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卧佛寺都是他的地盘,可能早在她靠近卧佛寺的方向时,就已经被他的手下察觉并且汇报给他了。
当然,阮舒自己确实也有点着急,着急快点见到阮春华,和他达成协定,好早点把闻野的炸弹运往滇缅——途中栗青已经打来过电话,据说陆家的私人飞行俱乐部有动静。
庄爻洞悉她的心理,也不耽搁时间,即刻带她往那边行。
寺里今夜明显有人通宵做法事,隔得距离虽不是特别近,但在三更半夜寂静之下,乐声隐约间飘扬得还是比较清楚的。
一路穿行,倒都没遇上人。一灯大师的禅房在僧寮的最东边,地势偏高,游廊的一侧是山崖,此时什么都看不见,黑漆漆一片,不过想来白日里的风景应该相当不错。
尚未走到,眼尖的庄爻就猜测:“他可能又不在里头。”
阮舒自然注意到他用了“又”字:“他经常三更半夜不在?”
庄爻实事求是道:“以前没留意,不清楚。我指的是我前天晚上在寺里找视频,来他的房间,他也不在。”
阮舒轻哂——本就是个偷鸡摸狗的人,趁着晚上出门偷鸡摸狗也再正常不过。
想想很早之前,傅令元陪陆少骢去美国治手的三个月,回来后来卧佛寺找一灯大师,得知的是一灯闭关三个月。而那三个月,她在江城,是见到过由一灯假扮的驼背老人。
彼时刚得知真正的一灯大师另有其人,她一时之间尚无法完全肯定那个真正的一灯大师究竟是和阮春华共用身份还是已经死了。而假若由这点来看,答案无疑为后者,所以阮春华和一灯大师两个人没有办法同时出现。
庄爻进了一灯的禅房,确认里头没有人,又跑出去院外,待他回来,也带回来消息:“他没有离开卧佛寺,是今晚有法事,他正在给人做法事。”
在就好。阮舒松一口气,问:“做法事的地方在哪里?”
庄爻犹豫着提议:“姐,要不要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邦你把人请过来?你也不用费劲奔波。”
阮舒考虑到的并非她是否奔波,而是做法事的地方必然还有逝者的家属在场,她一个陌生人冒然冲撞过去,恐怕不合适,便点头同意了。
结果庄爻去了半个多小时不见踪影,让二筒给他打电话,手机也没人接。
阮舒怎么可能安得了心?忙不迭要带着二筒尝试找过去。
有人倒是率先来了。
远远地,见来人貌似是穿着僧衣的和尚,她以为是一灯。
待走近,却仅为两名普通的沙弥,共同架着一个人,正是庄爻。
见庄爻双眸紧闭毫无反应,阮舒表情微变,即刻上前:“你们把他怎么了?!”
“女施主放心,只是不想让他影响寺里正在主持的法事、惊扰信众。”其中一名沙弥客客气气回应。
说罢,两名沙弥继续步子,进了一灯的禅房,随意将庄爻丢到地上。
然后重新转身看阮舒:“女施主深夜来访,必然有要事求见我们大师。奈何不巧,我们大师今晚需要主持重要的法事,无法立刻抽身,女施主还是先回去歇息,明日一早再与大师会面。”
阮舒凤眸狭起:“你们的法事需要做到明天早上?”
“那倒也不是。”
“预计什么时候能结束?”
“三点钟。”
阮舒看了看时间。也就两三个小时之后——“不用歇息了,我想就在这里等大师回来。”
沙弥不见任何为难之色,还算比较爽快地就点头了:“也可以,女施主自便。”
随后有另外的沙弥送进来一壶茶和一碟寺里的素饼,便礼貌地双手合十行了个礼退出去。
阮舒瞥了眼桌子上冒着热气的茶水,面色冷冰冰。
那个阮春华,明显预料到她会想等。
或者更准确来讲,阮春华分明就是故意让她等。否则她就不相信了,他作为寺里十分有话语权的高僧,会找不到一个借口离开法事现场过来见她?!
怎么?要考验她的耐性?故意吊着她以证明他不是那么容易相见就见的?
自从知道一灯就是阮春华,她也才明白过来,曾经几次来卧佛寺想见一灯,历经曲折,都是阮春华有意设坎。
捺了捺一肚子的气,阮舒扭头看那边的庄爻。
二筒已经把庄爻从地上拉起弄到椅子里坐好,正在掐庄爻的人中。
不瞬庄爻醒了过来,看清楚此时的情况,露一脸惭愧:“抱歉,姐。我没用。”
阮舒颦眉,捉住他于身侧紧握成拳的一只手,邦他放松开:“你不要再开口闭口对我说‘抱歉’了,哪儿来的那么多‘抱歉’?”
庄爻低垂着眼帘盯着她的手,先是不说话,然后捋开她,抬头问:“姐要在这里等他?”
“嗯。”提及阮春华,阮舒的表情不禁微凛。
“那我去闻野的禅房转转。”庄爻道,“如果姐要栽赃他,除了炸弹,再尽可能多点他以往用来挑衅警察的手段。特征比较明显的物件,姐还记得那只小丑么?”
阮舒挑眉。倒是差点把那只小丑忘记了。
……
面甸,工厂。
没有药,陈青洲只能先用从衣服上撕下来的布条给荣一扎紧出血的伤口。
原本包在他断手上面的布早不知松到哪里去了,截面狰狞地呈现,怵目惊心。
荣一看着陈青洲,眼泪不停地流:“二爷,你太让我失望了,你为什么要管我?你怎么可以来管我?你应该走,你应该和九思一起走。”
“你这样对不起大小姐,对不起傅警官,对不起小少爷,也对不起我。为什么不走?”
陈青洲手上正在用力,把布条往两边勒紧。
荣一没能再说话,痛得身体下意识地往上拱,血丝昭然的双目瞪得几乎要出眼眶,青筋悉数暴起,脸上夹杂着血色的汗珠子豆子一般大。
头顶上方传来多人跑动的动静。
为了不发出声音,荣一的牙齿更是紧紧地咬合在一起,看起来貌似只要再咬上一会儿,他的牙齿都会烂掉。
陈青洲没有办法,找不到其他能给他咬的东西,只能这么眼睁睁看着他痛苦。
上面的人在用面甸话相互询问“找到没有”,几人均说没有找到。
其中一人发火,狠狠地蹬了一下脚:“怎么会没找到?!一定还在工厂里!他们跑不出去的!全部都快点!青门那边要的就是人!把人弄丢了,我们往后每个人都没法活下去了!”
“你们!去那边!”
“你们!去这边!”
“你们!跟我来!”
“全部都再找找!再问问负责其他区域的人,是不是已经找到了!”
“……”
一伙人顿时又分开。
陈青洲屏住呼吸,侧耳凝听,直至他们走远,才暂且放下心。
转回脸,便见荣一也已熬过方才的那阵疼痛,整个人却跟虚脱了似的,瘫软如泥,半阖着的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陈青洲。
陈青洲故意嘲笑他眼里的水光:“是不是一条好汉?扎个伤口,你就痛得一直冒眼泪?应该把十三拉来瞅一瞅你现在的样子。”
荣一根本没听进去他用来缓和气氛的话,嘴里依旧不停地念叨:“二爷,你太让我失望了……”
陈青洲淡淡嘲弄:“嗯,你不用一再强调了,我也对自己很失望。”
“二爷……”荣一的眼泪流得比方才还要凶猛。
陈青洲眉眼淡静,忽地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个“七”:“你跟在我身边十多年,为我受过的伤不计其数,其中最危险的有七次,全部差点要了你的命,结果最后都撑过来了。”
“以前我就在想,谁都有可能背叛我,你荣一不可能。可为什么你不可能背叛我?不是因为你为我卖命。我至今没琢磨明白。就像你,大概也没琢磨明白过,为什么你心甘情愿为我卖命。”
荣一哑然。哑然于,陈青洲所说的问题,他确实不曾有过答案。或者更准确来讲,是他根本压根未曾去思考过这种问题。
陈青洲的话还在继续:“琢磨不明白,索性就不琢磨了。也许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注定如此奇妙,追溯不到缘由。比如我和清辞成为夫妻,比如我和小阮成为兄妹。和与你成为主仆、成为亲人,应该是一样的道理。若谈及轮回之理,那可能就是你上辈子欠了我的,以致于你这辈子跟随我左右上刀山下火海。”
他唇角露一抹淡淡的笑:“荣一,你不用愧疚,不是我不想走,是我其实根本走不了。如果你一定觉得我是为了你,那就当作是这样的吧。”
他比划的“七”字还在:“我用这一次,换你曾经的七次,还是我占了便宜。我们的主仆情谊就到今天为止。你放心,如果再有机会,我会毫不犹豫地丢下你,头也不回地自己走。”
荣一点头,不停地说“好”,像要笑,却分明在哭,眼泪泛滥成灾,和鼻涕、和血液全部混杂在一起,有一部分还流进了嘴里。
陈青洲实在看不过眼,叹着气,用袖子给他擦了擦:“那么多次,今天刷新了你狼狈的记录。”
荣一哽咽,耿耿于怀:“也刷新我无能的记录。”
陈青洲垂眸盯着他那没了的手,没有说话。
短暂的安静之后,荣一打破沉默:“二爷,呆在这里只有被他们重新抓住的份儿。你快点想办法去到出口那边。”
陈青洲没有马上应承。
这两天在厂里,已经发现,他离开的这大半年,李叔和彭师傅二人在工厂里施加的影响力比以前大很多。倒也不是鼓动他们与陈家分裂单干,相反,是加深了这群原本无依无靠漂泊之人的凝聚力。
导致他被困工厂除了他们人多势众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便在出口的问题——荣一口中的出口,不是指工厂的正常出入口,而是在那以外的另外两个秘密设计。
一个用以撤退全厂员工,李叔、彭师傅、薛叔和杨炮四人也都知道,现在貌似已经被透露给了厂内带头的某几个员工,所以等于废了。
另外一个出口,荣一知道只知道它的存在、不知它的具体位置,唯独陈青洲最清楚。麻烦就麻烦在,那个出口一个人出去,必须有另外一个人在里面邦忙。
九思当时就是从那里逃出去的。正好工厂的这邦人不清楚原来还有九思,也就没发现少了一个人,没有去追捕。
陈青洲刚刚告诉荣一的话其实没有撒谎,他的行踪暴露,时间紧迫,他没功夫教会九思在内的使用方法,只能先让九思出去。
而他暂时留下,一方面荣一还被那群人围攻,另外一方面也是为了保住那个出口的安全性不被他们发现,以便再另外图谋出去的机会。
“二爷……”荣一轻轻碰了碰陈青洲,“我们现在距离那个出口还有多远?”
陈青洲凝回注意力,没有直接回答他,安抚道:“不用着急,我们先多休息一会儿。”
“如果等到天亮,二爷你就更不好走了。”荣一提醒。
虽然他也知道,现在工厂里的每一个人都死盯着,陈青洲如果露面,可能很快就会被发现,但一直躲在现在的地方,也确实不是办法。
陈青洲依旧没有正面回应他的问题,低垂眼眸也给他自己处理伤口,兀自发起一个新的话题:“荣一,你还没见过晏西吧?”
“晏西小少爷啊……”荣一先前因疼痛而收缩的五官微有缓和,“是没见过。但大小姐说过,他和二爷您几乎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是啊……”陈青洲的脸上也泛出柔和的笑容。
……
卧佛寺。
阮舒捺着性子,在一灯的禅房里度秒如年地熬到了三点钟。