大小的东西,塞进引火孔里,然后拴上绳子,拉燃。”
说着话,他又俯身从暗盒里取出另外一枚“引火管”,轻轻拨开,将里边的构造和装填物,展示在自己的掌心。
引火管由上下两部分管子嵌套而成,底部带孔,顶部带环。内部则装了一些黑火药、硫磺粉和玻璃粉,还有一团粗糙的铜丝,与拉环相连。
“我以前为你们讲解过,摩擦生热。”唯恐郭怒看不懂,想了想,张潜又笑着解释:“当有人用绳子拉动拉环,就会将拉环和铜丝一起向外拔出。而铜丝在拔出时,与玻璃粉摩擦,产生的热量足以点燃硫磺。硫磺再点燃引火管内的黑火药,将火焰从引火孔喷入火铳,点燃铳管里所有的黑火药!”
这个方法,用二十一世纪的眼光看起来极为笨拙,可靠性也一般。唯一好处就是实现起来简单,不需要考虑弹簧钢和撞针。然而,落在郭怒的眼睛里,却是巧夺天工。
当即,后者就将引火管的部件和填充物,从张潜手里“抢”了过去,然后一件件反复组装,把玩。目光痴迷,表情陶醉,如同在把玩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
张潜见此,怕他不小心惹祸。赶紧将青铜火铳拿了起来,先快速拔出了上面的引火管,顺手又将系火铳的带子,挂在了车厢壁上。
距离长安只剩下半日路程了,如果在京畿之内,还出现数百人以上的土匪,李显这个皇帝就当得太失败了。所以,对他来说,这段路是整个大唐最安全的所在,甚至远超过长安城内。
“大师兄,这个引火管,可以用在火炮上么?”郭怒的求知欲极为旺盛,将引火管反复拆装了三遍之后,眼巴巴地追问,“如果可以的话,火炮即便在下雨天,就也能使用了。”
“可以,只要雨别下得太大。”见对方孺子可教,张潜顿时又找到了师范生的感觉,笑了笑,鼓励地点头,“咱们师门的学问,魅力就在于此。只要掌握了原理,你就先动手做一个差不多的东西出来,不怕粗糙。然后再慢慢改进,不断提高。用无到有,是个突破。从点火到拉火,也是一个突破。将来如果能想出办法,不用这个拉火管,而是用火石和齿轮,在火铳引火孔处直接打火,则可以让火铳的射击速度增加数倍,甚至快过弓箭!”
“快过弓箭……”郭怒瞪圆了眼睛,机械地重复,手臂因为激动而微微战栗。
那日站在渔船上的水匪头目,身手恐怕不在骆怀祖之下。然而,却被自家大师兄隔着十多步远,一铳轰飞。如果青铜火铳发射速度可以快过弓箭,将来的人还练什么武功啊?除非练成传说中的剑仙,否则,再强的武功,也抵不过火铳迎面一击。
“事关咱们的生死,所以,我今天教给你的东西,除了任琮之外,五年之内,不得外传给第四个人知晓。”轻轻拍了拍郭怒的肩部,张潜收起笑容,郑重吩咐。
在他看来,弹簧钢的问题不解决,燧发枪的问世日程,就遥遥无期。而没有燧发枪之前,青铜火铳和火炮,只能当做师兄弟三个的保命绝技,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否则,被仇敌发现青铜火铳,实际上只打一次就必须重新装弹药。每次重新装填时间至少需要七八个呼吸,威慑力就会大幅下降。而威慑力下降之后,那些针对师兄弟三个的阴谋,就又会接踵而来。
“我知道,大师兄放心,我懂!”郭怒也收起了笑容,郑重点头。
这句话,绝对不是敷衍。想当年,郭家的先人为了保住家族名下的急递铺,明里暗里不知道跟别人厮杀了多少回。而花露,吹制玻璃、水银镜子这些产业,哪一项的利润会比急递铺子低?如果没有压箱底的绝活自保,师兄弟三个将六神商行做得越红火,恐怕死期越近!
“这次白马宗的赔偿,我会拿一半儿出来补贴成贤书院,剩下的一半儿,扣除给家丁们的抚恤和赏金之外,咱们师兄弟三个平分。”不愿意让郭怒感觉压力太大,张潜想了想,笑着补充。
“不成,不成,太多了,太多了,还是放进商行里……啊呀。”即便从小锦衣玉食,郭怒也被张潜的大手笔给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用力摆手,结果头一不小心撞到了车厢顶,疼得龇牙咧嘴。
“咱不能总是往商行里投入,却看不到产出。再说,几万吊砸进去,商行又得扩股,太频繁!”张潜听了,笑着摇头。
“那,那可是六万吊啊。即便只分一半儿,每人也是一万吊呢!”郭怒抱着脑袋,嘴里发出的声音听不清是欢乐还是痛苦,“大师兄,不成,不成,我和三师弟俩不能拿那么多。我们俩只拿你的一半,不,我和三师弟加起来拿你的一半,不,拿你的两成就好!”
“让你拿你就拿着,别啰嗦!”张潜故意把脸一板,低声呵斥,“你如果觉得多,就自己把它捐给书院,或者我拿你们的名义去捐。”
“不捐!绝对不捐!”郭怒闻听,立刻不敢再跟张潜客气,手捂着自己的脑袋,用力摇头,“书院的钱已经够多了,不差我这点儿。我自己留着,将来买个大宅子,就在你金城坊的宅子隔壁!”
说罢,他又有点儿不相信,自己能忽然得到这么一大笔横财。看了看张潜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提醒,“师兄,那慧缶和尚,做得了白马宗的主么?他不是缓兵之计吧?他开始连三万两千亩佛田都不肯答应,后来你涨到六万吊,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那日没等船只上岸,张潜就跟慧缶两个,谈妥了罢手言和的条件。白马宗需要在一个月之内,赔偿张潜六万吊开元通宝或者等值的金银。此外,还要交出十名参与截杀张潜的“败类”,去衙门接受处置。而张潜这边,只保证不再派遣任何人手,对白马宗继续进行报复。至于第三方实力趁火打劫,白马宗自己去应付。
城下之盟,标准的城下之盟!第二次商谈从头到尾,基本上都是张潜在开价,慧缶在答应或者求饶。一句讨价还价的话都没敢再说。甚至还主动承诺,白马宗不会再对张潜和他身边任何人出手。如果将来有人再谋划对付张潜,白马宗也坚决置身事外!
如此痛快的态度,让郭怒很是怀疑慧缶的诚意。所以,一得到机会,就提醒张潜不要掉以轻心。而张潜,却再度笑着摇头,“不会是缓兵之计,反正,又不是慧缶的钱。他只要能劝得我罢手,无论花多少钱,白马宗都必须欠他的人情。而继续打下去,哪怕我每月只干掉一座白马寺,白马宗的放贷生意也会一落千丈!”
“那白马宗的损失,恐怕就不是几万吊了!”郭怒恍然大悟,叹息着点头,“这群秃驴,也真是贱!本来上次的事情已经了结了,他们却非要再多讨几顿打,才肯老实。”
“上次他们输得不甘心!”张潜笑了笑,低声剖析,“觉得我没资格让他们吃亏。而这次,则是终于知道,咱们的确有实力将白马宗干趴下了,所以换一种姿态,争取与咱们相安无事。”
“哦,怪不得那慧缶跟你说,师兄你已经在对岸了。”郭怒的脑子很聪明,再度低声感悟。
长安城顶级豪门之间的“游戏”规则,他早就有所耳闻。只是没亲身经历过,所以理解不够深刻。但是这次,他却终于在近距离看了个清清楚楚。
慧缶那几句有关渡河与岸上的机锋,从这个角度上去听,其实非常简单。白马宗也好,站在白马宗背后的那些人也罢,其实一开始,都没将张潜视作同类。所以,无论怎么算计,打击,甚至刺杀,他们都认为是理所当然,心里头不会有任何压力和负担。
而当他们发现,张潜真的有实力跟他们同归于尽,或者把他们连根拔起,自己还能毫发无伤,他们就不得不将张潜视作同类。那样的话,双方就有资格,坐下来谈谈彼此之间如何相处,而不是继续杀来杀去。
“咱们在不在岸上,他们说得不算!”欣赏的就是郭怒这种一点就透的机灵劲儿,张潜笑了笑,继续补充:“但是咱们也不能掉以轻心。今后,小打小闹的刺杀之类的事情肯定不会再有了,要有,就是能一击致命,让咱们根本无法还手那种。”
“啊,啊,啊”刹那间,郭怒的嘴巴又张了老大,真不知道是该替自家师兄高兴还是担忧。
“以后你和任琮两个,也小心一些。害不到我,也许就会把主意打到你们俩身上。”看了他一眼,张潜轻轻摇头。“或者把咱们三兄弟视作一体,连根拔除。”
“我以后哪怕去逛青楼,都带足了家丁便是!”郭怒激灵灵打了个哆嗦,苦笑着点头。
“倒也不至于谨慎到那种地步。除非他们有把握让我查不出来是谁干的,或者有把握把我一起干掉。”张潜又看了他一眼,表情忽然变得极为认真,“后悔不?如果后悔的话,现在抽身还来得及!”
“师兄把我当成什么人了?”郭怒脸上的畏惧,立刻消失不见。抬起手,用力拍打自己的胸口,“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做事反过悔?”
顿了顿,他的表情更加认真,言语间,还带着几分骄傲:“况且自打认识师兄之后,我才知道,自己原来觉得很厉害的那些事情,其实不过是小孩子玩尿泥。与其那样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真不如像现在这般痛痛快快地活上几个月!”
“别自我贬低,我的过所和落户,还是你帮忙办的呢。”张潜推了他一把,笑着摇头,“你只要小心最近这三两年就行了,过了这几年,应该就彻底平安无事了。”
“师兄看过星象?”郭怒对张潜的结论,向来深信不疑。但是对张潜如何得出的结论,却本能地朝鬼神方面想。
“胡扯!”张潜瞪了他一眼,笑着摇头,“人眼能看到的星星,还不到天空中星星数量的十分之一。连星空的全貌都看不清楚,能从星象中推算出什么来?不信你晚上拿望远镜看,天空中的星星,一下子就会多出许多。回去后咱们继续琢磨如何磨琉璃和水晶,等把更好的望远镜做出来,你就能看到更多的星星,甚至还能看到月亮上面的高山与大坑。”
“噢!”郭怒想了想自己用望远镜看到过的夜空,讪讪地点头。
“我见过几次圣上,他的身体状况可能不太好!”不愿被自家师弟当做神棍,张潜想了想,压低了声音透露,“而安乐公主和圣后的权力,全部来自圣上。如果新君登位,她们两个立刻就变成了寻常皇亲国戚,不会再有胆子和底气胡作非为。至于太平公主,她已经习惯了圣上的包容,换了新君的话……”
正犹豫着,到底把话说到什么分寸,才不至于把郭怒吓坏。脚下的马车却忽然放慢了速度,紧跟着,车门外就响起了家丁郭敬的声音,“少监,有皇亲的车驾打着全套仪仗,从对面走过来,咱们可能需要给对方让路。”
“那就让!”只要别人不主动找自己的麻烦,张潜还真不在乎一些虚礼。想都没想,就低声吩咐。
马车缓缓停在了路边,张潜坐车也坐得累了,索性推门跳了出去,跟郭怒两个一起在路边的大树下舒筋活血。
才刚刚摆了几个架势,却看到,迎面走来的庞大队伍中,忽然冲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远远地,就冲着自己抱拳行礼,“张少监,这个真太巧了。我家主人刚才还在念叨你,没想到转眼间,就在路上与你遇了个正着!”
“王毛仲?”张潜楞了楞,迅速认出了来人的身份,“你家主人不是临淄王么?他这是要……”
“这边说话,这边说话,我家主人说,既然碰上了,就刚好跟你告个别。我们刚过来的地方,是灞桥驿。我家主人已经亲自过去安排酒菜了,派我过来问你有没有空跟他喝上几杯。”王毛仲还是一幅混不吝模样,根本不听张潜说什么,自顾提出自己那边的要求。
“如此,就多谢你家主人了!张某和师弟马上就过去。”没想到在回长安途中能遇到李隆基,张潜意外之余,也感到有些兴奋,笑着回应了一句,随即拉上郭怒一道,徒步走向远处的驿站。
郭怒对李奉御的感觉一直不错,更何况,对方如今还是六神商行的大股东之一。因此,也不推辞,兴冲冲地跟着张潜结伴赴宴。
不多时,师兄弟俩进入到了驿站之内。而那临淄王李隆基,早就命人摆好了茶水相候。见了面,不待张潜行礼,此人就大笑拉住了他的胳膊:“用昭回来了?路上又遇到什么麻烦没有?我就知道,区区几伙山贼草寇,奈何不得你们兄弟俩分毫!如今一见,果然连寒毛都没被碰歪一根!”
“有劳临淄王记挂,张某惭愧,惭愧!”既然已经知道了对方是未来的唐明皇,张潜就不敢表现得太随便,笑着挣脱出手臂,躬身行礼。
“别,别行礼。你现在官儿比我大,你行了礼,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还!”李隆基嗖的一下跳出数尺远,遥遥地以平辈之礼相还。“还不如继续拿我当奉御李其,咱们俩都省得别扭。”
“那如何使得,你终究是圣上的亲侄儿。”张潜心里当然巴不得跟李隆基平辈论交,但是在嘴巴上,却依旧说得极为恭谨。
“你别拿我当临淄王,我也不拿你当秘书少监。”李隆基笑了笑,头摇得如同拨浪鼓,“否则,我就自称下官。”
“也罢,就依殿下!”张潜想了想,勉为其难地答允。
李隆基却立刻轻松了起来,走上前,再度拉住他的手臂,“我排行第三,应该比你年长一些,你叫我一声李兄,或者三郎都行。我呢,就叫你用昭。否则,论公,你是从四品少监,我是从五品下别驾。论私,我这个临淄王,还是你那商行的小股东。咱们俩肯定越论越生分!”
“也罢,就依李兄!”张潜原本因为知道了李隆基身份,而感觉到的那一点儿拘谨,尽数消散。笑了笑,果断向李隆基拱手。
“在下郭怒,见过临淄王!”郭怒却不敢像自家师兄一样托大,规规矩矩在旁边行礼。
“你也一样,叫我一声三郎,或者李兄。否则,上次灌我喝酒的事情,我可不会当你不知道我身份!”李隆基把眼睛一瞪,笑着威胁。
郭怒无奈,只好也像张潜一样,托大叫了一声李兄,重新施礼。李隆基说不端王爷架子,就不端王爷架子。先冲着郭怒还了半礼,然后笑着请二人入座。
驿站的管事极有眼色,立刻亲自捧来了热茶。随即,又指使着手下弟兄,把这个季节能找到的新鲜水果,一盘接一盘地送了进来。
比起张潜曾经生活过的二十一世纪,这些水果的颜色和形状,都差得甚远。但胜在没有经过化肥、农药和远距离运输的摧残,因此滋味反倒更足。
张潜和李隆基年纪差不多大,郭怒比二人小一些,但也没超过五年。因此,三人边吃边聊,倒也不愁找不到共同语言。很快,彼此之间就再也没有了距离感,说话时的表情和姿态,也都越来越随意。
“李兄这是要去哪里公干?光护驾的亲卫,恐怕就有六七百。”郭怒好奇心重,聊着聊着,就开始询问起了李隆基的目的地。
“唉,还不是你们师兄弟俩闹的?”他不问还好,一问,李隆基立刻把嘴巴一扁,悻然抱怨,“前一阵子,你们兄弟俩俘虏的那批蟊贼里头,有好几十人,都是潞州府兵假冒。圣上知道后大怒,把潞州刺史、别驾、府兵都督一起给撤了,叫他们回长安听候有司讯问。李某刚好官职不大不小,就被一脚踢到潞州去做别驾,协助新任的聂刺史,一起收拾烂摊子!”
“啊?”郭怒裂开嘴巴,忽然觉得好生尴尬。
在大唐,五品以上官员外放,哪怕是升一级任用,都会被当作贬谪。而中州别驾只是正五品下,比正五品奉御,还低了半级。是以,李隆基这次调动,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能算是走运!
然而,同样的话语,落在张潜耳朵里,却完全是另外的结果。只见他,笑着坐直了身体,以茶代酒,向李隆基道贺,“李兄去潞州做别驾?如此,张某倒是要恭喜李兄了。此番前去,宛若白纸作画,刚好放手施为。”
“用昭果然生了一副九孔玲珑心!”李隆基闻听,顿时眉开眼笑。也端起茶盏,与张潜遥遥虚碰,“说实话,长安好是好,住久了,未免憋闷。出去走走,正合我意。”
“李兄过奖,张某只是觉得,以李兄的本事,走到哪,哪里都是天空地阔,不在乎潞州还是长安。”张潜笑着回应了一句,抬起头,将盏中茶水一饮而尽。
“就借用昭吉言,李某此去,刚好随心所欲地做个痛快!”李隆基也笑着将盏中茶水喝干,随即,又笑着摇头,“只可惜,此行路途遥远,再想喝到用昭的菊花白,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菊花白,我马车上就有,如果李兄想喝,我这就去取来。”虽然知道李隆基此去,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调回长安,听对方说得诚挚,张潜心中隐隐也觉得有些遗憾。想了想,笑着站起身。
“师兄,我去,我去!”郭怒见状,赶紧主动请缨,“你和李兄都年长,理应我来跑腿儿。”
一边说,一边站起身,三步两步,就冲出了驿站之外。
张潜阻拦不及,只好笑着由他去了。而李隆基,却巴不得身边没有第三双耳朵。目送郭怒的背影去远,又找了个由头支走了王毛仲和其他闲杂人等。随即,将身体向前探了探,压低了声音快速透露:“用昭,回到长安之后,能有机会外放,就外放吧!最近,朝堂上风云变幻,躲远一些,免得遭受池鱼之殃!”
“嗯?”张潜听得微微一愣,旋即,心中不由自主地涌起了几分感动。
平心而论,他跟李隆基并不算很熟。只是一起吃过几顿小火锅,酒醉后一起指点过几次江山而已。但是,上回他被太平公主打压,在别人纷纷撤资之际,李隆基却主动派王毛仲带着一箱子黄金来给他撑腰。这次,双方半途相逢,李隆基又主动向他示警,提议他远离朝堂!
“圣上身体偶然小恙,常朝已经改为五天一次!”唯恐张潜听不懂自己的话,李隆基迅速朝周围看了看,继续以蚊蚋般的声音补充,“而十天前,他又下旨夺了李峤的同平章门下三品,让他专心去做司天监监正。随即,又以受贿的罪名,将礼部侍郎崔湜,赶去了襄州做刺史。紧跟着又提拔了宗楚客为左仆射,韦嗣立、纪处讷为同平章门下三品。迦叶志忠献诗《桑韦歌》十二篇,歌颂皇后之德,圣上命人谱写了曲子,编入乐府。今后,皇后祀先蚕则奏之!”
话虽然说得东一句,西一句,看似不着边际,然而,每一句,所包含的信息量,却都堪称巨大。
李峤是个中间派,与萧至忠两人关系甚好,他被剥夺同平章门下三品,等同于被赶出了决策核心。而新补上来的韦嗣立,虽然有贤能名,却是韦后的同族。今后遇到事情会支持谁,不言而喻。
宗楚客原本韦后的亲信,他兼任了左仆射之职后,实权已经在萧至忠之上。纪处讷与宗楚客穿一条裤子,从没反对过宗楚客的任何意见。
至此,朝堂行拥有相权的五个人,已经有三人是韦后的嫡系。萧至忠哪怕有杨綝支持,也无法再占到上风。而那杨綝,又是出了名的好好先生,不可能豁出去一切,与萧至忠联手。
至于吏部侍郎崔湜遭到贬谪,明显是在敲打太平公主。让她趁早收敛,别逼李显对她本人直接动手,伤了所剩无几的兄妹之情。
最后,也是最关键一处。那迦叶志忠虽然是个马屁精,政治嗅觉却极为敏锐。此人所献《桑韦歌》,明显是抄袭永徽年间,唐高宗李治为了支持妻子武则天替自己掌管朝政的故技,没有任何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